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第二年 第51節(jié)
沒有等林深反應過來,那拐杖就狠狠抽上了馬臀,林深又要拉韁繩又要護著寧蘿不掉下去,很是忙亂了一陣,等他終于騰出空閑了回過頭去,那落敗的村莊早已看不到了。 但林深記得洪真的話,微微抿住了唇。 * 寧蘿醒過來時,看到了滿天空的夜星,在天上閃閃發(fā)光。 柴火畢剝的聲響伴著香味而來,她抬手,摸到了滿臉的冰涼,那是夜風吹出來的結果。 寧蘿的意識終于徹底回籠,她還記得暈倒前挨得那記悶棍,迅速地爬了起來。 她看到的是一望無際的平原,不見任何的房屋瓦舍,四周都是黑茫茫的一片,唯一亮的是那 叢燃起的篝火,林深便坐在篝火旁,耐心地烤著只野兔,再旁邊就是一匹馬,沒有拴。 寧蘿意識到她已經不在城里了,心一點點地往下沉著。 她看到林深聽到了動靜,望了過來,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平和,仿佛他們突然出現(xiàn)在草原上不是件怪異的事,她暈了這樣久也不是件怪異的事。 林深走了過來,說話的語氣就像是他們還在錦端的小院落里,他像個體貼的夫君,問著貪睡的娘子:“晚上吃烤兔rou,喜歡嗎?” 寧蘿不想激怒他,她現(xiàn)在孤身一人,又在荒郊野外,得罪林深沒有什么好處。 她并不想死。 于是她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單純地好奇地問道:“我這是在哪兒?我記得我似乎被人砸了后腦勺,暈了過去,怎么醒來就到了這兒,夫君,你是在哪兒尋到我的?砸我的人是誰,你知道嗎?” 林深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著寧蘿,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充滿了審視與估量,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告訴她,她可不可信,說了真相后,她還能不能在可控范圍內。 寧蘿被他盯得發(fā)毛,那些在官衙里郁積出來的悲傷與難過反而在此刻煙消云散了,她只是想到,她當真是從未認識過眼前這個男人。 就在她自我譏嘲時,林深撕下肥嫩的烤兔腿遞給寧蘿,寧蘿沒有拒絕,但也只是拿在手上不吃。 林深見了也不說她,只是當著她的面咬下一大塊兔rou,吞下了去,然后才告訴她:“我?guī)慊丶??!?/br> 第六十二章 家? 寧蘿舉目四望, 只見黑暗籠于荒野,不見房屋瓦舍,不聞雞鳴犬吠, 而她知道,再往深處走是年年都要秋獵殘骸我朝百姓的大阿王庭。 林深竟然說那是他的家。 這樣的話,比起林深是個探子這件事更讓寧蘿感到震驚, 她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道:“林深,你的家在哪兒?” 林深看了她一眼, 笑了下,撕了條兔腿給她, 寧蘿猶豫著還是接過來來。 無論是逃跑還是想做點別的什么, 都需要保存體力, 她并不是矯情的人,咬了兔rou就吃了起來。 林深看她愿意吃自己烤的兔rou, 并沒有什么抗拒, 也暗暗有了些希望, 道:“你猜到了不是嗎?就是大阿?!?/br> 寧蘿停止了咀嚼, 像是在聽一個荒唐的笑話,她道:“你說你的父母死于大阿的馬蹄下, 原來是騙我的, 你是大阿人?” 可說了這話后,寧蘿看著他明顯的漢人五官,又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林深道:“我是漢人, 我的父母也確實死在大阿的馬蹄下, 但我沒有與你說的是, 大阿人沒有殺我, 而是把我?guī)チ舜蟀⒌耐跬?,供養(yǎng)我長大。” 寧蘿道:“他們供養(yǎng)你是為了讓你長大后可以做探子吧?” “對,”林深道,“天下不會白掉餡餅,大阿也不會白給我條性命,他們養(yǎng)我,自然是對我有所圖,我自小就明白?!?/br> 寧蘿更不可思議了:“既然你知道他們的目的,他們于你還有血海深仇,你為何還肯給他們做探子?難道你一點也不在意父母雙親的死亡嗎?” 