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雁行指揮著江茴去把這些天攢的土豆淀粉稱出來大約二兩，先用石臼碾成細(xì)細(xì)的粉末，過篩。

    先用一點(diǎn)，古代食鹽不純，可以加到約莫四五克。

    用涼白開攪勻，之后再加開水燙熟，再加剩下的土豆淀粉，揉成雪白光潔的面團(tuán)。

    “有壓面條的工具嗎？”

    這年月民間吃面條都是先把面團(tuán)搟成大而薄的餅，之后折疊起來切成手搟面。

    但老實(shí)講，師雁行對江茴的手藝沒啥信心。

    好消息是，江茴自己也沒信心，而亡夫同樣沒有。

    所以他生前做了很多小工具，包括并不僅限于壓面條的木筒子。

    那木筒子乍一看很像水壺，只是底部戳了很多大小均等的孔，上面有類似杠桿的木棍。

    用時(shí)將面團(tuán)塞入筒子，人在另一端加力，面團(tuán)就會自孔中變成面條擠出來了。

    趁著江茴帶魚陣壓土豆粉，師雁行去用左手煮了個(gè)高湯底。

    如今她們鹵rou做兩斤半，炒菜用rou一斤，至少每天要割三斤半rou，儼然已經(jīng)成了那rou鋪的大主顧。

    張屠戶也從一開始的愛答不理，變成了如今的燦若老菊。

    見時(shí)機(jī)成熟，師雁行鼓勵(lì)江茴與那張屠戶進(jìn)行了第二次討價(jià)還價(jià)，達(dá)成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新條件：

    rou還是比外頭便宜一文錢，但每兩天送一根大棒骨，而且不能刮得太干凈！

    所以現(xiàn)在她們?nèi)杖斩加泄穷^湯喝。

    吃得好了，營養(yǎng)足了，師雁行和魚陣姊妹倆吹了氣兒似的長。

    尤其是后者，簡直一天一個(gè)樣，如今小臉蛋子鼓嘭嘭rou嘟嘟，原本一頭稀疏的黃毛也日益濃密發(fā)黑，很像個(gè)美人坯子了。

    雪白的骨湯打著滾冒著泡，師雁行單獨(dú)舀出來幾勺，用小砂煲盛了，將壓好的土豆粉放到里面煮。

    江茴和魚陣用一模一樣的姿勢蹲在旁邊，托著下巴看，魚陣的腮幫子rou都擠出來。

    師雁行看著就笑。

    嗯，蠟筆小新臉誠不我欺。

    不多時(shí)，土豆粉變得透明，如白蛇，似銀龍，隨著水流上下翻滾，竟有幾分空靈矯健之美。

    師雁行往里澆了一勺鹵汁，湯汁中迅速暈染開瑰麗的油紅。又撒了碎菜葉子，滴幾滴香醋。

    她先用小碗給魚陣挑出來幾根，又問江茴，“吃不吃辣子？”

    香醋被熱力催發(fā)，酸甜的味道迅速瘋狂蔓延。

    這酸味極淡，卻異常銳利，像戰(zhàn)場上無往不勝的利刃，輕而易舉地破開骨湯和鹵汁的聯(lián)合封鎖，順利殺入圍觀者的鼻腔。

    江茴和魚陣都跟著咽口水，“吃的吃的！”

    魚陣也跟著學(xué)話，“吃的吃的?！?/br>
    兩人失笑，“不，你不吃。”

    小孩子家家的，吃什么辣？

    魚陣就皺巴了小臉兒。

    小孩子不可以吃辣嗎？

    辣是什么呀？

    加入辣子的土豆粉內(nèi)又多了一份妖艷，辛辣刺鼻的味道若隱若現(xiàn)，像小鉤子似的，搔得人鼻腔發(fā)癢。

    江茴先狠狠打了兩個(gè)噴嚏，這才嘗試著夾。

    “滋溜~”

    好滑，第一次竟沒夾住。

    魚陣看了看她，猶豫了下，直接把臉蛋子湊到碗邊，張嘴，蠕動，扒粉。

    “啊~唔！”

    哇哦哦哦，嘶溜溜，好滑好彈哦！

    小姑娘捂著嘴巴，眼睛瞪得圓溜溜，“在亂跑！”

    粉粉在我嘴巴里亂跑哎！

    土豆粉本身沒有太大味道，但它卻可以最大程度吸收湯底和輔料的香醇。

    骨湯的鮮，鹵rou的葷，配菜的香，都在它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師雁行看著江茴難得狼狽的樣子，哈哈大笑，笑完了才狠狠吸了一大口。

    “呼呼！”

