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現(xiàn)在看來， 做到縣丞就到頭了。

    師雁行也明白這一點，所以遇事后直接就去找了孫母和秦夫人。

    畢竟孫良才可能拒絕自己， 卻不能違背親娘的意愿。

    但這么一來，迄今為止的人情就算扯平了， 而孫良才也會有所警惕，再遇到事情絕不會像這次這么簡單。

    所以師雁行想攻克蘇北海。

    一來蘇北海畢竟是本地最高行政長官， 且至少會在這里再待三年；

    二來， 他有野心，有能力，有高升的可能，

    他想要名， 想要政績， 她就給他名，給他政績！

    師雁行想押寶，想在可碰觸到的官場范圍內(nèi)押寶。

    如果順利，五公縣會成為她的根據(jù)地和退路，蘇北海也會成為第一位政治盟友。

    鄭平安看出師雁行的意圖，一度欲言又止。

    師雁行就笑，“你想說收買蘇北海的價格很高，我現(xiàn)在出不起，對不對？”

    嗨，大侄女太聰明了，這話從她嘴里說出來，反而讓鄭平安更不好意思。

    但他了解師雁行的性子，所以干干脆脆承認(rèn)了。

    “是。”

    蘇北海不是不能被收買，而是現(xiàn)在的價格太高，哪怕師雁行傾家蕩產(chǎn)也付不起。

    而他又不稀罕小恩小惠，也不饞那一兩口吃的，在鄭平安看來，現(xiàn)在的師雁行完全沒有敲開蘇北海那扇門的資本。

    但鄭平安不知道的是，師雁行早就試過了。

    所以這次，她換了個方法。

    王德發(fā)的jian計沒得逞，自己又在眾同僚面前丟了面子，這已經(jīng)算是很好的結(jié)局了。

    江茴有點忿忿不平，“斬草不除根，后患無窮，萬一他懷恨在心，以后伺機報復(fù)怎么辦？能不能想法子把他弄走？”

    師雁行樂不可支，“你如今對我的盲目信任有點可怕。”

    一縣主簿官階雖不高，但好歹也是朝廷任命，是貨真價實的“朝廷命官”，但凡師雁行有左右朝廷用人的能量，還賣什么鹵rou啊！

    早去弄權(quán)了！

    但經(jīng)此一役，想必王德發(fā)也會收斂一段時間，只要師雁行能盡快拿下蘇北海這條線，王德發(fā)就翻不起什么浪花。

    江茴莞爾，“可在我看來，你就是很厲害，好像，好像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br>
    “不過，”江茴想到現(xiàn)實問題，“蘇大人家的門都進(jìn)不去，要如何拉攏呢？”

    師雁行歪頭一笑，轉(zhuǎn)身拎起正練字的魚陣，舉起來做了幾次拋接，逗得小姑娘嗷嗷直叫。

    很簡單，我不就山，山就我。

    既然進(jìn)不去蘇北海家的門，那讓蘇北海出來不就行了？

    幾天后，江茴就見識到了師雁行“山就我”的法子。

    四月初十一大早，五公縣城南二街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隊人，穿紅戴綠敲鑼打鼓，熱熱鬧鬧往縣衙去了。

    打頭的是母女三個，前頭還有兩人抬著蓋了紅布的匾，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不年不節(jié)的，突然這樣熱鬧，幾乎引了半座城的百姓來看，將個縣衙大門口圍堵得水泄不通。

    眾衙役見也不像是要鬧事，不便驅(qū)逐，只拉了人墻，又火速進(jìn)去通知蘇北海。

    “大人，外頭來了一伙百姓，說是要獻(xiàn)匾呢！”

    獻(xiàn)匾？

    別說底下的官吏，就連蘇北海自己都有些茫然。

    我干什么了？

    誰獻(xiàn)匾？

    當(dāng)場就有官員奉承，“大人公務(wù)繁忙，每日勤懇，做過的公道不知凡幾，恐怕自己都記不清，可瞧瞧，百姓們心里都明鏡兒似的，這不就來了？”

    獻(xiàn)匾好啊，這是會被直接寫入述職折子，能直接算作政績的。

    多來幾次，升遷有望。

    沒有任何一個官員不喜歡。

    蘇北海難得露了笑模樣，對眾人道：“不過本分罷了。左右鬧成這樣，你我也辦不得差，走，都去瞧瞧?！?/br>
    出來一看，打頭的竟然是個陌生的小姑娘，約莫十三四歲模樣，蘇北海心里犯嘀咕。

