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和平的星空(第六節(jié))

    公車上兩人坐在一塊卻沒有談話，眼神更沒有一絲交集。因為罪惡感使得他們不安。

    這時間應(yīng)該是要乖乖坐在教室里聽課的…

    「薰不要緊的，我在老師眼里本來就不是乖小孩，而你平常那么乖。老師一定是罵我，不會罵你的。」

    「…為什么??？這樣太不公平了！你是為了我才偷跑出來的。如果要罵應(yīng)該也是罵我才對阿！萬一老師真的只罵你，我會很難過的…」

    「不然…待會我們回學(xué)校再一起去跟老師道歉，你說好不好？」

    「嗯?！?/br>
    莫見薰笑了，自己也放松許多。更覺得她真是個善良的好女孩…當(dāng)初會喜歡上她，大概就是她的純真與善良吧。

    兩人心情雖然都有些復(fù)雜，但大多還是輕松愉快的。畢竟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出游。

    車外天藍云白，艷陽高掛。公車飛快駛過大街小巷，使得街坊樓房的玻璃窗閃爍著日光。

    隨著公車下坡，已經(jīng)可以遠遠看見亮晶晶的藍海，沿著海岸而曲折。再煩悶的心也會因此敞開。

    公車到站。車門一開，nongnong海水咸味立刻飄了過來，連帶魚販叫賣與不絕浪濤聲，更不時傳來震耳欲聾的船鳴。

    兩人面前三樓高的水泥墻是港口海堤。這是為了防止三月同時高掛，強大引力使潮汐淹沒港城低洼地區(qū)所建的。

    海堤下方靠城的那面，有條名為quot;堤溝quot;的無樓街道。

    它因為地勢低洼，大多時間會低于海平面，只要下大雨必定淹水。通常只會有流動攤販做生意。卻也成為諾良島最為繁榮的魚市場。

    兩人見到擁擠人潮只感到茫然。雖然不是沒來過港口，卻也不會知道往拉雅港的碼頭在哪。

    爬上海堤。海上大小船隻錯綜交會，每三步路就有渡船招手攬客，根本不知道小花是坐哪里的船。

    沿路船家一間間找簡直是大海撈針。更發(fā)現(xiàn)這里船隻，大部分都只是小渡船，最遠僅能抵達杰艾南方的港口。根本沒有一艘能到杰艾西北的拉雅港。

    此時太陽高掛，刻不容緩。

    莫找了一攤看起來沒生意、間間的魚販問「大哥不好意思，請問這里要到杰艾的拉雅港，該到哪里坐船？」

    「拉雅港？那你們肯定跑錯邊了。你沒發(fā)現(xiàn)這邊都是小船嗎？能到拉雅港的船肯定是大船。這邊是東岸，你們必須要到西岸去……」

    魚販從容解說。莫急得追問「那去西岸該往哪個方向？」

    「沿著海堤，朝這方向一直走下去就會到了。雖然走小巷穿過去比較快，但路不熟不建議。小兄弟你坐幾點船？」

    「正午的。大哥謝謝你，下次有機會來買你的魚?！?/br>
    魚販看了錶納悶，現(xiàn)在不就已經(jīng)是正午嗎？

    莫毫不猶豫下了海堤，選擇走進小巷。

    他在心里大概畫了個地圖，想著東岸另一面就是西岸。如果能從小巷筆直穿過，那肯定就是最快捷徑。

    這點理論上是沒有錯的。但他卻沒算到小巷彎彎曲曲、有一路沒一路的。甚至許多建筑根本就不是方正的，使得小巷彎向奇怪的角度。

    兩人轉(zhuǎn)過幾個墻角便迷失了方向。

    巷外大街風(fēng)光明媚。巷內(nèi)卻是陰暗潮濕，陽臺、遮雨棚在頭頂交錯，連陽光都見不到。方位無從判斷。

    巷內(nèi)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是社會的角落。這里住滿了被社會唾棄的老弱殘窮。

