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為什么憤怒，他的時間就這樣浪費了。

    馬路對面的林頌音像是也遠遠看見了柏澤清，異常興奮地沖他揮了揮手。

    柏澤清無動于衷地站在原地，只是盯著對面仍在暢談的兩個人。他們是怎么聊天的，用中文么？柏澤清刻薄地想。

    那個棕發(fā)藍眼睛的男人也隨林頌音一起回過頭，在看見柏澤清的臉色以后，他終于一人一狗和林頌音道別。

    柏澤清就冷眼站在原地，等著林頌音從馬路對面跑過來。

    “你知道嗎？”路上的車很少，林頌音很快地跑到柏澤清的身邊，“剛剛那個人找我問路，我和他用英語聊天了！你讓我背單詞果然是管用的！”

    她迫不及待地和柏澤清分享這個好消息。

    柏澤清垂眼，沒什么溫度地看著眼前的人，人人生第一次有了罵人的沖動。

    對上林頌音欣喜的眼神后，他冷漠地說：“可笑，你不是自詡很聰明。”

    林頌音沒想到他是這個態(tài)度，也收起笑容，雙手抱臂地問道：“你怎么陰陽怪氣的？我什么時候自詡聰明了？你這話是想說我蠢？”

    柏澤清幾乎是從鼻腔發(fā)出一聲嗤笑。

    “他手里還帶著一條狗，你覺得什么人會帶著狗在不熟悉的路上散步？”路邊的行人都聽得出他的語氣不善，“問路？他在和你搭訕，你懂不懂？”

    他說到最后加重了語氣。

    林頌音本來對他的陰陽怪氣很是生氣，這時才遲鈍地點了點頭，雖然她不覺得一個男人和她搭訕她有什么損失，畢竟她又不會做什么。柏澤清真是會大驚小怪。

    “哦，搭訕，他要真想做什么我又不傻，對了他還說我très belle*，是什么意思？”林頌音感覺這句像是法語，但是她還沒來得及問人家什么意思，柏澤清就出現(xiàn)了。

    她本意不打算和他計較，也看得出柏澤清臉色蒼白，可能找了她一陣，于是善解人意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然而柏澤清的眼神里依稀可見慍怒，不，他看起來似乎更加生氣了。

    “他說你太蠢了，”柏澤清看著眼前這張確實美麗的臉，“手機當(dāng)裝飾，昨晚讓你注意一點，你今天就忘記？這里是巴黎，如果你走丟我都不知道怎么把你找回來。”

    林頌音看著他，她發(fā)現(xiàn)柏澤清最近發(fā)飆的頻率好高，他到底怎么了？

    沒成想柏澤清還沒說完，“和你說晚點會接你吃飯，一秒鐘沒看住你，你就亂跑？你是不是要24小時待我的眼皮底下，才能不給我惹麻煩?！?/br>
    “你怎么越說越可怕了？”林頌音實在不知道他哪來的這么大的怒火，“我只是太餓了，想看看易競那張卡在這里能不能用，然后又看到這里還有subway，馬上就要關(guān)門了，我就很想吃?！?/br>
    她很快想起了什么，雙眼瞪向他，“而且，你少冤枉我，我雖然手機靜音放在口袋沒接到你電話，但是明明出來的時候給你發(fā)短信了，也給你發(fā)郵件了，你自己不看怎么盡沖我發(fā)火！”

    柏澤清聞言怔在原地，因為剛剛找她跑了太久，他現(xiàn)在手腳還在發(fā)麻。

    再打開手機，未讀信息里居然真的躺著她不久前發(fā)來的信息。

    而且，不止一條。

    【柏澤清，我太餓太餓了，我不知道客房服務(wù)怎么叫，我又不會說法語……我下樓去買賽百味咯，離得很近，你要吃嗎？】

    【你這個人怎么整天不回信息，那我就給你買一樣的，你到時候不要嫌難吃……】

    柏澤清看著這兩條信息，陷入了沉默。

    他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我不知道客房服務(wù)怎么叫”這幾個字上，不知怎么想起她在飛機上搜索怎么調(diào)整座椅的事。

