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書香牽線(5)
*** 終于說上話了! 就因為這點小事,讓莊夏花整個星期都如沐春風,盯著新買回來的《羅賓漢》時,更是笑到連用手遮掩都擋不住,讓貼身侍女的梅茵忍不住問:「小姐是發(fā)生什么好事了嗎?」 「也不是多大的事。」她的嘴角完全藏不住笑意。「你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那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嗎?」 「是每天來送信,之前還撞到小姐的那個郵差嗎?」 「對,就是他。」她讓梅茵湊近一點,附在她耳邊說道:「他常在一間書店幫忙,我也常去那光顧,前幾天終于說上話了?!?/br> 「真的嗎?」談到戀愛話題,年輕的女孩總是興致高昂?!杆€記得之前和小姐遇到的事嗎?」 「我沒問這個,他或許不記得了吧?!骨f夏花回想那日,搖搖頭。「我那天人不舒服,態(tài)度大概也不太好,忘了就忘了吧?!?/br> 「這就不用小姐擔心了?!姑芬鸬靡獾呐呐男馗?。「小姐從小被教導得好,即使心里再怎么不甘愿,外人看起來還是彬彬有禮的樣子,不會讓旁人感到不快的?!?/br>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莊夏花坐到鏡子前擺出笑臉,齒列上排露出八顆白牙,標準的像笑容模板一樣。 身為大戶人家的子女,她的修養(yǎng)自然有經過特別培訓,談吐和一舉一動必須優(yōu)雅得宜,又因為是商人世家,她也時常被父親告誡,在溫和中應帶有能夠鎮(zhèn)住場子的氣魄,才不會被別人看扁。經商多代,他們最討厭的就是被叫作暴發(fā)戶,絕不能讓那些看他們笑話的人得逞,務必得隨時注意好自己的儀態(tài)。 因為這樣,在外人面前,她總是把內心的情緒藏得很好,就連回到家里,也只和從小就玩在一起的梅茵展露出她真正的情感。 曾經,父親也是她談心的對象,只是自從母親花葬后,她和父親的交集便漸漸少了。 回想起母親花葬的時候,心還會隱隱作痛。那時她還不太會壓抑情緒,哭得死去活來,父親雖然在當下也垂著頭,似乎在難過,卻在第二天立即投入工作,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她當時還覺得不解,直到后來發(fā)現(xiàn)父親在每年母親花葬的那天,都會到花園里的一株玫瑰前停駐許久,她才明白──父親是藏起自己軟弱的一面,以剛強示人,同時也用自己的方法表示哀悼。那是母親親手種下的玫瑰,偌大的花園里,所有植株都由園丁負責照顧,只有這一株,一直是由母親親自照料,而后由父親接手的。 現(xiàn)在的她若面臨親近的人花葬,大概也不會像母親那時一樣,有那么大的情緒反應了吧!這樣真的是好的嗎?她常會懷疑。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就連現(xiàn)在鏡子里的這個笑臉,或許也不是真正的笑臉吧。 「咦?小姐,你剛剛碰了什么臟東西嗎?」 「什么?」聽到梅茵的話,她才從飄遠的思緒中回神。她把視線移到自己的指尖?!笗鲜钦戳诵┗覊m,但不到會留下印子的程度吧!難到是墨水印上去了?我去洗一下?!?/br> 她想起自己曾趴在報紙上睡著,醒來后臉上印了一大篇文字的事,趕緊起身往浴室走。那次經驗實在丟人,睡昏的她頂著那篇新聞過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難怪那天僕役們總是掩著嘴,像在偷笑,聽說還有人打賭那是哪篇新聞,輸?shù)娜艘獛挖A的人做一星期的工作。雖然手指上的污漬不像臉頰那么明顯,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同樣的慘劇她絕對不要再經歷第二次。 墨水即使再難洗,抹點肥皂多搓幾回,總是會掉的。身為經驗者,她自然懂得這個道理,不過這次卻有些奇怪。 無論她怎么搓,肥皂泡都沒有因為墨跡而變成染上黑色,就像那里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臟污一樣,可是明明手上的黑點還在,絲毫沒有變淡啊…… 那瞬間,她懂了。 要說心中完全沒有起伏,絕對是騙人的。只是縱使她心里害怕,展現(xiàn)出來卻是鎮(zhèn)靜無比。 「梅茵,這不是墨漬,是徵兆?!?/br> 看吧,自己果然很冷靜,甚至冷靜過頭了。 在前往傘店的路上,莊夏花這么自嘲著。 那天,當她毫無波瀾地囑咐大驚失色的梅茵不要這么大驚小怪時,梅茵紅著眼眶,拼命忍住眼淚地和她說:「什么叫不要大驚小怪!