第三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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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批魚吃完打完,陸為又放了一批網(wǎng)下去。 這一回,林瑾幫起忙來也更加熟練。無非是在冰上行走時費了點勁,為了不讓陸為再cao心,盡量讓自己的膝蓋彎著走路,以降低自己的重心。 下完最后一張漁網(wǎng),林瑾蹲在冰窟窿邊上,看著水深處緩緩游動的魚。 陸為以為她站不起來,走到她身邊想攙扶起她,卻聽她問道:“陸為,你說,藏羚羊和這水里的魚,哪個更珍貴?” 陸為凝眉:“當然是藏羚羊。魚算個什么?!?/br> “那人和藏羚羊,哪個珍貴呢?” “你想說什么?” “我沒想說什么。”林瑾撐著膝蓋站了起來,直直地看向他,“我就是忽然想不明白了一些事?!?/br> 陸為一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扶著她往回走去。 “你是大學生,你都想不明白的,我這個初中都沒讀完的人怎么想得明白?!?/br> “哦,對不起。” 林瑾沉默了下來在他的攙扶下,往冰湖外頭走去。 天色在一點點變黑變暗,西望的盡頭是一輪逐漸低垂的太陽。 東北邊的雪山在昏暗里被紅日照出半山的金光,日照金山的畫面在眼前上眼。 林瑾一個抬頭,就瞧見了那輝煌的光芒。 她的腳步頓在了當下,她一滯,陸為也停了腳。 兩人的目光匯在了同一處。那座雪山誕生在人類誕生之前,漫長歲月里它見證了萬千生靈的生存與毀滅。太陽照在它身上,也是照亮了億萬年的時光。 這樣的景象是無法用言辭來描述的,林瑾的嘴唇無意識地輕啟,呼吸都慢了下來。 在錯仁德加的冰湖上,她看了一場完整的日照金山,和陸為一起。 隨著太陽的下落,氣溫也越來越低。徹骨的寒意漸漸從衣服縫隙里爬進皮rou筋骨,林瑾打了個哆嗦。 她回到火堆邊上烤著火,忽覺烤火的自己跟那些魚好像也沒多大差別。只不過魚被烤熟了,她不會被烤熟罷了。 錯仁德加附近有兩處百米上下的小山,山下的風會比曠野上小不少。今夜睡覺的帳篷就扎在了山下,陸為照樣給帳篷內(nèi)也加了取暖的火堆。 他先鋪了一張保溫墊,林瑾站在那張鋪好的保溫墊上看了許久,把自己手里的墊子鋪在了他的墊子邊上。 一雙包裹著手套的小手把大大的墊子抻開,她跪坐上去,細細軟軟的腰塌著,在凹凸不平的草地上盡可能抻平晚上睡覺的鋪蓋。微微翹起的臀部構(gòu)成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身體一動,那弧線便扭一扭。 陸為的目光把她渾身掃了一遍,不動聲色地轉(zhuǎn)回去。 林瑾鋪完帶案子,從包里拿了洗漱的東西和水壺到了帳篷外,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她沒有用多少溫水,剩下的都交給了陸為。自己則脫了外衣鉆進睡袋里,閉上眼睛試著入眠。 陸為倒是取了外頭許久,回來時滿臉都是濕噠噠的,頭發(fā)也濕著,發(fā)絲上甚至已經(jīng)結(jié)了冰。他在火堆邊烤到半干,也躺進了睡袋之中。 兩人的睡袋緊緊挨著,只消稍稍一動,就能感受到彼此。 林瑾忽然睜開了眼,看著他,小聲問道:“我能和你說說話嗎?” 陸為閉著眼:“你說?!?/br> “陸為,你不是藏族人吧?” “嗯…我是漢人?!?/br> 無論從名字還是相貌,這都是很明顯的事實,陸為不知道這有什么好問的,想著也許她也就是沒話找話。 她又問:“你為什么會來到可可西里呢?” 陸為思考了一會兒,回答她:“沒什么為什么,就這么來了?!?/br> “你是自己來的,還是別人找你來的?” “上一任隊長帶我進來的?!标憺轭D了頓,接著說道,“就是前兩年死了的那個隊長。我跟他是部隊里時候的戰(zhàn)友,退役之后,他找我過來的?!?/br> “你在可可西里多少年了?” “算不清….沒算過,大概七八年吧?!标憺閽觊_了眼睛,“你是學當記者的嗎,這么會問。” 林瑾抿抿唇:“不是。我是學環(huán)境的。” “環(huán)境?”陸為哼笑一聲,“那你倒是來對地方了。什么時候畢業(yè)?。俊?/br> “還有兩年。” “畢業(yè)之后打算留在北京嗎?” 林瑾的聲音更低了:“我得問問我哥哥。大學是哥哥供我讀的,畢業(yè)之后的去向,我要問他的意見?!?/br> “……” 說起林述,兩人的話題就斷了。這一趟深入可可西里之行,就是為了找到他。 林瑾當然知道哥哥如今生死未卜的狀態(tài),但她的內(nèi)心里,相信哥哥還活著,且還好好地活著。 