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呼出一口氣，一團迷你白霧頓時從口中噴出。幾乎凍僵的手握緊著暖包，流入手心的熱溫令我的指頭恢復(fù)靈活。

    阿姨在我身旁坐下，用戴上手套的雙手笨拙地剝開巧克力的包裝紙。

    「冷死了，還好沒真的去北京。這時北京應(yīng)該在下雪吧。」

    「蘇州這邊也沒下雪啊，只是溫度比較低罷了。你就已經(jīng)冷成這個樣子啦？」

    阿姨身穿一件粉紅色的厚羽絨，里面還穿了兩件毛衣﹑一件羊毛背心，奶油白色的圍巾把她的脖子裹得非常嚴密。即便如此，她還是冷得牙關(guān)打顫。

    我倒是出乎意料地適應(yīng)這邊的氣候。

    「我只是想去故宮取景嘛！」

    阿姨將巧克力放進口中，一臉享受地咀嚼著。

    現(xiàn)在是冬季，我們事先在網(wǎng)上查過蘇州的日間溫度，大概是三度到十度，御寒衣物自然是少不了，而巧克力也是御寒的一大法寶。因此，我們外出時，總會隨身攜帶一些巧克力。

    我將擱在腿上的畫簿翻到上一頁，那是我剛才畫的一幅風(fēng)景畫。

    「其實以古代的園林作背景也不錯?。‖F(xiàn)在宮廷劇太多，觀眾已經(jīng)有審美疲勞了?！?/br>
    「嗯……如果是春天開滿花的話會更漂亮。不過，你的素描也很有味道。要來一顆巧克力嗎？」

    「不了，你自己留著吃吧?！?/br>
    我記下作畫的日期和地點，合上畫簿。上面雖然保留著奇畫社的貼紙，但如今它只是一個裝飾。

    隨著方然投入輪回，奇畫社已經(jīng)解散。藍可悠和王靈因為誤算鬼節(jié)的形勢，被大量鬼魂圍攻，一度在死亡邊緣徘徊?，F(xiàn)在她們都不愿再跟鬼魂或任何靈體扯上關(guān)係。

    半年過去，至今我仍住在阿姨家，平時兼職翻譯。如果在其他城市找到工作的話，我應(yīng)該會離開吧。就讀大學(xué)期間，爸爸每個月都會給阿姨寄錢，作為我的生活費，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畢業(yè)了，生活費得由自己負責(zé)。

    可是，我應(yīng)該去哪里才好呢？現(xiàn)在只有我一個人了。

    蕭睦也許正在哪里看著我吧。即使他沒有說完那句話，我也明白他想要傳遞的信息。

    只是他陪著我我卻看不見他的這個事實還是挺傷人的。

    「這邊你畫完了吧？我們?nèi)ツ沁吙纯春貌缓?？這個園林這么大，還有很多地方?jīng)]逛呢！」

    「好?！?/br>
    我們沿著建于水面的石橋前進之際，蘊釀了一整個早上的雨云終于忍不住灑下雨水減輕負擔(dān)，映出樹木倒影的深綠色池水泛起了密密麻麻的漣漪。

    我傾聽著雨聲，這樣的景色確實很美，可惜在這種天氣下實在難以作畫。

    水中的樹伸出錯綜復(fù)雜的枝椏，大小不一的波紋賦予了它們一種動感。

    如果不能用畫筆記錄，那么至少讓我用眼睛見證。

    「韻儀！」

    阿姨已經(jīng)走到前面去了。

    「馬上就來。」

    在樹木和池水之下，我彷彿看見了蕭睦的微笑。

    「馮韻儀?！挂话崖曇粲挠牡仨懫?。

    我回過頭來，卻什么都沒看見。

    難道是我聽錯了？

    ***

    阿姨的生活不是外出找素材就是寫劇本，而支撐她這種忙碌生活的就是酒精。

    「在不用趕稿的晚上，坐在酒吧里小酌兩杯，真的很逍遙。在那種氣氛下，什么煩惱都會一瞬間拋諸腦后。韻儀，你真的不一起來嗎？」

    像新年假期這種可以名正言順地放假享受的日子里，阿姨每天晚上都會去喝酒，就連出外旅游期間也不例外。我對酒沒什么興趣，以前確實想過成年后要跟蕭睦打賭誰的酒量更好，但最終還是沒機會這樣做。

    面對阿姨盛意拳拳的邀請，我也只能再三推辭。

    「那我出去了?！?/br>
    我「嗯」了一聲，等門關(guān)上了，我掃視一遍只剩我一人的酒店房間，心里涌現(xiàn)一股寂寞的感覺。

    我懶洋洋地趴在床上，用棉被把自己裹得緊緊的，眼睛盯著正在播放動物紀錄片的電視屏幕，主持的介紹我一句也聽不進去。

    以后我應(yīng)該怎么辦呢？我從未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蕭睦還在世的時候，我過著像是理所當(dāng)然的安穩(wěn)日子，沒有想得這么遠。只要我和蕭睦仍然待在一起，我就感到安心。關(guān)于畢業(yè)后工作的事情，我也只想著問他的建議，而他的答覆是我應(yīng)該先想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其他的都沒所謂。

    如果真的這樣說了，他肯定會很驚訝吧？

    不，他也有可能因為這樣的回答而生氣，然后說我沒有主見。

    但追隨別人也是一種理想啊。

    我嘆了口氣。

    怎么辦？果然還是該畫畫嗎？以繪畫作為職業(yè)的話……

    此時，我又感受到手腕附近的脈搏突然猛烈地跳動。

    又來了。

    我明明沒做什么劇烈運動，卻感覺到脈搏異常活躍。近半年來，我偶爾會遇上這樣的狀況?？墒?，除了脈搏跳得有點快，身體并沒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也就不以為然。

    不過最近這種狀況好像更頻繁地出現(xiàn)了。

    「嘿，洋娃娃。」

    當(dāng)方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的確嚇得整個人都跳起來了。

    「方然？」

    他不是去投胎了嗎？

    「就這個反應(yīng)？」方然一臉失望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對于我們的重逢會表現(xiàn)得更高興呢。」

    「我是被你嚇了一跳?！?/br>
    自從奇畫社解散，我便沒再碰奇畫，自然也不會跟任何鬼魂扯上關(guān)係。方然的出現(xiàn)令我產(chǎn)生一種懷念的感覺，那個夏天彷彿只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情，可是實際上已過了半年。

    像見到了分別已久的老朋友，我微笑道：

    「很久不見了，方然?！?/br>
    聞言，方然的嘴角上揚，好像在說「這才像話嘛」。

    忽然傳來兩聲咳嗽。

    「啊，對了?！?/br>
    方然回過頭看了一下后方，然后退到一旁。

    「我還帶了一個人來。」

    「馮韻儀。」

    同樣是一個令人懷念的面孔。

    叫喚聲和白天逛園林時聽到的聲音重合，那果然不是幻覺。

    站在我面前的這位女子，說是剛參加完大型宴會也不會有人懷疑，一身墨綠華服幾乎長及地面，身上散發(fā)出強大的氣場，每次出現(xiàn)都給人一種壓迫感。

    那是鬼幕使——童素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