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 第145節(jié)
根根如玉的指尖上,沾了他的鮮血,像是明珠蒙塵,他又弄臟她了。 裴硯朝山蒼搖頭,勉強開口吩咐:“不要阻攔?!?/br> “暗中保護(hù)她。” 山蒼一愣,眼中有不解,但依舊沒有任何猶豫點頭:“是,屬下遵命。” 林驚枝被沈樟珩抱著,往停在宮墻不遠(yuǎn)處的馬車走去,忽然她眸色驟縮,落在匆匆從夜色中趕來的樓倚山身上。 她眼尾紅得厲害,淚痣如同染血,林驚枝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從沈樟珩懷中掙扎下來。 “樓大人且慢?!?/br> “嫂夫人?!睒且猩絿@了口氣,遠(yuǎn)遠(yuǎn)地朝林驚枝行禮。 林驚枝虛弱笑了笑,聲音發(fā)軟:“他會死么?” 樓倚山用袖子胡亂擦了擦臉上沾著的雨水,他搖頭:“傷及心脈我不確定。” “也許會吧?!?/br> 長久的沉默,林驚枝深淺難辨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一陣悲涼,她朝樓倚山福了一禮:“請你,救一救逢吉大人?!?/br> 狀元郎百里逢吉? 樓倚山忽然想到許久之前,裴硯在書房里極為認(rèn)真對他交代的話。 “樓倚山?!?/br> “若哪日她有求于你,無論任何事情,你只管答應(yīng)。” 樓倚山一雙手穩(wěn)穩(wěn)抱著藥箱,他垂眼簾沒有拒絕:“好?!?/br> 一片混亂中,馬車車簾被人從里朝外挑開,晴山和青梅跳了下來,她們一左一右扶著林驚枝道:“奴婢扶您上去?!?/br> 沈樟珩朝夜色中吹了一聲尖銳響亮的口哨,哨響,駿馬嘶鳴。 “云志你負(fù)責(zé)駕車,送你meimei出汴京皇城?!?/br> “我斷后。” 沈家二房長子沈云志,朝沈樟珩點頭。 他握緊手里的馬鞭狠狠朝空氣中一抽,霎時馬車沖破沉沉籠著濃厚血腥味的漆夜,不過片刻,馬車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范圍內(nèi),沒人敢阻止。 春夜,像是沒有盡頭的黑暗。 直到兩個時辰后,天空才隱隱漏出一縷魚肚白色。 林驚枝靠在馬車?yán)?,只覺得心口發(fā)脹,小腹也隱隱有幾分作痛,她唇瓣蒼白無血色,被晴山扶著。 青梅從銅壺中倒出還透著一絲絲溫度的蜜水遞給林驚枝:“太子妃娘娘,您多少喝一些?!?/br> “這會子已經(jīng)平安出了汴京城了。” 林驚枝吸了吸鼻子,只覺空氣里還透著一縷許久散不去的腥氣,她捂著口鼻差點吐了出來。 晴山和青梅面色大變,林驚枝朝她們擺了擺手:“日后還是喚我姑娘吧?!?/br> “我已離開汴京,不再是他的妻子?!?/br> 林驚枝視線凝滯片刻,落在青梅的身上:“我同晴山說過,要離開燕北去往月氏?!?/br> “背井離鄉(xiāng),遠(yuǎn)離故土,你可是真的愿意?” 青梅沒有猶豫朝林驚枝點頭:“奴婢無父無母,更無牽掛,奴婢愿意跟隨主子一同離開?!?/br> 林驚枝點頭沒再說話。 這時候馬車緩緩在一處隱蔽的山路旁停下,后方傳來沉穩(wěn)有力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大伯。”沈云志跳下馬車朝沈樟珩行禮。 沈樟珩視線落在馬車車廂瞬間,視線模糊了一瞬,他眼睛微微泛紅。 “枝姐兒。” “我讓云志帶著沈家護(hù)衛(wèi)送你去月氏,崔家那邊的馬車和商船都已經(jīng)安排好,不要擔(dān)心?!?/br> 四周很靜,落針可聞。 灰蒙蒙的天色,眼看又要下雨。 沈樟珩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的潮濕,語調(diào)發(fā)緊。 良久,林驚枝忽然伸手掀開車簾,她走出馬車,輕抿著的唇角透著疏離。 “為什么?”她沉黑的視線,冷冷看著沈樟珩。 “你明知帶著大皇子那點禁軍和沈家的兵馬逼宮,絕對不可能成功。” “為什么,還要那樣做?” 沈樟珩狼狽避開林驚枝的視線,他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告訴她。 “您是覺得虧欠嗎?” “對不起阿娘,虧欠于我?”林驚枝扶著馬車,往前走了一步。 她周身透著冷意。 沈樟珩眸光震顫,蒼涼的眼睛泛起波瀾:“枝枝,不光是因為你和你的阿娘?!?