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吃人rou長大的。

    動物分為rou食性和草食性，人則是雜食性動物，鬼怪要是肚子餓起來，更是什么都吃。想到這里，我覺得其實吃人rou也沒什么大不了。

    軟滑的皮下，是泡在酸酸甜甜的血紅汁液里的嫩rou。

    我會吃人rou，而且必須是能夠看見異界之物的人的血rou，那是最佳的營養(yǎng)補充品。

    為了讓我的身體永遠不會腐爛。

    ﹙二﹚

    歐陽家世代皆以陰陽師為職業(yè)，至今已有上千年的歷史。據(jù)說我的祖先靈力很強，因此經(jīng)常招來許多妖魔鬼怪，家里人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每年的農(nóng)歷七月十四都會有家人被鬼捉走，雖然每次過了一段時間都能找回失蹤的家人，但當事人往往已經(jīng)嚇得神智不清。

    某天，祖先遇到了一位前來中國游歷的日本陰陽師。為了懲治這群愛作弄家人的鬼怪以及保障家人的安全，祖先拜入那位陰陽師的門下，自此潛心學習陰陽術。那已經(jīng)是唐代的事情了。

    后來，祖先偶然救了一隻被人偷運渡洋的樹熊，因為無法適應本土環(huán)境，牠被救出時已是奄奄一息。祖先用盡畢生所學，賦予牠本應只屬于人的靈魂，將牠和歐陽家的血脈緊緊地連在一起。

    牠就是后來歐陽家的大式神——桐心。

    「我會保佑歐陽家一直繁榮昌盛，所以你不會死的?！?/br>
    這是桐心對年紀尚幼的我最常說的一句話。

    歐陽家曾經(jīng)人才輩出，但到了我這一代，我是唯一的繼承人。

    我生來便遺傳了父母強大的靈力，父親的占卜顯示我是歐陽家千年以來靈力最強的孩子。

    然而，體弱多病是個要害。

    天賦異稟，體質卻是弱不禁風，這成為了鬼怪乘虛而入的最好機會。

    每次生病都是來勢洶洶，父母禁止我隨便外出，免得鬼怪有機可乘，比栽種在庭園里的幼苗還要脆弱的我只能天天待在屋子里和桐心玩撲克牌或追著小二跑。

    為了改善我的體質，父親不惜花費數(shù)千萬競投傳說中具有治百病功效的人魚rou。

    四歲時，我吃了人魚rou。

    它的表層是略澀的外皮，咬下去的rou質咀嚼起來沒有味道，只有一種令牙齒上癮的彈性。

    享用過人魚rou，我再回過神來已是兩年后。

    從漫長的睡眠中甦醒過來，母親為我端上的是一道湯泡飯，一些赤紅rou塊泡在血紅色的湯汁里，是我從未嚐過的菜式。

    自那天起，我吃的食物以這樣的生rou為主。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的身體漸漸變好了，只是發(fā)育得比同齡人慢，父親和母親卻日漸消瘦，他們將平生所習的陰陽術傳授給我后，便不再碰陰陽術了。

    家里的式神逐漸變少，最后只剩下桐心。

    我的心里充滿疑問，卻不敢直接向父母提出。

    父母將秘密埋藏在心里，等我成年之際才告訴我真相。

    我實際上是一隻鬼，只有持續(xù)地吃具有靈力的人的血rou才可維持尸身不腐爛，而我一直以來吃的都是父母的rou。

    我這才知道，我當時吃的不是人魚rou，而是一種千年妖獸的rou，寄宿在上面的力量并非一般人可以承受，那股力量足以令人魂飛魄散。

    這就是我吃了「人魚rou」后失去知覺整整兩年的原因。

    我的魂魄早已離開rou體，是父親和母親耗盡畢生功力才將我的魂魄強行封存在這個身體里，但魂魄和rou身分離太久，已經(jīng)不能恢復原狀。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實際上和鬼魂附體差不多。

