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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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發(fā)撲朔迷離。 卓思衡總覺得此事當(dāng)中還有什么隱藏的關(guān)鍵自己尚未得知,或許將來能有用處,于是他問來李昊籍貫,剛巧是在表弟所在的鄰郡,誰知他家中之人也在秋獵事發(fā)前銷聲匿跡,不可不謂詭異。 李昊并未被定為刺客,而是只報為當(dāng)日執(zhí)務(wù)失蹤,疑似斃于山洪。太子遇刺一案仍是懸案,也漸漸無人提及,或許這也是皇帝最希望見到的結(jié)果。 “表哥?” 卓思衡許久沒有回答,范希亮見他神色混雜,不像從前那樣總是清明鎮(zhèn)定,趕忙試探著叫了叫。 “沒事,只是一個熟人拖我打聽,不是什么要緊事,既然沒頭緒,你以后也不必再去找了?!弊克己饽枚ㄖ饕?,換回?zé)o憂無慮的春風(fēng)笑顏朝范希亮說道,“話說回來,表弟你這三年變化實(shí)在很大,做事依舊細(xì)心有度,但整個人卻意氣煥發(fā),簡直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br> 范希亮被卓思衡這樣一夸,握在手里的提燈都美得橫晃:“我自己也覺得好像哪里不一樣了。”他緩步輕行,任由夜柳拂肩,不勝的喜悅后是一聲滿足的喟嘆,“踏出帝京,我才知何為天地之大,何為萬象人世……不怕表哥笑話,我剛到桐臺縣時,說話都沒有底氣,總怕有人打斷和輕蔑,故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夜不能寐,非得要想好第二天要做的事要說的話才好閉一會兒眼。這樣熬了半個月,人都快熬沒了。直到那日縣里暴雨,盤山路給滑石堵住——表哥你不知道,在靈州四處都是山的地方,一處路死,縣里和外面便斷了往來,偏偏春天是往外運(yùn)桐油的日子,縣里百姓都指著這時的銀錢買種子打糧食,每個人都急得不行,于是我就帶著縣衙里的差役和所有能叫上的壯丁冒著雨上山路去疏挖,若是不能及時清理亂石,雨越下越大,積蓄成山洪沖垮道路一切就為時已晚了……那時候根本顧不上別的,只想不能剛上任就讓縣里遭這樣大的災(zāi)讓百姓為難,我們一百余人悶頭連清帶疏了一整日,第二天幾個較遠(yuǎn)的鄉(xiāng)里也來了百來人,就這樣兩撥人輪著,總算在雨停前給道路重新挖了出來……” 表弟在剛上任就遇到天災(zāi)難題,卓思衡聽著都揪緊了心,身子已全側(cè)過來追問:“后來呢?” 范希亮純?nèi)灰恍Φ溃骸拔覀兣略儆兴剑谑侨ポ^安全的地方守著,誰知沒一個時辰雨就停了,剛巧是晨曦初升,山谷里到處都是金紅色,藍(lán)得透亮的天上橫出一道七彩虹霓,我在帝京這樣多年,京郊處也是見過虹霓橫天的美景,可那時候我渾身筋疲力盡,連接鄉(xiāng)親們遞過來的水都抬不起手,卻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見過最美的景致——表哥,靈州的山真多啊,層層疊疊崎嶇古怪,下有江流不知去往何處,有山的地方天好像特別高,有水的地方好像谷也特別深,我看著天地之間仙境一般的曠達(dá)美景,再看看身邊的父老鄉(xiāng)親,心中就在想,天地多此奇?zhèn)ィ溟g多此生靈,我卻為自幼的郁郁憤憤家中瑣事不肯敞開心境而困頓自己,又怎么對得起面前的天地和百姓?以及表哥你曾對我說過的那番高天廣地去有所作為的寄托?自那時起,我便振作起來?!?/br> 卓思衡聽得也是心緒沸騰,直道了三聲好,用力一拍表弟后背,聲音都激蕩好多:“‘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表弟悟出來的道理定然要強(qiáng)于我說出了百倍?!?