林瑾沉默了許久,再一次開口,回到了最初想問的話:“可可西里這么苦的地方,你為什么會答應來這里呢?你也不是藏族人呀?!?/br> “就是沒有為什么。以前那個隊長找到我,說可可西里的羊子老是被殺,要組織一支巡山隊,問我愿不愿意來,我就來了?!?/br> “哦……”林瑾嘆口氣,“我總覺得,在這之外,還有些別的答案的?!?/br> “林瑾,你要知道,不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br> “嗯?!?/br> 她又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了。 她其實不太擅長和身邊的這個男人說話,因她總覺得他在煩她,話不敢說多,也不敢說深,就怕他覺得她很惱人厭煩,一不高興就把她丟在了這里。 可有些在心里不明白的事,除了問他之外,她想不到別的解決途徑。 “行了,睡吧?!标憺檎f道。 沉重夜幕下一頂溫暖的帳篷成為了兩人暫時容身之地,在柴火的爆裂聲中,寧靜的夢取代了混亂的思緒。 一夜過去。 兩人睡得早,醒得也早。林瑾是在陸為的穿衣聲中驚醒的,她夢見了哥哥,睜開眼看見了陸為。 “還早,你還能睡一會兒?!标憺榱滔乱痪湓?,就出了帳篷。 他來到冰面上收昨晚放下去的網(wǎng),這次放網(wǎng)的時間長,每張網(wǎng)上都掛滿了大小不一的魚兒。手掌大小的小魚他就扔回了湖里,只留下大的一批。 他把一半的魚凍到了昨天凍著的方塊上,一半裝在麻袋里,帶回了車上。 冰湖里撈出來的魚也是冷冰冰的,在麻袋里嘩啦啦地跳動了一會兒,就被岸上的寒冷凍得僵硬,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小半個麻袋里都是硬邦邦的魚,能夠他和林瑾吃不少了。 他看著麻袋里的烏黑一片,嘴角剛提了提,聞見里頭的腥味,忽然想起了昨天林瑾問他的那句話。 魚和藏羚羊,哪個更珍貴? 昨天他沒有聽懂她的疑問,此時此刻,看著密密麻麻的凍魚,一下子聽懂了她那句話里的言下之意。 躺在他麻袋里的凍魚,和昨天堆成了尸山的藏羚羊,似乎沒有什么差別。 他舔舔后槽牙。這小丫頭,還真給他問住了。 到了吃早飯的時候,他瞧著吃糌粑的林瑾,時隔一夜給了她回答。 “一張藏羚羊皮,在可可西里被賣出去,可以賣到五百元?!标憺榫従彽卣f道,“美金,不是人民幣。” 林瑾啃著糌粑抬起眼眸,聽他講。 “賣到格爾木,能賣到兩千美金。格爾木的人再運到尼泊爾、印度的邊境,可以賣到五千美金。從印度賣到歐洲去,品質(zhì)好的,能賣到五萬美金以上一張。一層層的人靠著羊子發(fā)了財,就會有越來越多的盜獵者跑到可可西里來。四毛錢一斤的魚是吃不完的,但五萬美金的羊子,就快被打完了。藏羚羊是這片土地的靈魂,羊子沒了,可可西里也就沒了?!?/br> 他說自己沒讀過多少書,林瑾卻覺得,他最后的這句話很有詩意。 藏羚羊是可可西里的靈魂。所以,他守護的是可可西里的靈魂。 他一揚下巴:“你是大學生,你應該聽得懂的?!?/br> 林瑾點點頭:“我明白了。” 吃完早飯,兩人一起把東西都收拾了。陸為給車里加滿了油,吉普車換了方向,離開了楚瑪爾河流域向著西北而去。 閃閃泛著紅光的楚瑪爾河越離越遠,最終化作了細細長長的一道線,藏在了視野的盡頭。 林瑾扭頭望去,遠方的昆侖山依稀可見。山鷹翱翔于天地間,比人更自由。 陽光越來越強烈,溫度也逐漸升高。 車輪子下的凍土在太陽的照射下緩速地融化,車行的顛簸愈加厲害。 林瑾昨夜睡得不好,今天上了車就有些犯困,眼睛瞇起來沒什么精神。 “林瑾?!?/br> 陸為一聲叫喚,把她完全拉回了清醒。 “看那里?!彼焓种赶蜍嚨挠仪胺剑抢锏囊粭l低洼小河流邊,有一小群動物正在飲水。 林瑾立刻搖下了窗戶,朝著那邊眺望。 聚集在那里的動物與羊類似,土灰色的毛色里,白屁股和黑尾巴格外明顯。巴掌大的臉蛋在水面上飲水,大大小小的交錯著,既悠閑又可愛。 盡管陸為的車停得很遠,但仔細看,還是能將它們盡收眼底。 “那些都是藏羚羊。” 那里既有大肚子的母羊,也有剛剛出生的小羊,跟在母親身邊。通體灰白的母羊在河溪中低頭飲水,小羊羔子抬頭吮吸著乳汁。 領頭的公羊有著高貴而純黑的細長羊角,站在羊群的正中。 它抬起頭,與不遠處車里的林瑾相對視。 林瑾的手放在了車把手上,陸為剛想叫住她,她卻快了一步,已經(jīng)開了門。 公羊猛地跳了一步,隨即飛速地向著河對岸奔逃而去。它本就是頭羊,驚惶地逃走后,那群羊兒都跟著它飛奔逃離。 它們怕人,如驚弓之鳥。 ———— 注:現(xiàn)實中,藏羚羊在產(chǎn)羔季公母分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