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58節(jié)
然后,就得了那么十來盅。 按著人頭多出來幾個,怕的是出簍子。 或是哪位客人當(dāng)真吃美了,就是不顧體面還要叫第二回 ,那也不能走空。 “這是從外頭聘來的大廚特意為諸位貴客烹飪的佳肴,名為佛跳墻,意思是如此濃香,便是佛祖見了也要忍不住破戒,越墻而來了!” 鄭如意介紹道。 在場眾人沒有一個信佛的,故而聽了這話,都是大笑。 “能博諸位一笑,便是這名兒的造化啦!”鄭義笑著謙讓道,“來來來,舉箸,同食美味?!?/br> 在場不少人都是吃慣山珍海味的,卻從未見有一道菜能將如此多的的奇珍匯聚一壇,哪怕還沒嘗,已有些飄飄然。 自己受不受重視,單從菜品上就能看出來。 若是外頭來的打秋風(fēng)的,主人家舍得給他們吃這些? 上回就來赴宴的兩位客人顧不得許多,忙先夾了塊來吃,卻是滋味兒醇厚,才要夸贊,忽聽斜對面響起低低啜泣聲。 眾食客俱都停了手中動作,齊齊抬頭去看,愕然發(fā)現(xiàn)低聲嗚咽的竟是上座的縣丞孫良才。 他看著佛跳墻長吁短嘆,又以袖掩面,十分凄凄艾艾。 鄭義心里直打鼓,心道好端端的,這是鬧什么妖? 嘴上卻關(guān)切道:“大人何故傷心吶?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非也,”孫良才擺擺手,放下袖子,露出一雙淚眼,嘆道,“飯菜極好,只是忽然想起家中老母,她老人家清貧慣了,想必此時在家青菜豆腐,我卻在這里山珍海味,真是枉為人子!” 眾人:“……” 尤其是與他同來的主簿正巧才塞了一?,幹谧炖?,美得飄飄然,聽了這話,頓時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好你個孫良才啊,玩兒這出孝順兒子的戲碼,你他娘的倒是早說啊! 你出來吃席惦記老母,那我們這些成什么人了? 豈不是沒了心肝! 鄭義也有一瞬間錯愕,不過到底經(jīng)歷得多,面上且瞧不出來。 就見他略一擠眼,不過短短幾息的工夫,眼眶竟就紅了! 對面的鄭如意目瞪口呆:“?。?!” 這是什么本事? 您怎么辦到的! “大人純孝,著實令人動容。”鄭義也陪著假哭,“不如草民派人去將老夫人請來,或是額外置辦一桌……” “哎!”孫良才忙阻止,“本官一點家事,何苦勞動大官人?少不得打發(fā)我的小廝去將這什么佛跳墻送與她老人家吃?!?/br> “大人此言差矣,”鄭義正色道,“大人想盡孝心,又不欲擾民,這有何難?倒不必這么著,豈不知您孝順老母,令慈也心疼兒子。若說這菜雖難得,后廚倒還有兩盅,草民這就打發(fā)人給老夫人送去就是了!” 孫良才見狀,又推辭一番,少不得眾人都上來勸,這才慢慢止住,一時席上喜氣洋洋。 稍后酒過三巡,眾人略略有了一點醉意,鄭義這才提起買賣的事。 其實縣學(xué)那邊用誰的布匹棉花都無所謂,關(guān)鍵是衙門肯不肯點頭,肯不肯撥款。 被伺候好了的孫良才也不賣關(guān)子,直道鄭家布莊多年來誠信經(jīng)營,積極納稅,還逢年過節(jié)就捐錢捐物施粥舍藥,縣令大人他老人家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試問這樣的好商戶不扶持,卻照顧哪一家?故而衙門這邊不是問題。 鄭家父子這才敢放下心,又使出渾身解數(shù)敬了一回酒。 因怕誤事,桌上擺的都是口感好,卻不易醉人的西域葡萄酒,也不知那孫良才天生不勝酒力,還是借酒勁說真話,不多時就有些歪歪斜斜,拉著鄭義喊起賢弟來。 鄭義連呼不敢,卻聽孫良才又嘆道:“老弟,你們外頭只瞧我這一身官皮,口口聲聲何等威風(fēng),殊不知,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呀。” 這話倒是真的。 鄭義點頭,深有同感道:“是呢,草民明白。” 就跟外頭的人看他鄭大官人腰纏萬貫,覺得肯定事事順心一樣,哪里知道酒桌上給人家裝孫子的苦? 孫良才微瞇著眼睛唏噓道:“有時想想,這大半輩子弄這點微末小官,圖什么!還不如像老弟這般做點買賣,照顧的家里人穿金戴銀,想吃什么吃什么。不像我,老母下月壽誕,我卻置辦不起像樣的席面……慚愧,慚愧呀!” 鄭心頭微動,才要說話,卻見孫良才將臉一抹,笑道:“是我酒后失言,失態(tài)了,老弟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切莫往心里去?!?/br> 鄭義敷衍幾句,卻是結(jié)結(jié)實實往心里去了。 稍后散席,鄭家父子親自將貴客們送出門,親眼看著上了轎子,又送出去半條街,這才頂著雪片打著寒顫回屋取暖。 