/br> 自翰林院離開前,皇上天天拿著《孟子》手不釋卷,曾大人的經(jīng)筵也從史書換成子集,卓思衡跟著復(fù)習(xí)了好多,此時張口也是其中內(nèi)容,他再一細(xì)想,與其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不若說“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更恰當(dāng),但話題已過,也沒必要再回頭糾正。 “所以,如今輪到我來提點(diǎn)表哥了。”范希亮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說道,“表哥當(dāng)年對我如此上心,替我查了好些桐臺縣風(fēng)物,為我助益良多。畢竟這三年我做了地方父母官,多少積累些心得,不知表哥愿不愿意聽我一言?” 卓思衡誠然道:“我自然愿意?!?/br> 兩人已行至長堤盡頭,伴著溶溶月細(xì)細(xì)風(fēng),心思和話語都是清透澄亮。 “表哥可曾聽過殺威滅風(fēng)?” “聽曾大人和佟伯父說過,有些地方上來了新的官吏,原有的那些便要使出些刁難手段來,好顯示自己在本地的威望人脈或者說一不二的能耐,給新官一個下馬威,要他不好大刀闊斧做出傷自己利益的事?!弊克己鈱Φ降胤缴贤馊巫鲎懔藴?zhǔn)備。 范希亮早就料得自己表哥是萬才之人,外任一事心中必早有準(zhǔn)備,但聽罷還是擊掌贊嘆:“不愧是表哥,未雨綢繆身動心行。是這個道理,我剛來的時候也吃了點(diǎn)小虧,但多虧那次山雨,后來下面的人多覺得我親身力行為縣里做事,總歸是個好人,便沒有太多為難。但我那里不過是個下縣,多是本地甄選的補(bǔ)缺小吏,還有招納的文書押司一類,終究民風(fēng)淳樸,不會對我怎樣。可表哥要去的卻是郡望,雖不是一郡之守,但也僅在刺史之下,其中怕會有許多周折,表哥要先想好應(yīng)對?!?/br> “表弟的話我記下了?!弊克己獬譄舳ⅲ尤恍Φ?,“只是初來乍到,不知個人肚腸,單單一個防字,可以防住懷試探之心的人,又如何防住真正有利益糾葛的天然之?dāng)衬???/br> 這就超出范希亮的所知范圍了,他思忖片刻,只能答道:“固然是防不住存了壞心的人,但總歸要提防?!?/br> “我明白表弟的意思,定然會存好防范之心?!弊克己飧屑さ馈?/br> “安化郡下有四個縣,各個要比我的桐臺縣大,你千萬要心中有數(shù),不能給人落了口實(shí)?!?/br> “這個自然?!?/br> “也不能讓上峰挑理,瑾州府是商衢要沖,海運(yùn)繁盛,個中多有冗雜糾葛,你也要慎之又慎?!?/br> “我的個性想要不慎也還是有點(diǎn)難的?!?/br> “還有,你們離江南府近,素日公文往來的時限也短,決不能懈?。 ?/br> 卓思衡笑出聲道:“表弟,你真是當(dāng)了父母官,口吻也好像做了爹娘,小時候我爹帶我讀書都沒耳提命面這樣多過?!?/br> 范希亮聽了調(diào)侃也兀自笑出來,兩人皆是心懷舒暢,笑聲也朗朗而發(fā)。遠(yuǎn)處巡堤的老卒正偷懶躲在柳蔭下賞月吃酒,聽得這陣歡快之聲入耳,又飲了一口心道:不知誰家哪里又來了吃酒多了的公子少年在那里耍酒瘋,不過聽著是真的舒心,好像酒也跟著更香醇了。 于是明月輝光里,他將酒壺里最后的幾口一飲而盡。 第二日,卓思衡和范希亮便都繁忙起來沒有時間再閑來敘談。 卓思衡拿著告身書在江南府的吏部押了印,如此便可直接到郡上赴任;范希亮將自己的述職案文也一一遞交有司衙門,他上一任考評優(yōu)上,難得靈州有地方父母官做得如此出色,江南府幾位大人自是勉勵一番。 