林深道:“我自然在意,可是我的父母不僅僅是死在大阿的馬蹄下,也是死在漢人手里的,你別看燕王似乎是錦端的保護神,一心為民的樣子,可他若是有一分憐民之心,在知道城外這樣危險的時候,就不應該還讓百姓住在城外,而是把他們都接進城去,安置好。” 寧蘿詫異:“你是這樣想的?” 林深道:“武將本就是依靠戰(zhàn)功加官進爵,他們自然是巴不得戰(zhàn)爭不斷。何況燕王還是一地的藩王,若是大阿當真被平定,朝廷還會把兵權放在他手里嗎?” 他說得仿佛極有道理,可是寧蘿卻有些害怕了,面前的這個林深當真是陌生,他再不復往日和氣的翩翩公子的形象,而是面目猙獰地吼叫著。 林深也察覺到方才他有些失控,看到寧蘿面露惶色,忙緩和了神色,努力又做回了寧蘿熟悉的林深,想要抱住寧蘿安慰她一番,可是寧蘿已經見識過他的真面目了,當然不會再胡亂信他裝出來的假象。 可是當林深把她摟進懷里時,寧蘿也沒有拒絕。 她不能激怒林深,這兒荒郊野外的,林深把她就地殺了都容易,因此哪怕只是為了保命,她都不可以與林深繼續(xù)鬧得沒完沒了。 何況她還想再做點事。 因此,寧蘿在林深的懷里蹭了蹭,想要伸手抱住他:“你說的這些我都沒有想過,我一直以為燕王是很好的人?!?/br> 林深譏諷一笑:“他每年救濟那么多的孤兒,還給百姓分糧吃,所有人都說他很好,因為這些說他好的人都在城內,他們聽不到城外百姓的哭聲?!?/br> 寧蘿緩慢地點了點頭。 就在她快要把手在林深后腰處合上的,突然聽到黑暗里傳出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林深,你逃跑歸逃跑,怎么還帶著個女人?” 寧蘿嚇了一跳,指尖剛碰到林深別在腰間的匕首就猛然蜷縮起來,只怕被人瞧出些什么端倪來。 好在林深并未察覺什么,聽到聲響,他很快便松開了寧蘿,將她擋在了身后,等確定把寧蘿藏嚴實了才道:“納吉,我不是讓你回黑山去了嗎?你怎么還在這兒?” 寧蘿被林深擋著,沒有看到人,但她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還有鞋底從草葉上踩過的細微聲響。 納吉道:“可汗交給我的任務,我還沒有完成,我回去做什么?” 林深道:“可是你殺了人,你回到錦端去,便不怕被岑妄抓住嗎?你這高鼻深目的長相,可瞞不了太久的!” 納吉不在乎道:“只是死了個不重要的平民而已,讓他們查些時日,等過個七天八天的,他們也就撂開手不查了,倒是我與之前一樣,再做乞丐打扮,身上亂臟臟,臭兮兮的,也不會有人 走近來仔細瞧我,我自然就安全了?!?/br> 林深不信道:“你這樣有自信,錦端也不是頭回來了,怎么上次就差點在一個小伙計面前露了馬腳?” 納吉提起這個就生氣:“還不是因為洪真那個王八蛋,他竟然敢對黑山出言不遜!我是好意為他祈福,我說他為大阿做這樣多的事,每天當個老乞丐窩在乞丐窩棚里,大阿的先祖都看到了他的奉獻,等他死后,一定會洗滌他的靈魂,到黑山去。結果洪真那個王八蛋竟然跟我說,黑山沒什么了不起的,他不稀罕去,在離開王庭的前一個晚上,他就爬上黑山,在上面撒了泡尿!我恨不得殺了他!” 林深聽了,有些吃驚。 他負責在軍營里打探情報,然后把情報給洪真,洪真有時候自己去王庭——反正一個乞丐去哪里都是正常的,消失個半年也是正常的——有時候遇上納吉這樣的人來了錦端,就把消息給他們,順便招待他們有個落腳的地方。 林深與洪真負責不同的工作,兩人的身份也懸殊過大,不宜多相處,因此盡管洪真擁有和林深差不多的身世,但兩人相處并不多,因此,林深從來沒有想過洪真竟然有這樣的想法。 這時候,他再想起洪真在他臨行前與他說的話,就不得不深思了起來。 總得有一個自己的故鄉(xiāng)嗎? 林深下意識想抬頭找一找月亮,可是一旁的納吉很煞風景地喊了起來:“你沒什么要說的嗎?” 林深回過神來,道:“你的沖動闖了大禍,燕世子已經懷疑我了,這也是為什么我不得不趕緊離開錦端的原因。大王要在錦端安插眼線不容易,你把大阿這么多年的心血都浪費了。” 林深這樣說,倒是把納吉的氣焰壓下去了大半,他原本還想趁機罵罵漢人不懂信仰為何物,更不懂報答為何物,現(xiàn)下反而都說不了了。 他道:“這就是你還要帶著個女人的原因?” 納吉說這話時,寧蘿明顯感受到林深緊張了些,一只手從袖子下伸出來握住她的,方才道:“我們是漢人,漢人崇尚的是一夫一妻,不會接受共妻的。” 納吉哼了聲:“漢人的女子都柔弱不堪,沒有大阿的女子爽朗強健,我才不會要你們的女子?!?/br> 林深道:“你要記得你說的話?!?