    吃人rou可以保全這副身軀，也可以提升靈力。

    我已經(jīng)成年，今后得開始自己覓食。

    父母千叮萬囑一句——

    吃人rou，但不能殺人。

    ﹙三﹚

    「汪！」

    小二叼著戰(zhàn)利品回到我面前，齒間掛著從奇畫社那個靈媒身上撕下的rou塊，牠毫不在意被鮮血染紅的雪白牙齒和柔順紅毛，只是湊到我面前。

    「乖！」

    我蹲了下來，用雙手來回搓著牠的脖子。

    接過的食物雖然沒有往常的精緻，但這畢竟是第一次自己找到的。

    桐心將奇畫社的人掉落的小刀拿到耳朵前，用爪子敲了敲，然后滿意地「嗯」了一聲。

    「是上等貨嗎？」

    「還行，這把刀沾過幾隻惡鬼的血?！?/br>
    桐心隨手拋出小刀，小刀在空中打轉了幾圈，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小二旁邊，牠嚇得往旁一縮。

    「這樣都怕？我眼界很好的。」

    小二吠了兩聲以示抗議。

    牠肯定是想起了以前在家里桐心也經(jīng)常向牠扔我不吃的水果。

    吞下鮮rou，我坐了回去，小二的部下們也陸續(xù)回來。

    我拿起身后盛著櫻桃的塑料盒，不管是前菜還是飯后甜品，只有櫻桃爽甜的果rou才能令我滿足。我最初喜歡吃櫻桃，也是因為它的汁液跟血的顏色差不多，而且?guī)鹞丁?/br>
    「那么少的rou，夠吃嗎？」桐心問。

    我瞥了在一旁搖著尾巴的小二，「嗯」了一聲。

    「錯過了鬼節(jié)，平日要找獵物就沒那么容易了?！?/br>
    我明白桐心的意思，鬼節(jié)時陽間的鬼魂數(shù)量大增，鬼魂襲擊凡人也是常有的事，地府大多不會自找麻煩，逐一過問，是推卸責任的最好時機。

    我作為一個陰陽師，不能光明正大地襲擊人類，所以才找已經(jīng)變成鬼魂的小二幫忙。

    我的視線落在小二身上。

    小二生前已經(jīng)是一隻忠犬，死后為了像桐心那樣協(xié)助我，主動離開了歐陽家，外出磨練自己，終于成了這一帶的「鬼王」。

    在這個鬼節(jié)，小二和牠的部下已經(jīng)為我做了很多事情。如果再提出要求，恐怕會對牠們?nèi)蘸蟮陌惨萆顦嫵娠L險。

    我摸了摸小二的頭。

    要是我的力量像祖先般強大，我一定會賜予牠一個靈魂，讓牠可以像桐心那樣，成為我的左右手。

    「主人啊，你太寵牠了，不多出去鍛煉，怎么能成為獨當一面的鬼王？」

    小二聞言，隨即站起來，朝牠的部下吠了一聲。其他犬鬼紛紛集中到我們面前，整齊地列著隊，猶如即將上戰(zhàn)場的士兵。

    「看吧。」

    桐心露出一個輕佻的笑容，像是在說不給牠們一點動力是不行的。

    「你擔心奇畫社把你的事抖出去的話，就去找他們??！」

    即使不說出來，桐心也明白我心里的想法。

    「譬如說把她們的嘴摘下來?！?/br>
    有時候，我真不明白桐心為什么能一邊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一邊說出這么殘忍的話。

    不過，牠見識過的生死搏斗一定遠比我多。

    「父親母親說過，不能殺人?！?/br>
    「對，可是窮追猛打可以啊?！?/br>
    桐心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我站了起來，拍拍裙子。

    「一眨眼就又餓了?！?/br>
    「還發(fā)什么呆？快點去追剛才那些傢伙，帶些上好的rou回來，只要不咬斷喉嚨就可以了?！?/br>
    桐心一聲令下，小二便朝部下發(fā)號施令，所有犬鬼都衝出了倉庫，小二也緊隨部隊出去了。

    「你猜小二第幾個回來？」

    「肯定是第一個?！?/br>
    說畢，我拿起一顆櫻桃，放進嘴里含著，頃刻才咬破果rou。

    位處地下的無人倉庫空空如也，只剩下桐心和我。

    而我們的宴會才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