匆匆忙過便是匆匆話別,二人都要馬不停蹄去地方上,再見怕是三年之后,卓思衡此次與表弟依依惜別縱然還是心有不舍,卻已放心許多。今時的表弟不同往日,如今他心胸開闊見識不凡,又做出自己的政績民望,有了立身之本立官之念,再不會因為內(nèi)宅的困頓而疲敝傷懷。 自己總算沒有給他指錯路。 而自己的路還要再朝南走,翻山越嶺才能得見分曉。 于碼頭辭別先行的范希亮,慈衡也心有不舍,她雖是第一次見表哥,但也覺格外親切,思及舊日里在朔州時表哥的不懈相助,心中更是難言別緒。 陳榕跟在兩人身后,見二人已于離愁中漸漸緩出,方才啟口問道:“大人,是否要雇海船至瑾州?還是先歇息一日回官驛再做定奪?!?/br> 卓思衡卻搖搖頭道:“我們不走海路,走山路南下入瑾州?!?/br> 陳榕愣住了,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須臾才說:“自江南府再難,便是五嶺三川,極其難行,除非客商沿途販?zhǔn)肇浳?,少有人行?!?/br> “這些你都有講過,我記得。”卓思衡解釋的時候總是很耐心,“但艱難之路也有路上的見聞和經(jīng)驗,我們初到此地,花些功夫了解風(fēng)土人情未必就是耽誤時日,紙上得來終覺淺,還是得親自用腳踏一踏瑾州的地界才好心里有數(shù)。至于不好提拿的重要行李就雇船送去瑾州,那里有人接應(yīng),咱們?nèi)溯p裝簡行,明日啟程?!?/br> 第63章 安化郡郡都泉樟城東門外十里,郡衙小吏正往竹廬頂上堆疊新砍的竹枝與蒲葦,七八個青衣官吏于廬內(nèi)飲茶納涼。四月的瑾州已有潮熱悶困之感,昨夜又豪雨連連,此時午后溽熱難耐,縱有巖茶甘潤清口,眾官吏仍是叫苦不迭。 “饒是海上遇到風(fēng)浪多做休整,兩三日前也合該到了才對?!斌w態(tài)最寬沃的一人一個時辰前就開始不住擦汗,如今后背已是濕出一塊深痕。 “傳信的人說,通判大人是十五日前離開的江南府,算日子就是這兩天,也沒聽說海上哪處風(fēng)高浪急出了岔子,許是陸上連雨山路委實(shí)難行才略有耽擱,左不過就是明后天,再等一日吧?!绷硪蝗苏f完便讓人續(xù)茶。 眾人都多少有些無奈,只有最年輕的一人并未坐著而是面東而立,茶也從始至終未喝一口。 “潘司事,你也來略坐坐,雖然何刺史有令要我們相迎新通判,但也并未將話說死,你坐坐就是了。” 潘廣凌回過身來,接過衙役遞上的茶盞,一飲而盡,卻并未落座,仍是沉著張黝黑卻帶些青澀之氣的面龐,固執(zhí)地站立不動。 一個衙門同僚幾年,彼此的性情大多了解,于是也無人再勸,眾人又說起新上峰的趣事來。 “咱們這位新通判,聽說在帝京最是驕傲出眾,什么詩社雅集都邀他相赴,是個樣貌芝蘭玉樹又極其風(fēng)雅之人??!” “徐司事的親戚在帝京為官,這些事定然是比我們知道的細(xì)詳。” 方才說話的徐司事被這樣一說也頗為自得道:“我姨丈的表兄只是個小小的禮部郎中罷了,與這位卓通判也只是同朝列席為官,諸位無需這般抬舉?!?/br> “我們只在刺史處聽聞,這位新通判是狀元及第,在翰林院很受圣上器重,文采斐然落筆成文,聽得徐司事如此說才得知他竟是文壇的風(fēng)流才子,難怪何刺史如此看重,未曾見面就想將其引為詩文知己。”一人搖扇贊嘆,“如此少年英才到我們寶地來,想必將來刺史大人游山題略也有人吟唱相和了。” 眾人皆道確實(shí)如此,又聽倉曹徐司事講了些新上司在帝京的奇事,說他姿容卓絕,好些簪纓世家權(quán)貴朱門想要招他為婿,就連名門宛陽唐氏也不例外,誰知這位狀元郎一一拒絕,大家都猜測,是皇帝想等公主成年后招婿,還有人覺得一定是這位狀元家中已有青梅竹馬,故而不愿做陳世美,定要一諾千金。 太陽隨著他們越說越遠(yuǎn)的話題也朝西奔去,潘廣凌自始至終未曾開口,始終站的筆直望向路的盡頭,直到視野盡處出現(xiàn)了傳驛的驛卒,一人一馬加鞭而來,他才朝前迎出幾步。 其他人也都跟著出來,朝剛下馬的驛卒問道:“通判大人可到了?” 