小姐你就快消失了??!」然后緊緊地抱住她,像是怕她馬上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她撫著梅茵的背?!羔缯撞砰_始一點點,離消失還有一段時間?!?/br> 怎么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似的?她露出苦笑。 若她花葬了,除了眼前哭到眼睛紅腫的梅茵以外,會有誰為她而難過呢?家里的事情不怎么需要她擔心,業(yè)務幾乎都由父親處理,底下的人也很可靠,本來就用不著她。雖然在商場上和不少人交流過,但都沒有私交;家中的僕役們歷練都比自己多,見過的花葬也多,大概早就習慣了,就連哭得這么慘的梅茵,也是經歷過父母花葬的人,會找到出口的吧。父親會有什么反應呢?想像不出來,或許心里會有很大的波動,但一定會像母親那次一樣,快速的整理好,用自己的方式發(fā)洩吧。 身邊的人好像都不需要她擔心,讓她差點有了「原來花葬就只是這樣啊」的錯覺。 直到她的眼角馀光,瞥到了那本躺在書桌上的《羅賓漢》。 那個叫項茂樹的少年,她還什么都沒和他說過。 她想起那天項茂樹對自己露出的笑容,滿面得意地介紹著其實她早就知道的故事。 還在嚶嚶啜泣的梅茵這時突然抬起頭來,像是整理好了思緒,臉上的表情卻還帶著不確定的恍惚?!笇α?,果然還是要先通知老爺吧?我現(xiàn)在去說──」 莊夏花皺起眉頭?!覆挥么驍_父親,他最近正在談一筆重要的生意,反正事情也很快就會傳到他那了,不用刻意去讓他心煩?!?/br> 正想走出房門的梅茵停下了腳步,她露出復雜的表情看著應該要驚慌失措的人?!感〗悖銓ψ约旱氖绿涞税??你現(xiàn)在到底在想什么?」 「我……」莊夏花覺得喉嚨里像是堵了什么,過了良久,才緩緩地說:「我在想……項茂樹?!?/br> 果不其然,梅茵瞪大了眼睛?!感〗?,都什么時候了,你居然還想著要談情說愛!」 莊夏花立刻紅了臉。從來都是她看穿梅茵,現(xiàn)在居然反過來被說教了。 梅茵回頭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把手覆上了她的手。「但是我能理解,因為這是小姐第一次喜歡上誰吧!我會幫小姐的,你想做什么呢?」 于是,她現(xiàn)在正隻身一人地前去能夠達成她愿望的所在。 「你好,請問崔妍依小姐在嗎?」進了店里,她禮貌地問道。 店內只有一個男人,她沒見過他,也不記得崔妍依的店里什么時候有男店員了。她之前來的時候,一直都只有崔妍依一個人在顧店,偶爾還會有位婆婆。 聽到好久沒聽到的名字,張雷反射性地抬頭,發(fā)現(xiàn)了正在門口東張西望的莊夏花。他也是第一次見她,但立刻就猜出她是項茂樹口中那位心儀的對象,沒想到她居然會來到這里,還指名要找崔妍依。 「妍依已經不在了。」他說,因為已經隔了一段日子,聲音也不再顯得那么動搖了。 莊夏花是個聰明人,即便講得隱晦,她也馬上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副?,我不知道這件事,我不是很常來,但偶爾光顧幾次,和妍依小姐聊得很投機,沒想到……」 看她低著頭,面露憂傷,張雷的態(tài)度更軟化了?!改悄氵@次來有什么事嗎?或許我也能幫上忙?」 「這個嘛……」莊夏花抬起頭,環(huán)顧了店內一周,發(fā)現(xiàn)這里還是幾乎維持著和先前一樣的陳列,似乎還在賣傘具。她把視線又轉回張雷身上?!覆恢肋@里有賣雨衣嗎?」 和梅茵討論了許久,最終,她決定送項茂樹一份禮物──一件雨衣。 「我要送禮的對象平時常在外頭奔波,就算下雨了也不能耽誤工作,但又沒手撐傘,我在想,是否能送他一件能夠重復使用的雨衣,讓他在雨天也能毫無阻礙的工作?!?/br> 「雨衣啊……」張雷邊說邊在柜子里翻找,而后拿出藍色、黃色和透明的?!赋R姷目钍骄瓦@些了,你想要什么顏色的?」 「沒有綠色的嗎?」 他撓撓頭?!肝疫@里現(xiàn)在沒有呢,如果要的話,可能得特別進貨才行,會需要一些時間。」 「大概兩週吧。」 莊夏花咬著下唇?!改茉倏煲稽c嗎?」 「因為不是常見的款式,可能有點難,你急著要嗎?」這時,張雷注意到了從進門開始,莊夏花就一直不自然地戴著手套?!改恪?/br> 莊夏花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大方地脫下手套。她的指甲邊緣散佈著點點黑斑。 「我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所以拜託了,越快越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