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52節(jié)
“娘若真做起買賣來,以后沒準兒就是商戶了?!?/br> 文哥兒這才明白她的意思,當即笑了。 “商戶怕什么呢?咱們又不偷不搶?!?/br> 頓了頓,又道:“依我說,窮倒比商戶還可怕!” 一家人便都哄笑起來,“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窮富?” “怎么不知道?”文哥兒不服氣,梗著脖子反駁道,“學(xué)里就有窮的,有富的,我看那先生嘴上說的一視同仁,可對那幾個掌柜家的同學(xué),竟十分熱情。有幾個家里窮,頻頻交不起束脩的,也依舊不耐煩呢……” 他雖只十來歲年紀,可畢竟進了學(xué),漸漸接觸到現(xiàn)實殘酷的一面,也開始意識到世人說得什么“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并非絕對。 讀書人好是好,可若窮得飯都吃不上,同學(xué)老師們都不待見,還有什么可傲的? 再說那經(jīng)商,世人總說“士農(nóng)工商”,商戶低賤,可他冷眼瞧著那些有錢的,走到哪里都是座上賓。 若果然銀子不好,那為何又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話呢? 又為何總有那么多父母官倒在一個“貪”字上? 得到家里人支持之后,王桃興沖沖去告訴了師雁行,兩邊痛痛快快簽訂文書,又找了中人作保。 于是接下來幾天,師雁行賣完貨之后都來王桃家里傳授經(jīng)驗,又手把手教她怎么煮,怎么擺盤,甚至怎么招呼客人。 王家人上下都沒有太高的烹飪天分,但最關(guān)鍵的調(diào)味一步已經(jīng)有鹵料粉包了,后面只要根據(jù)比例添加水、rou和糖,控制下火候就好了。 倒不大費事。 至于計時,就更簡單了: 老太太弄了個瓢來,在底下用錐子鉆了細眼兒,瓢里裝滿水,看師雁行教他們做的時候水下到什么位置加糖?下到什么位置關(guān)火?下到什么位置開鍋? 都在相應(yīng)的地方劃出痕跡,后面就能照著做了。 師雁行都沒想到最令人頭疼的計時工具竟用這種簡單又便宜的方法解決了,不禁由衷感嘆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 一連練了數(shù)日,王桃煮出來的鹵味已經(jīng)和師雁行親手做的沒多大區(qū)別,除非是專業(yè)級別的美食鑒定師,普通食客應(yīng)該嘗不出來。 “明兒你跟我一起去攤子上賣,我?guī)阆蚶峡蛡兇蚵曊泻?,完了之后再往衙門去一趟,混個臉熟,萬一有日后有什么事也好有個照應(yīng)?!睅熝阈械?。 王桃一家其實一開始對她多少有點戒心的,總覺得這么天大的便宜,怎么會平白無故落到自己身上呢? 可一連幾天接觸下來,發(fā)現(xiàn)她事無巨細,全都手把手教,除了秘方之外幾乎傾囊相授,不由感激到了十二分。 如今又聽她連后面的事也考慮到了,想的竟這般長遠,不禁感慨萬千,又驚嘆她這么小的年紀,這么短的時間,竟連衙門里都有門路了? “小掌柜!”師雁行才要走,王桃的婆婆就從里間捧出一個藍布包袱來,打開一瞧,竟是一套簇新的棉襖。 淺碧色的棉布,針腳細膩,領(lǐng)口和袖口還略繡了幾針花樣,非常蓬松,看著就暖和。 師雁行一怔,“您這是做什么?” “小掌柜,”王桃的婆婆既感激又不好意思地說,“您這些日子盡心費力,我們都明白,便是師父領(lǐng)進門也不過如此了。別人家伺候師父,誰不是三茶六飯打水穿衣?雖說是買賣,可到底要領(lǐng)情,我們這樣的人家,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少不得做一套針線,您千萬收下,多少是個意思。不然回頭傳出去,街坊們都要笑話我們不懂事了?!?/br> 王桃斷沒想到婆婆竟有這般心思,這幾日她忙著學(xué)藝,還真沒注意到。 她愣了下,忙也跟著勸起來。 師雁行不禁感慨自己果然沒看錯人。 正如她們所言,其實說到底就是買賣罷了,即便不送這個也沒什么。 但人家還是送了。 多少不說,至少心誠。 “既如此,我就不推辭了!”師雁行爽朗笑道,“都是熟人了,日后常來常往才好。” “就是這個理兒!”見她收了,老太太也十分歡喜。 送走了師雁行,老太太扭頭一看,就見素來爽朗的兒媳婦瞅著自己憨笑。 “瞧你這樣兒,”老太太挺傲嬌地仰起頭,“難不成你不是為了這個家?還是我不是這家里的人?” 王桃噗嗤一笑,心里熱乎乎的,過去拉著婆婆的手膩歪一回,倒把老太太嚇得夠嗆。 從王家出來之后,師雁行沒急著回家,而是先去了趟陸家酒樓。 陸振山依舊不在,當日談判的吳管事見她進來,忙迎上前來:“喲,這不是師掌柜?快坐。” “什么掌柜不掌柜的,比不得貴店日入斗金,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到的?!睅熝阈凶?,順勢奉承幾句。 吳管事不敢小瞧他,親自陪坐,又叫上好茶。 “不知姑娘今天來是有什么事呢?” 聽這話,簡直把之前的談判沒發(fā)生過一樣。 師雁行也不跟他打啞迷,“家里有了點喜事,想著買點酒來慶賀一番,正好也來問問當日咱們談的事情,可考慮的怎么樣了?” 