/br> “十八年前的錯誤,不該再繼續(xù)延續(xù)下去。” “當(dāng)年你阿娘會發(fā)生意外,除了月氏皇族的刺殺,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五姓除了鐘家外的四姓,他們?yōu)榱俗柚顾雽m為后,而暗中加害?!?/br> “包括我的家族,沈家?!?/br> “燕北立國想要強盛,皇權(quán)必須得到集中,五姓存在,世家大族牽制著皇權(quán),早該消除。這是沈家的命,也是沈家百年來被養(yǎng)大的野心,已經(jīng)忘了沈家最開始,該是為國為民的族訓(xùn)。” “沈氏不破不立,十八年前沈家犯下的錯,就由我償還,在我這里結(jié)束?!?/br> “逼宮不過是用極小部分的犧牲,換得天下長久的太平,白玉京救我出大理寺,而我護(hù)你回月氏,月氏與燕北保持兩國和平?!?/br> 林驚枝愣愣看著沈樟珩,她一開始就料到他逼宮真正目的不在權(quán)勢,但沒想到沈樟珩會做到如此地步。 可逼宮是謀逆,牽連九族的死罪。 沈太夫人之所以不愿交出兵權(quán),換得沈樟珩自由,就是還抱著沈家可以一搏的心態(tài),估計太夫人也料不到,自己最驕傲的長子,竟然來了個釜底抽薪,險之又險地走了眼下這一步棋。 沈家是死是生,日后將不再由沈氏掌控,而是明堂高座上的天子。 沈樟珩眼中灌滿慈愛,他終于鼓起勇氣,伸手摸了摸林驚枝微微有些凌亂的腦袋:“我不能把你母親活著送回故土,枝枝你代我送她回去,去看看她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 “你舅舅白玉京會在烏依江渡口等你?!?/br> “云志送完你后,隨你一同留在月氏,你若有事大可尋他幫助?!?/br> “去吧,莫要耽誤時辰。” 沈樟珩說完,沒有任何留戀翻身上馬,他朝林驚枝擺了擺手,聲音哽咽:“愿吾枝兒日后,平安百歲,云闊萬里?!?/br> “無需記掛?!?/br> 林驚枝看著沈樟珩遠(yuǎn)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姑娘,莫要寒涼了身子?!鼻嗝诽埋R車,手里拿了一個極厚的斗篷,輕輕披在林驚枝的肩頭。 林驚枝心底泛著酸澀情緒,眨了眨眼睛努力壓下眼底的濕潤,朝青梅點了點頭。 馬車再次啟動,烏壓壓的林子里,伴隨著幢幢的樹影,暗中有數(shù)個身影悄然閃過,無聲無息。 三月的春,四下濕漉漉一片。 在第一縷朝陽從松林枝頭一躍而出的時候,汴京皇宮一桶桶清水潑下去,已經(jīng)沖淡了那濃稠不散的血腥味。 宣政殿,燕帝蕭御章高坐在龍椅上,殿中死寂。 大皇子蕭琂被人用繩索捆著五花大綁丟進(jìn)殿中,他頭發(fā)凌亂眼角還腫了一大塊,說不出的狼狽。 “父皇,兒臣錯了。” “兒臣不該聽從舅舅的忽悠,不知死活想要奪去裴硯的太子之位,那不是兒臣該惦記的東西。” “求父皇繞過兒臣這一回,兒臣再也不敢了?!?/br> 天子眼中神情說不出的嘲諷,他涼薄的唇角翹了翹:“你還知道錯?” “朕以為你不知死活?!?/br> 宣政殿中站著的朝臣戰(zhàn)戰(zhàn)兢兢,沒人敢開口說話。 因為就在半個時辰前,但凡給大皇子求情的,或者與沈家沾親帶故還不知低調(diào)的朝臣。 帝王沒審問任何緣由,直接召來禁軍,把人捆了用巾帕堵著嘴巴拖出去,鮮紅的血沿著白玉朝階蜿蜒而下,落在每個人眼中,是極具震懾的警告。 “王九德?!笔捰轮钢厣吓恐南袢湎x一樣的大皇子蕭琂。 蕭琂聞言面色大變,驚叫一聲:“父皇?!?/br> “父皇兒臣真的錯了,求父皇繞過兒臣。” “陛下,沈樟珩求見?!毙钔忭懫饍?nèi)侍詢問的聲音。 “宣?!?/br> 蕭御章微微一笑,眼神幽深,饒有興致落在從殿外走進(jìn)來的沈樟珩身上:“沈愛卿,真是許久不見,讓朕掛念。” 沈樟珩重新梳洗過,換了干凈衣裳,許久沒有打理的頭發(fā)和胡茬,也打理得干凈整潔。 他朝蕭御章跪下去:“陛下?!?/br> “臣有罪?!?/br> “求陛下賜罪。” 蕭御章修長指尖,在龍椅的扶手上慢慢敲著,似笑非笑:“你同朕說說,你有什么罪?!?/br> “臣帶著大皇子逆謀,以及臣十八年前做下的那些蠢事?!?/br> “今日求陛下,賜臣一死?!鄙蛘羚裾f完,匍匐在地上,寬闊的背脊依舊筆挺。 蕭御章霎時就笑了笑,那笑容里帶了幾分深意,他朝外抬手:“先由禁軍押下去,打入天牢,日后在議?!?/br> 沈樟珩沒有反抗,只是經(jīng)過大皇子蕭琂身旁的時候,腳下步伐微有片刻停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