    他不該沖她發(fā)火的。

    許久，柏澤清才輕聲說：“客房服務(wù)按床邊的電話就好，有中文服務(wù)?！?/br>
    林頌音依然維持著雙手抱臂的動作，不滿地說：“我現(xiàn)在知道了。還有，我知道你是擔(dān)心我出事，到時候不好和老東西交代，但是我對你態(tài)度已經(jīng)很好了，你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吧，你再這樣沒頭沒腦地說我，我就會做你不喜歡的事了?！?/br>
    林頌音著實被柏澤清劈頭蓋臉的教育給氣壞了，他真是一個不長記性和教訓(xùn)的人。

    柏澤清雙目緊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

    “不要開這種玩笑?！?/br>
    林頌音一見他如臨大敵的態(tài)度，心里感到滿意。

    她輕飄飄地看他一眼，故意開口：“哦，還是說你很想再重溫舊夢，所以才故意找我的茬？”

    * très belle：太美麗了（法語）

    第16章 柏拉圖

    林頌音見柏澤清一臉諱莫如深，她現(xiàn)在才不會被他的嚴肅嚇到。

    “誰說我在開玩笑？”

    林頌音話鋒一轉(zhuǎn)，又想起剛剛柏澤清說的話，又往他身前走了一步，一臉狐疑地盯著他，“剛剛還說什么要我24小時呆在你的眼皮底下，你這不會是要我跟你住一間的意思吧？你控制欲怎么那么強？”

    控制欲這三個字從林頌音的口中說出，柏澤清的眼神流露出戒備。

    他垂眸看向這個逼近自己的人，在巴黎的晚風(fēng)中有一瞬間的失語。

    拋開工作，柏澤清不認為自己對任何人有什么控制欲。他一直認為控制欲源于不自信，缺乏對某樣事物的掌控力，才會想要事無巨細地了解那件事的一切。

    這是一種病態(tài)的心理。

    他不認為自己對林頌音有著這樣不正常的需求。

    對上林頌音略顯得意、又藏著一絲好奇的眼神，柏澤清也無從得知，他對林頌音為什么是這樣的態(tài)度。

    不，他知道的。

    一分鐘前，林頌音已經(jīng)難得“善解人意”地為他給自己找了理由：因為異國他鄉(xiāng)，她出了事的話他沒有辦法和易叔叔交代。

    再者，柏澤清這幾日因為處理國內(nèi)各項事宜，睡眠充分不足。原來，嚴重缺覺真的會讓人的情緒不穩(wěn)定。

    一直以來，柏澤清都認為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就是分寸感。在與任何人的社交中，他都一直遵循著這一點，無論平時他的情緒如何，從來都只輻射自己。

    柏澤清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他的確不善于與女人相處，特別是林頌音這樣不按規(guī)矩出牌的女人。

    是他僭越了。

    “一個房間，”柏澤清恢復(fù)了平常的冷淡，“你認為可能么？”

    林頌音輕哼了一聲，繼續(xù)道：“拜托，你可是老婆出軌都不介意的人，誰知道你有什么怪癖？”

    柏澤清恍若未聞地注視著眼前這張生動的臉，腦內(nèi)傳來一個聲音：即使是在法國，他們也應(yīng)該保持距離。

    在這里，他也只是她的監(jiān)護人罷了。

    等到回國以后，她是選擇和別人聯(lián)姻的人，她并沒有拒絕易叔叔的提議，不是么？

    柏澤清清楚地知曉，那是她選擇的人生，與他無關(guān)。

    林頌音本以為柏澤清會反駁她，他對著她本來就是會說各種冠冕堂皇的話的人，誰知道他只是這樣注視著她。

    半晌，她才聽到他低沉到漠然的聲音。

    “下面不會了。”

