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101節(jié)
師雁行失笑,“怎么嚇唬?” 紅果眼珠一轉(zhuǎn),就道:“她爹娘還指望她掙幾個呢,在這里做活說出去也體面,哪里舍得丟?我就說她給您發(fā)現(xiàn)了,不想用了,他們肯定嚇都嚇死了,自然不敢再起壞心。” 她們現(xiàn)在還住在家里,有了活兒自然要往家里交錢,秀兒她爹娘肯定也不舍得沒了這進項。 師雁行點頭,“行,那你就先去試試?!?/br> 這姑娘不錯,有情有義有膽有謀,也愿意擔事兒,若日后開分店,或許比郭苗更適合做店長。 做完了員工的思想工作,師雁行回后面時,卻聽胡三娘子忽然來了句,“秀兒忒和軟了,女人就得硬氣點!” 呵,這是有故事的人! 又對師雁行道:“掌柜的放心,若她家里人敢來鬧事,我一手一個當街捶死?!?/br> 這話說得波瀾不驚,可任誰看了她陽光下閃閃發(fā)亮的健碩手臂,都不會覺得是玩笑。 師雁行笑道:“好,我信得過你,不過我也不是一味和善的。” 說得不好聽一點,她就是個資本家!哪怕“達則兼濟天下”,可這會兒不是還沒到那個高度么?自然自保為上。 秀兒能改自然好,改不了,大不了換一個,替補人員多的是。 她又不是圣母,該強硬的時候必須強硬,沒什么可遲疑的。 倒是胡三娘子方才說的話引起師雁行的興致,過去問:“三娘子以前……” 胡三娘子倒不扭捏,也覺得這事兒沒啥不好出口的,一邊搗奶一邊道:“我上頭好幾個jiejie,下頭兩個弟弟,早年爹娘想把我賣了給弟弟換彩禮,叫我聽見了,在家里一頓打砸,又跑去村口喊冤,鬧得十里八鄉(xiāng)都知道,弟弟的親事也做了蠟?!?/br> 戴著口罩,她的聲音有些悶,但情緒非常平靜,像在訴說一段平平無奇的八卦。 其實鄉(xiāng)間“賣”女兒給兒子換彩禮的事屢見不鮮,但好歹都有塊遮羞布擋著,胡三娘子這么一吆喝,誰都知道這家要賣閨女了,簡直把幾家人的臉都扯下來摔在地上踩。誰還敢在這風(fēng)口浪尖上結(jié)親? 又沒有天災(zāi)人禍,冷不丁賣閨女,這事兒擺到明面上是要給人戳脊梁骨的! 氣得村長和族長都跑到門上罵他爹娘丟人,又強忍著安撫三娘子。 胡三娘子知道,他們固然氣自己的爹娘,但更氣自己“不懂事”。 女娃嫁誰不是嫁?非鬧成這樣,日后誰敢要! 她不服。 憑啥? 女娃不是人么? “要么認命,要么就往大了鬧,”胡三娘子輕飄飄道,“反正死都不怕了,也沒什么不能的。鬧到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反而不敢怎么樣。” 牛奶桶隨著她的搗動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不斷濺起白色浪花,原本純白的奶漿逐漸結(jié)塊,似乎有什么要在歷經(jīng)百般捶打后破繭而出。 師雁行沒說話,安安靜靜地聽著。 她已經(jīng)明白對方為什么會成為相撲手了。 相撲需當眾除去上衣,只圍住胸部,做了這行的女人,就相當于親手斬斷了嫁人的可能。 “掌柜的覺得我想留下,是不是因為貪吃?”胡三娘子忽然問。 師雁行想也不想點頭。 這還用問? 店里誰吃得最多你自己心里沒點數(shù)? 不信回頭看看碗柜里的餐具,一堆碗里夾著的盆是誰的?! 胡三娘子:“……” 她臉上難得泛了點紅,梗著脖子道:“那都是小事!” 師雁行斜眼瞅她。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對視片刻,都噗嗤笑了。 胡三娘子笑了一回,彎腰將桶里的黃油塊撈到紗布里,師雁行順手幫了一把,兩人各持一頭擠了一回水,然后放到木格子里壓起來。 不一會兒,殘存的乳清就順著木格子的縫隙滲出來,滴滴答答落到下頭的陶盆里。 這也是好東西,不能浪費了。 滴水聲持續(xù)了好久,似綿綿不絕的春雨。 陽春三月,萬物復(fù)蘇,墻外大道上栽種的幾株大柳樹萌出細嫩的尖芽,已是郁郁蔥蔥,滿目蒼翠。 胡三娘子直起腰來,看著陽光從日益繁茂的枝椏間漏下來,攏成一道道絢爛的光柱。 她摘下口罩,用力吐了口氣,“在這里我覺得自在。” 她覺得這個小掌柜跟外頭大部分人都不一樣,小小的身軀里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像一只永不停轉(zhuǎn)的陀螺,滴溜溜往前走。 胡三娘子有點好奇,好奇這只陀螺究竟能轉(zhuǎn)到哪兒?轉(zhuǎn)到什么時候? 她想親眼看看。 