爺倆也不敢就此歇息,就去前頭書房對坐燙腳,一邊燙腳,一邊細細回憶今天宴席上的點點滴滴,查缺補漏。 “爹,”鄭如意親自替鄭義倒了一回?zé)崴?,“那孫縣丞最后哭窮,到底是真的酒后吐真言,還是借機索賄?” 入夜后西北風(fēng)越發(fā)緊了,吹得窗紙一鼓一鼓的,叫人不自覺跟著抖。 鄭義沉吟片刻,意義不明地呵呵幾聲,良久,才緩緩道: “孫良才素來有孝子之名,孝心么,七分真三分假,哭窮么,只怕倒有八分真?!?/br> 縣丞看著威風(fēng),實則地位確實有幾分尷尬。 上頭有縣令壓著,下頭又有各項分管的主簿、典史等,律法條文上也只說是“輔佐縣令”,并未規(guī)定實權(quán)。 只要縣令有心拿捏,縣丞就是個擺設(shè)。 外頭的人若要行賄,要么直接打通縣令的關(guān)節(jié),要么專攻下頭的小鬼,很少有人求到縣丞頭上。 沒人求,俸祿又少,自然窮些。 如今五公縣的縣令雖沒有故意為難孫良才,甚至很有幾分倚重,但兩人都是一般的經(jīng)營名聲,只要別人不主動給,孫良才也不好意思開口要。 這一來二去的,難免捉襟見肘。 鄭如意聽罷,就說:“既如此,咱們單獨封個紅封?” 鄭義搖頭,“不妥,此番已經(jīng)提前打點了衙門里的幾位大人,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若再單獨給孫良才,來日東窗事發(fā),叫縣太爺怎么想?” “那就連縣太爺一起給?” “也不好,凡事過猶不及,若一味拿銀子硬塞,他們少不得也要覺得咱們的錢是大風(fēng)刮來的,得的這般容易,往后即便無事也要尋些事情來刁難了?!?/br> 跟官員打交道是門學(xué)問,伺候不周到不成,伺候得太周到,也不行。 孫良才已經(jīng)收了銀子,自然不會在這檔口再獅子大開口,不合規(guī)矩。 而據(jù)鄭義所知,他老娘的壽誕還真就在下月。 既然他哭說辦不起席面,那自己就送他一份席面!既不打眼,又是切實的實惠。 鄭義把腳從水盆里提出來,用干手巾擦了一回,塞到柔軟的貂皮家常軟鞋里,舒舒服服吐了口氣。 關(guān)外氣候惡劣,那兒所產(chǎn)的畜生皮毛就是比管內(nèi)的厚實養(yǎng)人。 他看著長子,笑道:“你還差點火候,且學(xué)著吧!” 鄭如意先一步穿好了鞋,過來扶他一把。 “瞧您老說的,您這些絕活兒,我怕是一輩子都學(xué)不完呢。遠的不說,單說今兒席面上您跟著假哭吧,怎么就那么快呢?” 才剛他也偷偷擠眼來著,都快痛死了,硬是一滴淚沒有。 鄭義難免十分自得,“哼哼,這叫真本事,你小子,還差得遠呢!” 次日一早,師雁行不想吃客飯,卻也懶得再正經(jīng)八百做大菜,便隨手挽了頭發(fā),去煮了一鍋熗鍋白菜面。 這面其實很簡單。 用一點五花rou薄片干鍋煸出油,等rou片卷曲,邊緣金黃,再加上切細的白菜絲和蔥花爆香,炒到邊緣微微發(fā)焦,倒水煮開后下面條。 面條也別用純精面兒,適當(dāng)摻和點豆面更好吃。 切面的時候不必切得太細,略寬點,略厚點,更容易掛湯入味。 非常香! 就是那種難以形容的,極其純樸的食物本源味道的香。 乍一看好像平平無奇,甚至有點寒酸,但吃一口就停不下來,而且腸胃會非常受用,渾身暖洋洋,酣暢淋漓。 連口湯都不想放過! 魚陣現(xiàn)在用筷子還不是很熟練,遇到這種滑溜溜的面條更是直接趴窩。 江茴就給她買了木頭叉子,小姑娘自己抱著碗,蠕動著小嘴巴,從這頭慢慢啃到那頭。 有時吃得急了,小臉蛋憋得通紅,滿腦門子都是汗。 “好次!” 一大清早的,有壽和有福兄妹倆就大大方方來蹭飯了,三個小朋友扎堆兒吃飯,進得格外香。 據(jù)有福偷偷說,其實他們二嬸兒也想跟來,但不好意思。 小姑娘搖頭晃腦道:“大人真可憐,我還是不要長大了!” 以前她總盼望長大,覺得大了就什么都能干了。 可如今看來,好像大人也不是那么快活。 至少,二嬸兒就不能跟自己和哥哥一起來蹭飯啦! 忒慘! 師雁行失笑,這人小鬼大的。 她還挺喜歡柳芬,若在外頭,少不得請對方用飯。 可這是在鄭家,人家的地盤上,兩個小的過來胡鬧也就罷了,若自己真主動湊上去,卻把趙大廚置于何地?那就是越俎代庖了。 人得有分寸。 有壽先吃完一碗,非常豪爽地喊,“jiejie,還要!”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有壽雖還算不得半大,但六歲小男孩的飯量也已有些驚人了。 師雁行就示意他帶的人隨便盛。 大廚房給的那一棵大白菜和一捆大蔥才用了點渣渣,就是把這群小的都撐壞了也吃不完吶。 有福緊隨其后,嘴巴上還掛著一截面條,就迫不及待含糊不清地跟著喊,“我,我也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