    別人屋子的夾縫就是他們的家。雖然又小又臟、與鼠輩共居，生活條件極差，但最起碼能夠遮風(fēng)避雨。

    因為他們別無選擇。在社會上沒有知識，沒有力量，就只能任人壓榨。靠著薄弱的雙手賺取低微的銀兩。

    就算諾良島是瓦塔斯排行前幾富足的地區(qū)，也仍然存在著貧富不均、毒品氾濫的問題。

    其中最為廣泛的是名為quot;天堂粉quot;的藥品。它在世界各地被有心人利用，成了毒品，更成了控制這些弱勢的工具。

    在這暗巷每走幾步就有人吞云吐霧。他們?nèi)翘焯梅鄣臑E用者。

    然而更令人難過的是，這些弱勢有一半都只是小孩。他們沒有辦法上學(xué)，連努力的機會都沒有，一輩子也沒有翻身的可能。

    兩人小心翼翼側(cè)身鑽過雜物，深怕打壞人家的家具。他們倆從不知道，原來富裕的諾良島還有這么貧瘠的地方。

    薰越走越難過。她的步伐漸緩，直到停下腳步。

    「…為什么這里會有那么多小孩…他們又瘦又臟看起來很不健康?！?/br>
    「蛤？我不知道。現(xiàn)在不是想這問題的時候，得趕緊找到路出去?！?/br>
    「莫，我看算了。反正現(xiàn)在也早就過了中午。就算沒見到小花也沒關(guān)係。謝謝你今天帶我出來，我真的很開心?！?/br>
    薰拿出身上所有的糖果，分送給巷里的小孩。

    小孩們拿到糖果開心極了。只是顆糖在他們手中卻像珠寶一樣珍貴。

    薰也跟這些孩子一樣，揚起快樂的笑容。

    雖然跟莫預(yù)想的有點不同。但…能得到這樣的結(jié)局也已經(jīng)足夠了。

    「好吧，這樣也好。你能看開當(dāng)然是件好事。反正課都翹了，難得來到海港，我們?nèi)タ纯春Ｔ倩厝グ?。?/br>
    「好?！?/br>
    兩人著急的心才剛放下，身后又傳來低沉的男人聲。

    「唉呦，竟然是諾良的學(xué)生欸，稀客稀客。你們肯定很有錢吧?！?/br>
    莫不禁再把心提了起來。早在入巷時，他就隱約感覺，我們與這里格格不入。擔(dān)心的事情果真發(fā)生了。

    男人伸出手「來，把身上錢都拿出來，乖乖聽話我不會對你們怎么樣……是聽到了沒有！」

    他兩眼渙散，嘴咬菸講話含糊。本來是和氣，不見錢又突然大聲怒斥。嚇得薰身子一震，害怕得躲到莫身后。

    莫心想在這里人生地不熟，如果給錢就能了事那自然好。但…

    「你有帶錢嗎？」莫轉(zhuǎn)頭對薰耳語。

    「沒有欸…怎么辦，我們沒有錢能給他?！?/br>
    「學(xué)生坐公車又不用錢。我們倆平常沒有帶錢的習(xí)慣，只怕說了他也不會相信?！?/br>
    男人大吼「喂！你們倆在竊竊私語說什么。最好別給我搞花樣，趕快給我把錢交出來，這對我們都好?！?/br>
    莫道「大叔如果有錢給你也沒關(guān)係，但我們倆真的都沒有錢。」