    沒印象啊。

    落后蘇北海半步的孫良才抬頭一看就愣住了。

    果然是她。

    師雁行才不管他有沒有印象，沒有印象？不要緊，今天過了就有了。

    “民女師雁行，與寡母、幼妹在南二街開鋪子，前幾日被歹人打砸、訛詐，眼見沒了活路，幾欲尋死……全賴大老爺明鏡高懸，執(zhí)法嚴(yán)明，還我們母女一個公道，還五公縣的百姓們朗朗青天！”

    說著，又往后退了兩步，指著那匾對蘇北海道：“曉得大老爺清正廉潔，不敢玷污，只好請人刻了這匾，聊表心意，還請大老爺揭匾！”

    江茴拉著魚陣上前，鄭重行禮，“請大老爺揭匾！”

    魚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瞅蘇北海，也跟著奶聲奶氣道：“請大老爺揭匾?！?/br>
    其實她不大明白今天來做什么，也不懂何謂“揭匾”，但在家時娘和jiejie就拉著她練了好幾回，所有動作和臺詞都背得滾瓜爛熟。

    這些日子的事情師雁行都沒刻意回避魚陣，她雖然不清楚最核心的部分，可已隱約意識到外面壞人很多，這么做會保護(hù)大家。

    她人小呢，拜下去只是小小一團(tuán)，瞧著尤為可憐可愛。

    圍觀百姓頓時議論紛紛。

    一家子就幾個女人孩子，誰這么壞啊，還上門欺負(fù)！

    還有什么比幼女和寡婦更能激發(fā)人的同情心，引發(fā)普遍憐惜的么？

    沒有了！

    后面的胡三娘子帶頭拍巴掌，聲如炸雷。

    又有早安排好的托兒在人群中叫好，眾百姓如夢方醒，也紛紛跟著喝彩叫好起來。

    又有衙門內(nèi)的一眾官吏上前奉承，好不熱鬧。

    一時間，整個縣衙內(nèi)外俱都喜氣洋洋，充滿了祥和，生動演繹了何謂官民一家親。

    蘇北海深深地望了師雁行一眼，對方巧笑嫣然，軟聲督促，“請大人揭匾?！?/br>
    原來就是她。

    好個小姑娘！

    蘇北海能拒絕錢財，能拒絕美人，但唯獨拒絕不了這個。

    今日這一出，足以演繹成一段佳話，傳到上官耳朵里、寫進(jìn)年底述職折子里，便是他政績的體現(xiàn)，也是朝廷用人得當(dāng)、施政為民的典范。

    他高興，陛下也高興。

    饒是日常鎮(zhèn)靜如蘇北海，此刻也無法回避這樣的誘惑，清瘦的臉上微微泛紅。

    是激動的紅。

    他上前，對江茴虛虛伸手，“夫人請起！”

    又親自彎腰將魚陣抱起來逗弄幾下，問了幾歲，怕不怕。

    魚陣已經(jīng)不怕生了，聞言大大方方回答，又搖頭。

    “娘和jiejie在，我就不怕?！?/br>
    她也不知該對這個陌生的伯伯說什么，憋了一會兒，決定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

    “我，我還會背《三字經(jīng)》《百家姓》”

    原本蘇北海不過順勢做戲，聽了這話倒有些意外，笑道：“哦？還有這樣的本事？那背兩句來我聽聽？”

    魚陣還真就背了幾句。

    蘇北海哈哈大笑，倒是真心實意贊了一回。

    這么點兒大的孩子，還是個女娃娃，會這些著實不易。

    眾從官激動道：“這便是愛民如子??！”

    “是極是極，大人當(dāng)真是再和氣不過的，但凡有一點兒不好，百姓哪里敢同他親近呢？”

    這就是最好的寫照！

    無數(shù)百姓也被感染，簡直比師雁行等人還要感動，紛紛淚灑當(dāng)場。

    孫良才看著眼前的一幕幕，再看看笑吟吟的師雁行，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諸位請聽蘇某一言！”

    蘇北海放下魚陣，面朝百姓，十分誠懇地雙手下壓，將這話喊了幾回。

    待眾人安靜下來，蘇北海又嘆道：“慚愧，慚愧啊，蘇某不過做了分內(nèi)之事，竟蒙如此厚愛，實在是愧不敢當(dāng)……”

    他竟然沒有自稱“本官”，多么平易近人！

    百姓們更感動了，老淚縱橫。

    師雁行看上去比他更誠懇，“于大人可能只是分內(nèi)之事，但對我們這些百姓而言，就是活命的指望，您當(dāng)?shù)闷?！?/br>
    人群中的托兒就扯著嗓子喊：“當(dāng)?shù)闷?！?/br>
    “不錯，蘇大人是好官！”

    “大人，請揭匾吧！”

    人潮如海，民意如風(fēng)，卷得蘇北海有些飄飄然。

    他面上潮紅，心跳如鼓，仿佛吃醉了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