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261節(jié)
方方正正一小塊,隔著油紙就能透出微微的香來,十分醇厚,也非常好攜帶,天冷不會化,硬邦邦的,隨便找個地方一塞就成。 吃的時候只需弄點熱水,將那底料往隨身攜帶的盆子碗里一丟,火上一架,便能煮出一鍋香噴噴的高湯來,那叫一個香飄萬里。 若有那隨處找到的菌菇野菜,也不必想著怎么處置,直接往水里頭一丟,煮熟了就好。 再有那帶著干糧出門的,不過兩日便焦干邦硬,拿起來能直接當兇器了,完全無法入口。這下好了,大多喜歡特意弄的硬餅,到時掰碎了丟入湯中,連湯帶飯一起稀里呼嚕扒了,又不傷腸胃,又受用,說不出的滿足。 聽到推廣鹵料粉的消息后,郭張村的張老五頭一個跑來城里,說想接這個差事。 師雁行對他印象不錯。 性子有些滑,技術手藝活兒不行,腌酸菜缸缸出花,就很神奇。 但能屈能伸,心眼兒不壞,之前一直跑銷售,做這個也算專業(yè)對口。 為防止惡性競爭,各大加盟商都實現(xiàn)劃片,相互認了人,不許隨意越界。正好如今郭張村那一帶還沒被人承包,張老五便先認了一股。 張老五接了差事,現(xiàn)場簽訂文書、按手印,千恩萬謝,次日就駕著騾車往周遭村子去了。 如此這般試了一回,果然好賣。 自打郭張村修了路,過往行商明顯增多,鄉(xiāng)親們跟著做買賣,漸漸地都有了積蓄,底氣足了,陸續(xù)開始翻新房屋。 偶爾有外人從外頭經過,但見道路平坦寬闊,又有許多青磚大瓦房,村民們也面色紅潤身強體健,竟在一干村落中脫穎而出,有些小鎮(zhèn)模樣了。 因師雁行每年都從村學中挑選優(yōu)秀的女孩子去師家好味工作,又有學成的男娃在城里找了體面活計,故而外村十分羨慕,也頻頻往這里送。 孩子多了,陪讀的也多,又跟著來試著做買賣的,有稀罕郭張村富裕巴巴兒結親的,村中人口迅速增長,喜得老村長活像年輕了好幾歲。 現(xiàn)下十里八鄉(xiāng)誰不知郭張村富裕?村民們日常飲食也被競相模仿。 故而那張老五才去了別村,立刻就被圍上了。 “張老五,今兒又有什么好東西?” “上回從你那里買的酸菜吃上了,可還有沒有?” “那個鹵料粉有么?俺兒上村口老黃頭兒家里嘗了一筷子,饞得什么似的,少不得也買了自家做!” “俺表舅也聽說了什么鹵料粉了,過幾日他家里辦喜事,托我買一壇子鎮(zhèn)場面呢!” “下月俺奶八十大壽哩,想要個城里師家好味的小蛋糕,你能給送不?” 尋常村落偏僻難行,百姓們進城難,外人進村也難,行腳商人便是最大的盼頭。 而在這一干行腳商人之中,又數(shù)張老五的貨最時興,最有面子。 他人長得不錯,嘴巴又甜,三言兩語便哄得人心花怒放,故而買得起的買不起的,都愛過來湊熱鬧。 這會兒張老五的車還沒停穩(wěn),眾人便一擁而上,七嘴八舌說著,張老五的聲音被迅速淹沒。 沒奈何,他只好跳下車,爬上村口的大石碾,先用力敲了幾下鑼,待眾人捂著耳朵安靜下來,這才大聲地說: “去歲的白菜快吃完啦,如今光城里都供應不上,這兩個月不往外賣了,對不住啦諸位。 有想要小蛋糕、蛋撻的,回頭都在我這里報個數(shù),我看看多不多,要是多的話,就順道給你們帶過來,也不值什么?!?/br> 奶油蛋糕最怕顛簸,以前張老五萬萬不敢應這樣的事,可如今不同了: 郭張村修路了呀! 平得跟鏡子似的,恨不得杯子里裝水都灑不出來,怕什么! 路好走了,牲口也省勁兒,費的草料都少了,偶爾誰家缺點油鹽醬醋線轱轆,張老五也順手幫忙帶著,大家都念他的情。 正忙活著,就見人群后方一陣攢動,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來了。 張老五伸脖子往那邊一瞧,樂了,“黃七爺,您老又來買鹵料粉?” 人群從中間辟出一條道來,擠進來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兒,胡子稀疏,禿頂,勉強挽起來的發(fā)髻都擋不住锃亮的頭皮,正是本村有名的富戶,黃七爺。 黃七爺?shù)贡持郑菩奶匾馄粋€鼓囊囊的錢袋子,下巴微抬,踱著八字步,稍顯倨傲地嗯了聲。 有人說其實黃七爺家里也沒那么多錢,只是貪吃,舍得花。 別看那錢袋子鼓鼓的,其實里頭塞了棉花哩! 可惜黃七爺一項看錢袋子看得緊,沒人有機會去瞅瞅到底塞沒塞棉花…… 張老五先從村口水井里打了水來飲牲口,又洗了手,擦干凈了,這才熟練地從車上抱下來一個窄口小壇子。 粗瓷的中裝,外面是陽刻浮雕的“師家好味”四個字,壇子口上用紅布封了泥巴,麻繩捆得嚴嚴實實,十分體面。 