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庭偉回到學(xué)校那一天正好是段考第一天。在第一堂開始考國文的時候，對方才氣喘吁吁的坐到位置上，颯忍不住瞄過去，而陳庭偉則是比了個讚，看起來面試應(yīng)該進行的很順利。

    心里的大石頭放下一塊，颯也開始面對考試。但事情總不會那么順利，他一直找不到時機和對方面對面，一直到段考結(jié)束的那天下午，颯在打掃時間時間快結(jié)束前被古學(xué)寬拜託去買飲料，還順帶拿到了十塊錢的跑腿費。因此他放下掃把，慢悠悠的下了樓往地下室的位置前進。

    也是在那個時候，颯在旁邊通往停車場，相對來說很隱密，而且讓打掃的學(xué)生都叫苦連天的走廊附近，他聽見了一個似乎很煩悶的抱怨聲。

    「我覺得??我應(yīng)該誠實一點?！鼓鞘顷愅ィ骸溉缓笫虑榫涂梢越Y(jié)束了?！?/br>
    那瞬間，颯覺得胸口在一瞬間緊縮，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句話真的能夠把人震懾住。

    「怎么可能結(jié)束啦，你一定會像國中時候那樣，因為失戀然后哭哭啼啼三個月，還沒辦法考上好高中，然后接下來都要一直抱怨說自己考到爛學(xué)校?！沽硪粋€聲音是蔣海妮：「還有不要選在這種時機點亂告白好嗎，學(xué)測快到了，不要讓他搞砸了，你該不會被古學(xué)寬影響到了吧？」

    「我真的不行了啦??」陳庭偉聽上去好痛苦：「我再這樣下去有一天可能會直接抱上去，干，想到都覺得好噁心?！?/br>
    「啊就去干啊?！故Y海妮說：「像個男子漢。我是說告白的部分，請你不要隨便亂抱別人。」

    颯有點不敢聽下去，他快步離開，然后去合作社拿了飲料后就結(jié)帳，他還差點把錢包給整個掉到地上。在返回教室的路上，颯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得奇怪，好像手腳四肢都扭曲變形，連帶的連思想都開始變質(zhì)。

    什么意思？

    陳庭偉喜歡的人是誰？幾乎是無意識的，腦袋開始被這個問號給填滿?？墒钦f實在的，自己干嘛要為這種問題煩惱？說起來誰喜歡誰也不關(guān)自己的事吧。

    「你干嘛，買飲料的時候被教官抓到了嗎？」回到教室后，古學(xué)寬故作驚恐的說，颯只是把飲料遞過去。他發(fā)現(xiàn)古學(xué)寬正坐在黃秀蕓的位置前面，而剛剛他們兩個好像正聊的很開心。

    「干嘛啦你有什么心事嗎？」古學(xué)寬說。

    「鞏颯怎么了嗎？」黃秀蕓也抬起頭。颯希望純潔如小綿羊的副學(xué)藝不要被那個像猴子一樣的體育股長教壞。

    他吞了口口水，壓低聲音說：「那個，我問一個問題?！?/br>
    「好好好，說吧說吧?！?/br>
    「假設(shè)說，陳庭偉有喜歡的人，你會覺得那個人是誰？」

    古學(xué)寬沉默好幾秒，然后他看了看黃秀蕓，而黃秀蕓也如出一徹的露出同樣的表情，最后兩道視線同時看向了自己。颯完全摸不著頭緒。

    「就你啊?！构艑W(xué)寬說，黃秀蕓則大力點頭。

    有那么一瞬間，世界好像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模樣。他曾經(jīng)在某本奇怪的恐怖小說上讀過，有個人召喚出惡魔，然后因為惡魔長得太恐怖，那個人根本來不及許愿還是干甚么壞事，就因為這件事而瘋掉了。當(dāng)時自己還覺得那實在很蠢，可是現(xiàn)在颯覺得自己好像瀕臨在瘋狂邊緣。

    「你??在開玩笑，嗎？」他小聲的問，聲音抖的不像是正常人。

    「我干嘛開這種玩笑，雖然感覺很像我會開的玩笑就是了?！构艑W(xué)寬哼了一聲：「干嘛，你覺得很噁心嗎？如果是的話，我道歉?！?/br>
    颯用手捂著臉，他不知道為什么血液好像就這樣竄上臉頰，整顆頭都燙的像是剛在夏日曝曬一樣，他說：「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認為？」