    又鮮又燙！

    唔，久違的嗦粉，很爽！

    土豆粉是做菜洗出來的淀粉做的，骨湯是張屠戶送的，鹵汁是鹵rou順帶的……

    除了煮開的柴火和那點(diǎn)幾乎可以忽略不計(jì)的鹽巴、辣子、香醋，嗯，成本約等于零！

    小孩子總眼饞大人的東西，那像一個(gè)全然陌生的世界，里面藏滿了珍奇。

    魚陣吃了幾口，眼珠子便滴溜溜直轉(zhuǎn)，偷偷把筷子尖兒戳到江茴碗中，沾了沾里面紅彤彤的湯汁。

    她激動得不得了，飛快地放到嘴邊一舔。

    嗯？

    口腔中有陌生的滋味迅速蔓延，初始極細(xì)微，然后便如燎原之火席卷一切，如鞭打般細(xì)密的刺痛如此鮮明。

    “哇嗚嗚嗚！”小姑娘皺巴著臉大哭，淚雨滂沱。

    娘和jiejie為什么要吃那么可怕的東西！

    第18章 少年狂

    鄭平安大大方方邀請師雁行她們?nèi)プ霾耍m未刻意聲張，但當(dāng)時(shí)正在吃飯的黃兵還是聽見了。

    整個(gè)過程，他的表情都很豐富。

    但沒吱聲。

    第二天到底還是忍不住，來吃飯時(shí)說了句很熟悉的臺詞：“去縣城，你不怕嗎？”

    師雁行看了他一眼，“為什么怕？”

    上次買騾子后，大家無意中說起以后去縣城發(fā)展，他也是這個(gè)反應(yīng)。

    黃兵似乎對縣城有種很特殊的感情，既向往，以至于時(shí)不時(shí)自動提及，可又……怕？

    不光他自己怕，還驚訝為什么別人不怕。

    這話把黃兵問住了。

    他舉著個(gè)鹵蛋愣在當(dāng)場，嘴巴蠕動幾下，似乎想說什么，可到底沒開口。

    晚上回家，黃兵躺在炕上，雙手墊在腦后，翹著二郎腿，一晃一晃的，盯著房梁發(fā)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妻子沐浴完回來，坐在梳妝臺前梳頭。

    黃兵好似終于回神，“咱們說說話。”

    對方頭也不回，“說唄，我聽著呢。”

    黃兵盯著她的背影看了會兒，忽然說：“我琢磨等忙完了這陣子，就去縣上看看?！?/br>
    黃妻梳頭的動作一頓，怔了下，然后從鏡子里看著他笑，“想開了，不怕啦？”

    黃兵相牲口的本事是出了名的好，早年曾有縣上好大一家車馬行來邀請他，但黃兵琢磨了幾天，只道在這里待慣了。

    其實(shí)是沒敢答應(yīng)。

    對方非但沒氣惱，還夸他重情重義，臨走前又說只要想，隨時(shí)可以去城里找他。

    黃兵被妻子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騰出右手來，捻了她背后垂下的一縷長發(fā)，像是在說給她聽，又好像在自言自語。

    “原本還在踟躕，可如今看一個(gè)黃毛小丫頭都那么有干勁，天不怕地不怕的，突然覺得自己一把年紀(jì)了，怎么越活越倒退……”

    或者正是因?yàn)樗话涯昙o(jì)，有家有室有兒有女，才不敢輕易變動。

    黃妻三下兩下梳完頭，爬到炕上去，挨著他躺下，饒有興致的問：“你說的可是這幾日頻頻提及的賣大碗菜的小姑娘？”

    黃兵嗯了聲，把前幾日買牲口以及今天鄭平安邀請她們娘們幾個(gè)去家里做菜掌勺的事兒說了。

    黃妻聽罷，十分感慨，“可真了不得！”

    才十來歲就有這樣的本事和膽量，以后長大了還不得成精??？

    “當(dāng)年我想著，如今咱們的日子也不算難過，這邊車馬行上下又都器重我，可若去了縣城呢？那邊地界大，想必能人也多，若真去了那邊，還能有我說話的地兒嗎？”黃兵緩緩道。

    縱然有，恐怕也做不到像在鎮(zhèn)上這般說一不二。

    黃兵記得自己年輕時(shí)也曾想過要出人頭地，去大省府，見大世面。

    那時(shí)的自己野心勃勃，像一頭小牛犢子，憋著一股勁到處亂撞。

    可大約是鎮(zhèn)上的太平日子過久了，周圍的人吹捧久了，不知從什么時(shí)候起，那份雄心壯志就漸漸消磨在日復(fù)一日的生活中。

    小牛犢被上了鼻環(huán)，怯懦了。

    所以當(dāng)年輕時(shí)求而不得的機(jī)會突然降臨，黃兵第一時(shí)間感受到的竟然不是激動，而且……恐懼和茫然。

    對，就是恐懼，就是茫然。

    他實(shí)在已經(jīng)安分太久了，不敢，甚至不想面對可能存在的落差和丁點(diǎn)兒風(fēng)險(xiǎn)。

    寧當(dāng)雞頭，不做鳳尾。

    黃妻認(rèn)認(rèn)真真聽他說完，忽然笑了。

    “你知道當(dāng)年我最看重你什么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