    「沒有錢？從城里大老遠跑來港口，怎么可能會沒帶錢？」

    「你看，我們真的都沒有錢。」

    莫乾脆把褲子、衣服口袋都翻了出來。

    「少騙我了！我警告你，最好別戲弄大人，不然要你們受皮rou之苦?！?/br>
    男人失去耐性，打算直接搶。他步步逼近。

    莫心想壞了，遇到這種有理也講不清的人。但慶幸對方只有一個人，而且看起來還神智不清。

    要是自己一人肯定跑得掉…

    莫在背后用手勢示意薰先跑。薰很快懂了意思，轉(zhuǎn)身開跑。

    沒想到男人樣子失神，反應(yīng)卻非常敏銳，馬上意識到薰企圖逃跑。

    莫見他身子前傾立刻大喊「快跑！」

    男人跨大步伐，伸長手掠過莫的肩膀，拎住了正要轉(zhuǎn)身的薰。

    「還沒給錢就想跑??？我看你們真的是活膩了！」

    莫與男人靠得貼近。莫用力頂了肩膀上那隻手肘。男人手肘反折面露疼痛，卻沒什么效果，也沒放開手中的薰。

    莫馬上又往他跨下補上一腳。但這腳還在半空中就被他抓個正著。

    薰被拎了起來，兩手拼命掙扎卻不敵他一隻手。

    莫更被整個人倒吊高舉著。他大喊「放開我們！就跟你說沒有錢了，沒有騙你啊啊啊…」

    男人露出詭異的微笑，嘴里咬著燃菸，脖子一伸菸頭往莫的小腿肚靠去。

    薰見狀急忙抓住男人的手，張嘴使勁咬了下去。

    男人痛得大叫，菸便從嘴上滑落。但他卻沒有松開任何一隻手。

    場面已經(jīng)失控。

    莫驚覺事態(tài)嚴重。想凝聚靈時才發(fā)現(xiàn)，靈竟然在緊要關(guān)頭失效了。

    男人怒瞪薰。反手施力打算把薰甩向磚墻。

    「等等…我們知道錯了！我這有錢！拜託你放過我們！」

    莫用求饒來拖延，靜下心又凝聚一次靈。

    男人不理會莫的投降。在他反手就要把薰重甩在墻上時，一個臟兮兮的男孩衝了過來，抱住男人大腿。

    「爸爸不要這樣子！」小孩哭道「我不要玩具了！弟弟meimei也不會再吵著要糖吃，剛剛這姊姊已經(jīng)給了我們糖吃了，不要再這樣了…嗚…嗚嗚…」

    小孩的哭聲就像一盆冷水，潑在男人臉上，一瞬間澆熄他眼里的怒火。

    男人突然悲傷了起來，眼淚欲滴。他一下怒、一下笑、一下悲，情緒起伏不定，精神明顯異常。

    「對不起，是爸爸糊涂…是爸爸沒用，只會欺負比自己還弱小的人…」

    男人松手放人，讓莫、薰兩人跌在地上。

    薰雖然沒受到傷害，但她嘴里留有男人的血，讓她覺得噁心不斷想嘔吐。

    莫一起身就趕緊抓著薰遠離那男人。

    「莫我不要緊…你去看看他們，好像怪怪的?！?/br>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關(guān)心他們…」

    莫嘴上這么說，還是回了頭。只見男人握緊拳頭朝磚墻猛揍。

    骨rou做的手根本不敵磚墻堅硬，打得他自己雙拳皮開rou綻，鮮紅的血沿著磚墻流下。

    孩子緊抓男人哭得嘶聲力竭。只希望喚醒他的父親，能平復(fù)下來。

    薰瞧他們可憐的模樣，也跟著難過了起來。

    莫也是一樣。即使他是個強盜壞人，對于他所面臨的處境，仍不禁感到些同情。

    莫嘆了一口氣，放開薰往回走。與男人保持著距離，凝聚了靈抓住了男人揍墻的拳頭。

    「喂！這雙手還要留著工作，如果打壞了…這些小孩還有誰能養(yǎng)?！?/br>
    男人死命掙扎竟動也不動，被這力量嚇得立刻驚醒。

    他聽了此言覺得慚愧。心想著自己小時候也討厭那個糟糕的父親。但現(xiàn)在自己竟然也成了那個樣子。人各有命，怨天怨地終究改變不了什么…

    「…你…這不用你說，就算沒有了手，我用腳也會照顧好他們……對不起，爸爸我一直沒能清醒…」

    男人放軟身子抱緊他的孩子，嘴上留下了快樂的微笑。

    莫只愿他這次清醒后，別再墮落了。

    又一次回頭，帶著薰離開了巷之迷宮。

    兩人爬上西岸的海堤。這里的海更深更藍，停泊碼頭的船隻明顯大上東岸好幾號，連船鳴都更加宏亮。

    日陽西下四十五度。兩人沿著海堤接受海風(fēng)洗禮，開始有了一絲寒意。

    他們明知道小花的船早就出航了，卻還是懷著渺茫期望，張望著岸邊大船。

    莫嘆道「唉呀，剛剛怎么沒想到請那些小孩帶路。那巷子肯定像他們家廚房一樣，很熟路怎么走?！?/br>
    「莫，沒關(guān)係啦。能不能跟小花道別，其實我也不是很在意。可能就像花兒想的那樣，道別只會更難過而已。」