    「啊，你沒來學(xué)校的時候啊，」古學(xué)寬想了一下說：「陳庭偉幾乎一直待在班上，他幫你抄了筆記，還有去問其他人有什么功課。他還我錢的時候，還跟我說『我是為了鞏颯而向你道謝』，講話的表情根本就是懷春少女??不對，是少年！而且你看他這個人一直待在三樓，基本上沒有人去找過他，就你一直跟他很要好不是嗎？話說??你這個表情??看上去也不是討厭的樣子嘛？」

    颯捨棄禮貌用力往回走，然后坐到位置上。心臟跳得瘋狂，好像要把整個人擊碎。

    然后，他聽見腳步聲來到自己身旁，颯緊張的抬起頭，陳庭偉看起來像沒事一樣坐到位置上，察覺到視線，對方說：「怎么了？」

    「沒、沒有?！癸S沙啞的說，他用手捂住臉，希望對方不會看見自己臉紅。

    沒錯，冷靜下來。颯吞了口口水。但此時此刻，他唯一能確定的是，這件事不會讓人討厭。

    幾天后，颯覺得自己大概平靜下來了。這些日子他幾乎一直躲著陳庭偉，給對方的理由是自己段考爆炸了，需要一點時間復(fù)習(xí)。但實際上颯甚至還贏過了何智勛三科，一舉成為了班上的第一名，他還有和老師們一起去開會討論繁星計畫的選拔標準到底需不需要把自己算在內(nèi)。

    表面是很忙沒錯，但實際上，颯是躲在圖書館的角落去復(fù)習(xí)心理學(xué)的書。雖然里面的用字艱深的像是哲學(xué)書，但可以了解自己的話何樂而不為？

    他完全把學(xué)測給拋腦后，這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了，現(xiàn)在重要的是自己倒底在想什么！他一邊在內(nèi)心嘶吼，一邊拿了本筆記本，按照書上的指示將自己的成長紀錄寫下來。希望可以從上面看出一點端倪。可是自己畢竟不是什么專業(yè)的心理師，颯只能按照書上所提的問題，然后把答案默默復(fù)述一遍。

    跟對方在一起的時候，感到開心嗎？當(dāng)然開心，可是這是因為自己終于有朋友可以聊天啊。

    這種感覺到底是什么？颯在書堆中抱頭苦思。他完全分不清楚。很久之前他就有向古學(xué)寬還有陳庭偉說明過，討厭同性戀這種感覺，就跟討厭香菜討厭花椰菜那樣同等級。

    所以他有可能喜歡上一個喜歡香菜的人，也就有可能喜歡上一個同性戀嗎？

    還是說那是因為對方是陳庭偉？但陳庭偉是又有什么特別的嗎？

    他第一次見到對方畫畫，那樣光輝炫目，在夏日的陽光照射下，從筆下?lián)]舞出的線條賦予了畫作靈魂。那樣專注著創(chuàng)作的人——颯總是會覺得那些人太美麗了。和自己這樣喜歡鑽牛角尖，老是把事情想的太復(fù)雜的人不一樣。所以他喜歡聽著陳庭偉說些自己的事情。

    說藝術(shù)，說關(guān)于為什么喜歡芙烈達卡蘿，颯記得對方的理由，是因為他覺得芙烈達非常純粹，就像生來就是為了要告訴大家：「就這樣活下去吧，無須畏懼」。然后陳庭偉還會說為什么喜歡大衛(wèi)像，說偷偷在黑板上畫畫很刺激，還有噴漆，颯也喜歡聽對方說嘗試過噴漆，結(jié)果完全沒辦法畫出筆直的線條，還有說這句話時露出的笑容。

    一想到這里，颯感覺到心跳加速，呼吸有些困難。

    可是要是陳庭偉是女性的話，那他應(yīng)該毫無意外就會把這樣的感覺定義為喜歡。所以颯無所適從。

    這超越友誼嗎？他不敢肯定。

    這到達愛情了嗎？他也不敢肯定。

    季節(jié)開始進入秋天，大家也開始穿學(xué)校外套上學(xué)。走在路上總是能夠見到顯眼的黃色外衣。颯在某天去買早餐時打了個冷顫。他暗自決定這幾天就要和陳庭偉多多接觸，以此來確認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好接下來可以對彼此攤牌?？墒且v什么，要為接下來做出什么決定，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做。