驛卒倒還精神,未顯疲態(tài),飛快地?fù)u頭拱手道:“永明郡的碼頭說近日到港的船只沒有載著新通判的,那邊衙門也沒有消息。” 一時間大家都慌了陣腳,左一句不會出事吧,又一句怎么這樣呢,只有潘廣凌拍了拍驛卒的肩膀,回竹廬給他倒了杯茶送來,輕聲道:“辛苦了,這三天跑了兩趟。” 驛卒渴極了,也沒來得及言謝,先一口喝光,潘廣凌將茶壺提在手里,又為他蓄水一盞,等他喝至足夠才接回杯盞。 喝完后,驛卒抹去唇上水珠笑道:“謝謝潘司事,刺史的交待,下屬定當(dāng)盡力。” “先去竹廬里涼一涼,再……” 潘廣凌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又一陣馬蹄踏著急促節(jié)奏出現(xiàn)在路的盡頭——然而不是自東而來,卻是打西邊城門內(nèi)跑出來一衙役,靠近竹廬跳下馬連奔幾步,大聲道:“卓通判已至郡衙,何大人命各位回衙拜見?!?/br> …… 驚疑的眾人趕回郡衙,終于見到了新任通判的廬山真面目。 誰也不敢相信,這個臉上被曬得發(fā)黑發(fā)亮、臉上脖子上滿是防蚊蟲的灰青色泥膏、穿著鄉(xiāng)野樵夫一套短裝還挽起褲腿袖口的小子會是郡里新來的二把手。 卓思衡倒是走得渾身舒爽,出透汗后那種溽熱感已經(jīng)消失,衙里又有冰盆降溫,絲絲涼風(fēng)讓他終于感覺到些許路途疲憊。此時正坐在椅子上、將驚呆了寫了滿臉滿眼的刺史何孟春已保持同樣表情足足兩刻鐘了,他長相極為儒雅,四十余歲卻保養(yǎng)得宜,身材既不臃腫臉盤也不虛浮,想到曾大人和此人年紀(jì)差不多,卓思衡忍不住心中感慨還是皇帝身邊的差事壓力大啊…… “卓……通判,路上可是遇到險難了?”何孟春又確認(rèn)一遍卓思衡給他的告身書,確定上面有尚書省、中書省、門下省三省的公印和三省長官的簽押,又看到江南府的復(fù)核大印,才終于敢開口叫卓思衡的確切官職。 “謝何大人關(guān)懷,未有險難,只是山路難行,滑了幾次跟頭人就成了這樣。”卓思衡才被他讓著坐下,此時也不好多禮再起,于是只行了個坐手禮道,“不過安化郡沿途風(fēng)光真教人忘疲難憊?!?/br> “山路?自江南府走海路從永明港上岸,向西走有官道,只需換一次船便可抵達(dá)泉樟城東門外的車馬驛,大人為何要走山路?” 好沖的語氣。 卓思衡余光見何孟春面露不虞卻還是能穩(wěn)住文雅的性子,緩緩道:“潘司事,卓通判自帝京而來,不通此地交通也是常情?!?/br> “如何行路江南府一問便知,江南一地三歲小兒都知五嶺三川委實(shí)難行,快抵需走海路,卓大人何惜一問?” 卓思衡看著說話的是一個年紀(jì)與自己差不多,皮膚顏色也差不多的年輕人,長相倒是斯文,語氣卻剛強(qiáng)直硬,一雙眼睛明亮且大膽地看著他,有種在帝京官員身上極少能看到的鋒芒與銳意,奇怪的是,此人卻沒有本地口音,一口好聽官話字正腔圓,同長相是一般的周正清朗。 “潘廣凌!”好脾氣的何孟春也有些掛不住面子,直喝出名警告。 潘廣凌仿佛沒聽見一般,朝何孟春行禮道:“下官還有差事在身,這幾日已然因恭候卓通判延擱,恕在下無禮,先行告辭?!闭f完頭也不回,快步走出郡衙內(nèi)堂。 一眾官員都不敢說話,只看著卓思衡是何反應(yīng),何孟春倒是面露慚色,覺得自己招待不周還派這樣人給新來的二把手添堵,說了兩句周轉(zhuǎn)的好話。 一直站在何孟春身后的安化郡長史崔逯則笑吟吟對卓思衡說道:“那位說話不成體統(tǒng)的乃是瑾州府州史潘惟山的長子,恩蔭入仕,來到我郡上做了從八品的工曹司事,素來行事狂妄無度,只是他父親是我們何大人的上峰,何大人又素來是個寬和的君子,故而也不好計較,卓通判也得當(dāng)心才是?!?/br> 不先介紹潘廣凌的官職卻先提及他父親的官位與名諱,卓思衡心下了然,覺得這位長史大人比刺史大人更精通語言的藝術(shù)。 