第70章 桑椹 不知道紅果具體是怎么嚇唬秀兒爹娘的, 反正第二天秀兒來上工時,整個人好像就有點不大一樣了。 干活更認真了,偶爾沒客人時,似乎在晃神, 不知在想什么。 師雁行私下里問了秀兒, 秀兒沉默半晌, 只憋出來一句,“掌柜的, 我以后好好干活?!?/br> 昨兒紅果直接跟了她家去, 騙她爹娘說她被抓著偷偷帶飯,可能要被辭退了。 當時秀兒還一個勁兒拉紅果, 臉漲得通紅, 十分羞愧。 怎么能對爹娘說謊呢? 結(jié)果她娘張口一句就把秀兒說懵了。 “啥, 竟有這事兒?這死孩子怎么能這么著呢?” 又對紅果說笑,道不過是幾口飯罷了, 小姑娘家家的飯量小,一時吃不完, 節(jié)省慣了,想著留下慢慢吃也是有的, 又輾轉(zhuǎn)托她幫著說好話,千萬別丟了活兒云云。 紅果一走, 秀兒的爹娘卻又瞬間拉了臉, 戳著秀兒的額頭罵她。 “不中用的玩意兒,明兒再去上工!給人退了就別回來了。” 秀兒被戳得一個趔趄,委屈得幾乎哭出來。 不是你們說讓我把好rou帶回家的么? 怎么出了事, 又全推到我身上? 然而第二天早起時, 她娘卻跟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對著秀兒前所未有的和顏悅色起來,甚至在給弟弟煮雞蛋時,破天荒多煮了一個。 “來,秀兒,吃雞蛋,娘是疼你的……” 又羅里吧嗦說了一大堆,話里話外都是家里人其實是很疼你的,只是都不容易,你如今熬出來,日后掙了錢,千萬別忘了提攜家里。 掙了錢…… 錢…… 秀兒看著桌上那顆曾經(jīng)無比渴望的雞蛋,突然有些作嘔。 她一直是個很軟和的人,被人罵也不會反駁,只是笑笑,可今天,卻有股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無名火,在胸膛內(nèi)熊熊燃燒,燒得她頭暈?zāi)垦!?/br> 她甚至不知自己為什么氣,幾乎想抓起那顆雞蛋摔到地上。 誰稀罕你們的雞蛋?! 但最后,她還是慢吞吞剝了雞蛋吃了。 小掌柜說了,好東西不要白不要。 我也是這個家里的人,辛辛苦苦喂雞喂鴨,憑啥連顆蛋都不能吃? 就吃! 很多東西就是這樣,說明白也明白,說不明白也不明白,中間只隔著一道線。 一旦某天因為某種契機扯斷了這根線,也就懂了。 短短一夜之間,秀兒覺得自己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似乎有某種一直以來約定俗成的東西被她親手打破,一切正沉默而迅速地朝著某個她從未觸及的方向狂奔。 這種失控令她恐慌,恐慌且茫然,茫然中又夾雜著淡淡的歉意,對爹娘親人的愧疚。 可這些負面情緒之余,秀兒不可否認地體味到前所未有的快意,那是一種如狗脫離了項圈、馬沒了籠頭一樣,能親手掌握某種東西的快意。 這種快意到底是什么,或許秀兒現(xiàn)在還說不清,可她上癮了。 秀兒不想細說,師雁行也沒追著問,只暗中囑咐紅果注意她的情況。 一連幾天,秀兒都沒什么不對勁,工作也越來越熟練,甚至比紅果更拼,師雁行才徹底放了心。 傷心不要緊,人的成長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親情嘛,這種沒有標準的純粹體驗派的虛幻的存在,完全不能用理性思維衡量,其實本質(zhì)上跟愛情一樣,都是奢侈品。 有,那是錦上添花;沒有,豐厚的酬勞完全可以彌補一二! 接下來的日子風(fēng)平浪靜,氣溫急劇升高,到了三月底,中午已經(jīng)挺熱了,甚至大太陽下夾襖都穿不住。 桑椹開始上市,集中成熟的那段時間稀爛賤,滿大街都是。 漿果類皮薄汁多,很難儲存,熟了就要趕緊賣,賣不完隔夜就爛。 師雁行很喜歡桑葚,買了幾次,結(jié)果就捅了桑葚窩: 縣城外有幾個村子附近特別多桑葚樹,每年到了桑葚集中成熟的時節(jié),村民們根本摘不完,只能眼睜睜看著爛在樹上,或被鳥雀啄食。 如今都知道城里師家好味做什么蛋撻、蛋糕的要用新鮮果子熬果醬,便成幫結(jié)伙過來推銷。 看著他們大老遠推車挑擔地來了,熱得滿頭油汗,幾層衣裳都被汗水浸透,老的少的都對自己賠笑臉,點頭哈腰卑微至極,師雁行實在不忍心拒絕,差不多的都收了。 確實便宜,反正也不吃虧。 于是連著好幾天,師家好味推出了桑葚口味的蛋撻,還有抹了桑葚果醬的光腚雞蛋糕。 奶油蛋糕的訂單不是每天都有,但平均一月下來也能有十個八個,用途花樣百出:生日、婚宴甚至就是單純想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