    林頌音不咸不淡地“哦”了一聲，她知道柏澤清會這樣大概也是擔(dān)心她出事，所以還是選擇放他一碼。

    雖然林頌音不知道自己一個成年人到底能出什么事，就她剛剛隨意地觀察，就已經(jīng)在馬路上看到很多亞洲面孔了，真有事她也是長了嘴的。

    “反正我提醒過你了，你不要再像剛剛那樣不問青紅皂白，用那種語氣對著我?！绷猪炓粽f到這里停頓了兩秒，她那晚一時沖動吻了柏澤清以后，絕對沒想過原本令她無限尷尬的事現(xiàn)在竟然可以成為拿捏柏澤清的工具。

    “再這樣，我就還會那個你?！?/br>
    林頌音臉不紅心不跳地“恐嚇”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心態(tài)好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jīng)完全不會羞澀了……

    不知道為什么，每一次當(dāng)林頌音看到柏澤清因為自己無比荒唐的話，一臉震怒卻又啞口無言只能生悶氣的樣子，都會覺得很有意思。

    不過，這一次她錯過了他滾動的喉結(jié)，只看到他極力維持下的面無表情的臉。

    林頌音頗為遺憾地想，看來柏澤清已經(jīng)脫敏了……

    經(jīng)歷了這么一出之后，柏澤清顯然忘記吃飯的事。

    林頌音也只想簡單地用賽百味墊一下肚子，今晚早點休息，明天再好好地感受巴黎風(fēng)光和美食。

    走進酒店以后，她見柏澤清去前臺不知道和人家說了什么，就在一旁等待。

    雖然林頌音完全聽不懂法語，但是她還是能感覺到柏澤清在說法語時與他講中文時截然不同。

    他說中文的時候不疾不徐，偶爾語速可以說是有些慢，音調(diào)也壓得很低，但是他說法語時雖然從容不迫，語速卻極快，林頌音在一旁學(xué)他說話，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在念咒語，把自己逗笑了。

    柏澤清側(cè)頭瞥了她一眼后，她才收起笑容。

    等他終于講完話，才走到林頌音身邊。

    兩個人走進電梯，林頌音靠在墻上，猶豫了幾秒，還是將手里的一袋吃的遞給柏澤清。

    “我買了兩袋。”

    她原以為像柏澤清這樣追求高品質(zhì)生活的人，是絕對不會吃這樣的快餐，沒想到他竟然接了過去。

    “謝謝?！彼f。

    林頌音本來想開玩笑地說一句，今天真是值得載入史冊，這好像是柏澤清第一次跟她說謝謝呢，但是很快她又想，只是一句“謝謝”而已，他又不是叫她“媽”。

    兩個人都在林頌音的房間門口停下，柏澤清并沒有看向她，不過語氣是再正常不過。

    “有需要記得叫客房服務(wù)，你說中文就好。”

    “能聽懂嗎？”

    “我剛剛已經(jīng)跟她們溝通過?！?/br>
    “哦，知道了。”她拖長音調(diào)地回道。

    原來柏澤清剛剛是在和前臺說這個，不得不承認，林頌音心里是有些感動的。

    雖然她很快又產(chǎn)生了一個沒良心的想法，柏澤清的面面俱到有點剝奪了她成長的機會呢。

    大約是生存能力實在強悍，林頌音并沒有感受到時差所帶來的作息顛倒。

    來到巴黎的第一夜，她睡得很沉。

    早上醒來以后，林頌音遙控拉開窗簾，望向窗外的緋紅日出時，心里甚至有點原諒易競了。

    當(dāng)然了，那也只是一剎那的情緒。早在mama去世以后，她就對易競沒有任何的感情了。而像易競那種人，也從來都不稀罕她的原諒，她及時停止了自作多情。

    換好她專門為法國行帶來的杏色大衣后，林頌音“啊”了一聲，想起自己從國內(nèi)帶來的紅寶石戒指，連忙找出它，將它戴到左手的食指上。

    她記得這個手指戴戒指應(yīng)該沒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吧。

    前幾天，柏澤清說過到巴黎的第一個早晨會帶她去博物館，這好像還是老東西交代的。他真是人在美國，都不放過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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