    颯嘆了口氣，如果被家人知道這件事，八成會被嘲笑到體無完膚。他一邊提著溫奶茶和蛋餅走回學(xué)校，而一到教室，蔣海妮也早就在座位上了，表情看起來很凝重。

    「早安，怎么了嗎？」颯說。

    「啊，早安，颯?！故Y海妮抬起頭：「你有看臺美大的官網(wǎng)嗎？」

    「官網(wǎng)怎么了？」颯趕緊坐下來，他打開手機，而上面有一條訊息，在三分鐘前發(fā)的。他感覺到心臟好像停止跳動一般。

    「就是阿偉的特殊選才沒有上，成績剛剛出來的?！故Y海妮皺起眉頭說：「超慘的，他和正取的那個分數(shù)好像只差了零點幾。而且備取基本上是無望了，沒有人會想放棄這種機會?！?/br>
    颯吞了口口水，訊息的內(nèi)容是陳庭偉叫自己不要去找他。他收起手機，和蔣海妮又講了幾句話，接著便在走廊上開始奔跑，他跨步往三樓跑過去。就在熟悉的教室里，還有熟悉的角落的位置。

    陳庭偉背對著自己，很明顯正在啜泣。

    嗚噎還有悲傷的吸氣聲很小，可是卻也大的彷彿整棟樓都聽得見。颯沒有多想，他跨步向前，拉開教室的門。陳庭偉顫抖了下，然后邊哭邊說：「我都叫你不要來了！」

    颯沒有回答，他只是拉了椅子坐到對方對面，在思索后，他傾下上半身到了陳庭偉前方，而對方立刻別過頭，泛紅的眼睛幾乎完全不敢看過來：「不要看我??丟臉死了?！?/br>
    颯頓了頓，然后幾乎無意識的將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接著罩到陳庭偉的頭上，對方顫抖了下，被包裹住的臉無法看清楚表情，可是颯覺得對方對方好像哭的更大聲了。

    「我怎么這么垃圾??」陳庭偉嘶聲說：「干，我高中三年一直在畫那該死的垃圾油畫，連課都不去上，我根本不知道學(xué)測要考什么，干，現(xiàn)在我連最爛的美大都考不進去了，干！干！」

    颯不曉得要怎么辦，他覺得自己果然應(yīng)該要叫蔣海妮過來，或者其他人都好，一定會比自己有用。他甚至沒有其他心思想其他東西，滿腦子都是對方，所以悲傷的情感沖刷著所有思緒，颯可以共情到對方的難受。

    「干??怎么辦啦，靠北??爛死了??干，干，干怎么辦啦??」陳庭偉哽咽的垂下頭：「干，我什么都做不好，媽的垃圾同性戀，自己把人際關(guān)係搞得一團糟，現(xiàn)在還要你來安慰我??干??對不起啦，颯，對不起啦??」

    「沒事。」他小聲的說，然后伸出手，他攬住陳庭偉的脖子。然后隔著衣服，讓對方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我會陪你?！?/br>
    那是火車站時對方曾經(jīng)說過的話。

    「干??干我該怎么辦啦，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啦！」陳庭偉好像直到這個時候才情緒潰堤：「我家沒有錢讓我重考，干??干爛死了??爛死了爛死了??」

    颯想起母親在自己非常憤怒，憤怒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都會揮揮手，然后颯便會躺在母親懷里，讓對方輕輕拍著自己的背，一邊聽著：「來，先好好冷靜下來，我們一起想辦法?！惯@樣的安撫，即使母親完全不清楚自己碰上的問題，但只要有這句話，一切就會得到暫時性的緩解。

    他深吸一口氣，然后說：「沒關(guān)係，我陪你一起想辦法?！?/br>
    在外套里的陳庭偉開始啜泣，颯輕柔的拍著對方的背，就像那天騎著腳踏車時一樣，陳庭偉的背脊有著彷彿山陵突起的觸感。他將對方摟進自己懷里，一語不發(fā)。