井水甘甜,騾子呱嗒呱嗒喝得起勁兒,屁股后面的尾巴一甩一甩的,很快樂。 原本裝作云淡風輕的黃七爺忙上前,瞇著眼使勁瞅那壇子口,挑剔道:“可碰壞了沒?哎,這壇子口上的釉色不大勻稱,給我換個俊些的。” 吃完了鹵料,還要留下壇子裝雞蛋送人呢! 這幾年間,但凡跟“師家好味”沾邊的東西都很受追捧,因為大家都知道那是城里人愛吃的。 他們也吃,豈不也成了從城里人? 故而哪怕一個空壇子,也有近似名牌包的效果,必要擺在家里最顯眼的位置。 張老五笑了幾聲,果然又換了個俊的。 黃七爺抱著反復打量幾遍,這才滿意地點了頭。 又怕壇子給人替換了,也不舍得松開,一手扶著夾在腋下,另一只手從錢袋里顫巍巍抖出來幾十枚大錢,故意大聲道:“現(xiàn)錢,不賒賬!” 張老五配合著奉承幾句,四周便紛紛響起羨慕和酸澀的議論聲: “嘖嘖,真是不過日子?。 ?/br> “哎,聽說人家郭張村的人頓頓都能見葷腥,那才叫不過日子呢!” “了不得,他家上個月就買過了吧?” 黃七爺買了鹵料,也不急著走,半閉著眼睛杵在一邊,充分享受來自村民們的“贊美”。 聽到后面,突然睜大眼,沖說話那人伸出兩根指頭,“兩回!” 算上今天這一壇子,這個月買了兩回啦! 于是大家就更羨慕了。 有人忍不住問:“七爺,買這么些,吃得完么?” 黃七爺終于等到這個問題,當即梗著脖子,十分得意道:“家里十二張嘴,好幾個半大小子,怎么吃不完?” 眾人聽了,越加羨慕,“哎呀,真是家大業(yè)大啊!” 莊戶人家最要緊的就是壯勞力,人口多就是資本,黃七爺這輩子最得意的便是老婆生了三男一女四個孩子,四個孩子又各自成家立業(yè),生了許多孫子孫女外孫子,無一夭折。 壯勞力多,又肯干,便餓不著。 幾個兒媳婦也勤快,是擺弄家事的好手,閑時還能接零活兒貼補家用,日子并不難過。 黃七爺一家人也沒什么大志向,不指望兒孫讀書,便十分舍得吃。 外頭人不理解,黃七爺和老伴兒卻都非常堅持自己的原則: “人就得吃好喝好,不然俺家的孩子咋都養(yǎng)活下來了?就是吃得好!” 那莊稼缺肥還干癟呢,更何況人? 在他們看來,這鹵料粉可很合算呢! 光這么一個溜光水滑的大壇子罷,他們外頭集市上單獨去買也要兩三文一個啦。 找相熟的屠戶狠狠割一斤肥rou鹵了,家里一人一塊,能吃兩三日呢! 等吃完了rou,那鹵汁也滿是油脂,隨便丟點蘿卜豆腐都能香掉舌頭,比吃rou也不差什么了。 鹵汁好生伺候著,哪怕后續(xù)不再加rou,延用大半個月不成問題,全家人都跟著受用,關系和睦,臉面也好看。 偶爾弄點什么端去給親朋好友,大家都歡喜。 值啦! 可惜他們不大會保存,如今也不大冷,頂了天半個月就酸了。 聽說人家那些開店的有經驗,一鍋老鹵子能用好多年呢! 后面張老五又去五公縣進貨,正碰上師雁行下來視察店面,忙上前打招呼,又說起這事。 師雁行就笑,“就算是老鹵,隔段時間也得往里加rou加鹵料么?!?/br> 不然吃到最后,味道可不越來越淡? 郭苗也在,問了家里情況,又托張老五捎回一大包紙筆去。 這幾年家里日子好過了,meimei四子也上了學,天天練字,母親桂香竟也在旁邊照葫蘆畫瓢。 村學的趙先生知道了,十分感慨,念在她一片向學之心,特意跟師雁行報備了,也收了這個超齡的學生。 因桂香還要承擔家事,又要做酸菜、腐竹等物,每日只能去聽一個時辰的課。 但她很滿足。 四子進城時告訴了郭苗,“姐,如今我每晚家去了都教娘寫字呢?!?/br> 也不知怎的,分明是好事,可郭苗卻覺得眉眼酸澀,晚上自己蒙頭哭了一場。 其實她也不知怎么了,就覺得該為母親哭一哭。 第二天,她就親自去買了好些初學者專用的文房四寶來。 四子上學是正經來的,一切筆墨紙硯都由師雁行承擔,但母親桂香本就是破例進去的,又超齡,總不好再占這個便宜。 原本桂香的男人覺得有點丟人,幾次三番同桂香說:“你這樣大年紀了,回頭苗苗再生了娃,都做外祖母的人了,難不成要跟外孫女兒一起上學?能再出去做工怎的?” 桂香反問道:“我不偷不搶,就是想識字,丟誰的人了?” 四子也在旁邊幫腔,“爹,jiejie說颯颯姐說了,人得知道上進,活到老學到老。您自己不思進取,可也別礙著娘進步?!?/br> “颯颯姐說了”這五個字,不僅在郭張村,擴展到十里八鄉(xiāng)都具有魔法般的說服力。 桂香聽了,欣慰非常,越發(fā)用功。 我就學! 倒是她男人氣個倒仰,嘟囔著一個個翅膀硬了,敢說爹的不是了云云。 奈何如今家里就數(shù)郭苗賺得多,桂香日常做腐竹酸菜等手藝不比他差,眼見著四子再過兩年也能出去做活賺錢,便不敢抖頂梁柱的威風,只嘟囔幾句便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