/br> 納吉說完后,林深也放松了下來,他讓寧蘿重新坐下吃烤兔rou,寧蘿原本還害怕林深,可是聽到說起大阿有共妻的風俗,反而覺得林深也沒有那樣面目猙獰了。 她貼著林深坐下了。 納吉的目光也看了過來,他笑了起來,對林深道:“難怪你突然就肯結婚了,你找的這個女人確實好看?!?/br> 林深道:“納吉!” 納吉也生了氣:“喊什么喊?我說句好看也不行了?你要知道,進了王廷的,無論是人還是物,都是大王的,只要大王想要,他隨時都可以來拿。你這么緊張,還不如想辦法怎么隱藏好你女人的長相,別被大王看到了?!?/br> 林深抿起了唇,他忽然察覺一雙手從他的臂彎纏繞進來,寧蘿害怕到顫抖的身子貼著他道:“林深,我害怕,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去草原?去哪里都好,我都愿意隨你去,只要不是草原?!?/br> 林深頓了下,道:“可是除了草原,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br> 寧蘿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林深有些不敢看她,只道:“我會保護好你的?!?/br> 納吉冷笑:“漢人在大阿可不怎么受待見,你先想著怎么熬過……” 他說著,忽然趴了下去,耳朵貼著地面,神色驟然緊張了起來:“馬蹄聲!是漢人,這么快追來了?” 林深也立刻反應了過來,他一腳把篝火踹塌,再連踩幾腳把火踩滅了,拉過馬對納吉道:“躲起來?!?/br> 納吉也知道現(xiàn)在天這樣黑,隱蔽起來,反而不容易被找到。 寧蘿聽著,她一手緊緊地握著林深,似乎很害怕的樣子,另只手卻悄無聲息地摘下發(fā)釵,黑暗中不大瞧得見,她只能朦朦朧朧地朝那挨得近的大團的影子扎去。 俄而馬驚,一蹄子把挨近站著沒什么防備的納吉踹了出去,林深忙松了手去扯韁繩,就聽納吉吼道:“是你女人干的!” 林深如何沒察覺,只是要回草原,不能沒有馬,因此他更著急該如何把馬安撫下來,一時也沒顧得上寧蘿。 寧蘿見都沒空管自己,她跪了下來,在地上摸索著,此時納吉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飽含憤怒道:“我殺了這個惡婆娘。” 他們的眼睛在黑暗里待久了,多多少少恢復了點看物的本事,因此他很快找到了不知為何跪在地上的寧蘿。 納吉印象里的漢女都是柔弱的,以瘦為美,尤其是那腰細得似乎一掐就斷,這樣的身體,能有什么強健的力量?因此他并不把寧蘿放在眼里,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她。 于是在他信心滿滿地去掐寧蘿時,驀的,一根不知什么東西捅到了他肚子上,guntangguntang的,似乎要把他的皮膚灼燒開,納吉發(fā)出了聲慘叫。 林深便知不好,回頭看去,錦端的方向已經有一線明火亮起,是漢人找過來了。 而他手里只有發(fā)瘋后難以降伏的馬,一個被擊倒在地的所謂伙伴,還有……寧蘿。 林深猛地看向寧蘿。 黑暗里,誰都沒有說話,卻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明明風聲不停,可是雙方都覺得彼此靠得那樣近,連呼吸聲都能輕易聽到。 突然之間,也不知是誰先動了起來,林深猛地朝寧蘿撲了過去,寧蘿也揚起了手里握著的,剛撿起來的還guntang的木柴,朝林深狠狠地打了過去。 第六十三章 但這次與偷襲納吉那次不同, 納吉是沒有防備,又輕看了寧蘿,才能讓寧蘿僥幸得手, 林深不同,林深知道了她的方法,兩人又做過夫妻, 因此對寧蘿的力氣有所了解。 于是一番纏斗下, 就在馬蹄聲近到耳邊,火光把整個黑暗燒開時, 林深掐住寧蘿的脖子,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 他面對的是那一雙雙憤怒的目光。 林深笑了下, 看向其中最為憤怒, 還飽含擔憂的眼, 道:“岑妄,給我一匹馬, 不然我一定掐死她?!?/br> 岑妄沒有說話, 李枕先叫起來:“給大阿賣命, 威脅婦孺, 林深,你妄為漢人, 素日里我當真錯看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