不管是提點(diǎn)還是警告,亦或有別的意味,卓思衡此時并不在意,他心中已然對此地官員有了大致的了解,也不展露任何其余說辭,只重新接上方才的話道:“我走山路自西城門入城,倒讓各位同僚苦等,是我的不是,我初來乍到,今后此地的風(fēng)土人情還望各位多多告知,免我再出紕漏,我自己出離倒是還好,要是讓何大人難做,便是大大的不恭了?!?/br> 眾人皆心道,果然是狀元,一番話說得又禮讓君子又給足上峰面子,再看何大人受用的表情,大家恨不得都拿個簿冊將卓思衡的言行抄錄下來,以便日后深研效仿。 何孟春看他雖然人被旅途山路折磨得不似傳言描述那般蕭蕭肅肅俊逸非凡,但話卻好聽至極,心中一陣舒適,只教眾人快去準(zhǔn)備接風(fēng),好讓卓思衡回事先準(zhǔn)備好的通判府邸沐浴休息。 自內(nèi)衙出來,卓思衡還不忘拎著自己路上一直背著的筐,里面還有吃剩的干糧和水,以及路上所遇鄉(xiāng)親送得一些土產(chǎn)。慈衡已按照他吩咐先去通判府宅收拾先過來的行裝,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陳榕卻低著頭。 陳榕不愛言語,但可能這件事讓他實(shí)在迷惑,于是難得的率先開了口:“大人,你為何要對這些人如此禮讓,他們是你的下官,卻唐突詢問你的選擇,這是不該的事?!痹谒磥?,這便是一種欺生。 卓思衡卻腳步輕快,笑著說道:“人年輕的時候嘛,最喜歡把禮貌當(dāng)做一種軟弱,實(shí)則不然,我也是后來才悟出的道理,有時候禮貌便是平靜,而如果將一個人比作一座城池,平靜就是你的城墻。” 陳榕沒有明白,可他知道不該再問,于是重新低下頭專心行路。 安化郡的郡首是座小城,被兩道山嶺一道急流夾在當(dāng)中,城內(nèi)高地錯落,只有兩處平坦,其中一處便是郡衙與四周的府邸,這些府宅均為官修,只按照職位供給來此郡為官之人,若是離去,便要交還。最大一處宅邸自然是郡首席長官刺史居住,兩條種滿香樟樹和芭蕉的道路開外,便是卓思衡的通判大宅。 即便是蝸在小城,這座宅邸也要比他自己家里那套皇帝賜第要大上太多,三進(jìn)三出的院落外加兩個南北花園,前廳后堂一應(yīng)俱全,連仆人住的排屋都沒有擠擠挨挨的逼仄感,卓思衡看見正門已換上卓府的匾額,心中也是頗為意外。 就是這字有點(diǎn)……有點(diǎn)眼熟。 越靠近泉樟城的山路上越常見山水秀美之地多有題刻,此時看著匾額上的字同之前所見石刻倒是筆跡相似……相似的平平無奇。 這字說難看倒不至于,但是如果在他們翰林院抄書謄寫詔令上諭敢寫這種字,當(dāng)天就得被曾大人找去談話。 府上的家仆都是官奴,二十三人已列作一排出來相迎,府上大管事叫程涪,拜見過卓思衡后忙不迭殷勤抬頭介紹:“大人,這匾額可是何刺史親手所書所贈??!這還是咱們安化郡頭一份的外任官員能有此等殊榮呀!” 卓思衡知道那些字是誰題的了…… 不過一個管事說話也文縐縐的,卓思衡倒是比知道這字的來處更意外。 不說一手好書連卓衍都盛贊的慧衡,悉衡開蒙后沒多久寫得字就比這多筋骨有體度了。 也不知慧衡和悉衡如今在帝京怎樣? 卓思衡的思緒隨著往宅邸深處逡巡也飄逸漸遠(yuǎn)。 春季帝京偶有春寒回返,慧衡有時便會因時令突變復(fù)發(fā)咳疾,但愿今年四月的帝京氣候溫潤如昔,不使meimei難過難受。也寄望熊崖書院的夫子少留點(diǎn)課業(yè),悉衡還在抽個子長身高,哪能夜夜苦讀筆耕不輟? 卓思衡抵達(dá)目的地后發(fā)現(xiàn)自己愈發(fā)想念家人,可此地看來門道也是不少,只能是將思念之情掩藏于內(nèi),再細(xì)細(xì)思索上任的頭一遭團(tuán)建聯(lián)誼該如何應(yīng)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