    上課鐘聲響了，颯心想自己又得被記警告了，不過這些破事逐漸變成家常便飯，所以他也沒有太在意。

    只要陳庭偉沒事，自己也會沒事。

    對方的啜泣逐漸平靜下來，陳庭偉只有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所以颯可以感覺到對方的鼻息吐在了心臟的位置，他覺得他們兩個的脈搏好像逐漸趨于同步，颯低語：「庭偉？」

    「嗯?！箤Ψ綈灺曊f。

    「你想要我待在這里嗎？」

    「想?！龟愅フf：「別走?！?/br>
    颯小心地持續(xù)安撫的動作，他拍著陳庭偉的肩膀，他不擅長用說話來撐場面，沒有辦法做到像對方那樣，可以一路上製造出話題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太弱小，太自我中心，連交個朋友都煩惱好些時日的白癡。

    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訴陳庭偉自己絕對不會離開。

    不曉得過了多久，颯覺得自己的手臂都酸的開始麻痺了。他再次小聲喊：「庭偉？」

    但這次回應(yīng)的只剩下沉穩(wěn)的鼻息。颯覺得對方可能從昨天半夜就一直等待結(jié)果出來，一定是太累了。他小心翼翼的讓陳庭偉靠在他胸口上，然后再讓自己靠在椅背上，這樣就可以不吵醒對方了。

    在這么做的時候，他看見美術(shù)老師正好從窗外經(jīng)過，可能是要來討論這次特殊選才的事情。而颯急忙舉起手，做出噤聲的手勢。而美術(shù)老師訝異的眨了眨眼，然后又悄聲離開了。

    希望老師能夠把這件事告訴班導(dǎo)，然后免除自己的警告。

    陳庭偉睡得很沉，雖然被外套包裹著颯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不過此時此刻，那些戀愛話題已經(jīng)被自己給拋到腦后去了。他希望陳庭偉可以快樂的畫畫，不要被這種破事給打倒。颯又稍微思索了下。

    或許這真的不是什么戀愛吧。

    他滿心只有祈愿與感謝，只要陳庭偉能夠好好的，颯也覺得自己能夠充滿勇氣的往前。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然后自己也閉上眼睛。

    ——「給你！」

    然后隔天，颯在座位上，正苦惱著自己警告單上的罪狀怎么會如此之多的時候，陳庭偉突然冒出來，然后手上還提著附近商店賣的小蛋糕。颯驚恐的抬起頭，對方的眼睛很腫，但眼神倒是非常堅定：「抱歉昨天給你造成困擾?！?/br>
    「啊，你是說直接在人家身上睡著的部分嗎？」蔣海妮冷不坊的說。

    「你閉嘴！」陳庭偉尖聲喊道，在颯還來不及說什么，那個蛋糕小盒就被塞到自己手上。而陳庭偉卻沒有轉(zhuǎn)身離開，而是開始清理他座位上的雕像，還有散落一地的畫具跟報紙。颯看著對方的背影，他想到昨天自己快中午的時候才醒過來，而陳庭偉已經(jīng)消失不見，外套則好好的披在了自己身上。

    現(xiàn)場只有留下紙條說他會跟老師說明狀況，接著颯便摸不著頭緒的回班上繼續(xù)上課。

    而到現(xiàn)在，他總算放下心，然后說：「庭偉？」

    「怎么了？」對方停下手邊的工作，還吸了吸鼻子：「不喜歡巧克力蛋糕嗎？」

    「等等一起吃吧？」

    對方沉默一下，然后點點頭。

    蔣海妮好像嘆了一口氣，颯不知道為什么對方要嘆氣。所以他打開那盒蛋糕，將內(nèi)容物切成好多份，然后分給了才剛進教室的古學(xué)寬，還順道問了黃秀蕓要不要吃。在嬌小的副學(xué)藝開心的過來時，颯突然察覺到，這好像就是母親所說的，活得善良點。

    他將最大塊那個巧克力蛋糕插起來，然后小心的遞到陳庭偉嘴前，說：「啊?！?/br>
    對方愣了愣，接著張開嘴吃下了蛋糕。

    他朝著陳庭偉微笑，而對方也露出了小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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