吳管事先扭頭叫人去拿酒,又笑,“我也正想得空去同姑娘說呢,奈何近來事多,竟分不開身。 這兩家合作固然有益,只是事關(guān)重大,少不得要謹慎掂量,我們掌柜的這幾日也在晝夜思索,想必再過兩天就有答復(fù)了?!?/br> 師雁行面上不動聲色,卻在心中暗笑,還事關(guān)重大呢,哪有那么麻煩?左不過就是成與不成罷了。 同樣一件事,人家王桃家里商量三兩天,直接哐哐哐過來簽了合約,又努力練習(xí)那么多天,明天就開始賣了。 這個倒好,還在那擺譜呢。 師雁行就笑,“看來是我心急了,您說的也有道理,謹慎些好?!?/br> 也行,來問一嘴挺好,你繼續(xù)擺你的譜,我先把錢賺了是正經(jīng)。 吳管事也跟著笑,又向她拱拱手,“姑娘體諒就好?!?/br> 說話間,伙計已經(jīng)把酒拿來了,是個漂亮的青瓷瓶,上面綁著紅布,蓋著泥封,瓶嘴掛著麻繩,方便拎著。 這便是陸家酒樓的招牌酒,三日醉,意思是回味悠長,三日仍不想醒來。 倒不是他自家釀的,而是打通門路從外面販來的,整個青山鎮(zhèn)只有他家有賣。 其實這個年代,蒸餾技術(shù)相當落后,酒度數(shù)普遍不高,想醉三天根本是無稽之談,不過是夸張罷了。 “姑娘瞧得上咱家的酒,那是它的榮幸,談什么錢呢?拿去喝就是了?!?/br> 吳管事大方道。 “一碼歸一碼,”師雁行卻不想在這點小事上欠人人情,落人口實,直接掏出錢來付賬,“那你們慢慢考慮吧,我先走了。” “慢走?!眳枪苁乱恢彼偷介T外,看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拐角處,才笑了聲,“到底是年輕啊,這么幾天就沉不住氣了。” 結(jié)果第二天,派出去的伙計就慌忙過來回話,“吳爺,那個師家攤子……” 聽伙計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完,吳管事大驚失色,“什么?!” 稍后,吳管事步履匆匆來到師家攤子那邊,老遠就聽見師雁行清脆的聲音,“……以后就是桃姐在這賣了,或是有認識的,直接去她家里買也成。若買的多了,也可送貨上門,跟以前都是一樣的……” 吳管事腦袋里嗡的一聲,頭腦一熱,沖過去喊:“師掌柜,咱們借一步說話。” 師雁行早就猜到他要來,不慌不忙示意王桃和江茴先忙,自己則跟吳管事走到幾步開外說話。 “喲,難得見您親自過來,可惜我這里沒有好茶水招待。” 師雁行笑盈盈道。 吳管事的臉色難看得嚇人,“師掌柜,您這是什么意思?不是說好了咱們兩家合伙嗎?” 合著昨天買的慶功酒是慶別人的勝利?。?/br> 一想到他家的酒可能入了對手的喉,吳管事就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到昨天那會兒,抓過那壇酒來砸碎了! “說好了?什么時候的事兒,我怎么不知道?”師雁行故作驚訝道。 她眨了眨眼,臉上滿是夸張到一眼看破的茫然,“我記得昨兒我去買酒的時候還問來著,是您親口說的還沒考慮好。既然沒考慮好就是還沒成呀,既然沒成,我怎么就不能找旁人了呢?” 吳管事一噎,突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還真是。 師雁行又笑了幾聲,眼中的戲謔漸漸褪去,聲音也不復(fù)小女兒的嬌俏,轉(zhuǎn)而變得鄭重起來。 “我給足了貴店時間和尊重,是你們接連推諉,難不成你們一日不答應(yīng),我就一直不能向前嗎?” 吳管事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從這個矮了兩三頭的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了遠超老東家的壓迫。 “可是……” “沒什么好可是的?!睅熝阈型蝗挥中α耍浠▋阂粯?。 “在商場上,時間就是銀子,吳管事,您是這一行的老人了,其實這話本不該我說。” 什么話? 吳管事下意識屏息凝神。 “機會不會永遠停在原地等人的?!?/br> 師雁行淡淡道。 吳管事突然汗毛倒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第36章 蜜汁rou脯 吳管事杵在原地半天沒動, 胸口處活像滾著一鍋沸騰的巖漿,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抽抽著疼。 過了會兒,他好像忽然不氣了, 只語氣不佳道:“師掌柜, 就算我們拖沓了, 可事出有因,掌柜的確是有事騰不出空。 況且凡事總有個先來后到, 您畢竟是先去的陸家酒樓, 縱然不成了,好歹同我們說一聲, 這么不聲不響換了人, 不大合乎規(guī)矩吧?” 然而卻見對面的師雁行搖頭, “吳管事,您又錯了, 自始至終,我也沒說過只賣給您一家吧?” 吳管事腦袋里嗡的一聲, 只覺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來了,眼前一黑。 還真是! 當時怎么就沒注意到她話里話外藏了這么多機鋒, 竟能找出這許多漏洞來! 憤怒,憋屈, 諸如此類的詞匯根本不足以形容吳管事現(xiàn)在的心情。 他都忘了自己上次吃癟是什么時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