    「我也聽杰克叔說過。緣分不能強求，可是卻又很奇妙…」

    然而就像是老天安排好的一樣。薰突然加快步伐，對著一艘正要出航的大船喊著「小花！」

    船欄邊探出頭，呆望著諾良島的人，正是小花。她正在對她的故鄉(xiāng)告別，做最后的懷念。

    小花聽見薰的聲音馬上睜亮眼睛，伸長脖子左顧右盼，興奮得快要從船上掉下去似的。

    「小花小花～我在這！」

    薰、莫兩人一路閃過行人狂奔，沿著海堤追在船旁。

    小花見到薰開心得合不攏嘴，向船下岸邊的兩人招手「小薰姊姊！阿莫哥哥！我要走了，要去好遠好遠的地方了。你們絕對不可以忘記我喔！」

    「當(dāng)然！我保證！小花你也不能忘記我們，以后也要記得回來看我們?！?/br>
    莫喊道「要乖乖聽mama的話，也要照顧好mama。長大了要好好讀書，才不會被人欺負、被壞人給騙了。」

    「阿莫、小薰這段日子謝謝你們，有機會我會帶小花回來的?！?/br>
    花兒也出現(xiàn)在船欄邊，她見到兩人欣喜得微笑。

    隨著船隻揚帆乘風(fēng)加速，船偏離了海堤，出海了。

    船下兩人的步伐逐漸跟不上，呼吸急促得沒能再喊出話來，一路跑到碼頭的盡頭。

    大船漸行漸離碼頭，很快就聽不到了小花的呼喊，只能見她努力的揮擺小手。

    薰就算已經(jīng)快喘不過氣，也用盡全力揮手回應(yīng)。

    一艘五樓高的大船，隨著它遠去只剩下硬幣大小模糊的影子。沒多久小花的船消失在海的盡頭。

    即使道別只有短短的一分鐘，內(nèi)心也已經(jīng)得到滿足。

    海風(fēng)平靜，就跟現(xiàn)在心情一樣。

    薰問「欸，剛才在巷子里的時候，你跟那男人說了什么？看他突然就冷靜了下來。」

    「這個…嗯…我也忘了。反正他最后有清醒就好?！?/br>
    「這樣喔。那…我們被抓住的時候，你會害怕嗎？」

    害怕？「我怕死了。還好有那小孩出來求情。我都以為我只能活到今天了?！?/br>
    薰笑說「真的嗎？我一點也看不出來欸。雖然我也不覺得你打得過那個人，可是你看起來一點也沒有退縮?！?/br>
    「那只是我逞強裝的。遇到那樣的瘋子是個正常人都會怕好不好。倒是你一副怕得要死，竟然還敢咬他實在很不簡單?！?/br>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很害怕…可能是看你那么拼命，覺得我也應(yīng)該要努力一下?！?/br>
    「你很努力了阿。況且要不是你給了那些孩子糖果…真不知道我們現(xiàn)在會在哪。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br>
    「再等一下啦，我想再多看一下海。反正早回去、晚回去都會被罵，不如再待一下?！?/br>
    「哈哈哈，這真不像是你會說的話。不過是真的很有道理。」

    然而這一下幾個小時過去了。

    兩人放松過后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乾脆坐在海堤邊什么也不做，靜靜眺望汪洋大海。

    海浪拍打岸邊，反覆變成浪花的情景，好似永遠也看不膩。

    當(dāng)烈陽正要轉(zhuǎn)成紅陽時，云卻濃了起來，遮住了美麗的紅夕。但一點也沒有關(guān)係。

    兩人回到學(xué)校天也已經(jīng)黑了，想當(dāng)然是一起被臭罵一頓。但一點也沒有關(guān)係。

    因為重要的人就在身邊，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依然美好。

    (第二章:和平的星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