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140節(jié)
“怕就怕在他們偽造證據(jù)?!背灾δ曋慊\上裊裊上浮的輕煙,“我得好好想想,他們這么做到底目的何在……” 就只是為了奪戰(zhàn)功而已嗎? 三jiejie之前說過,圣上去年召江霖一家返京,其實(shí)就是因?yàn)榧蓱劧鈭D削藩。難道江霖真有要謀反的念頭? 如今邊關(guān)戰(zhàn)事不但平了,韃靼還損失慘重,恐怕沒個十來年是修養(yǎng)不過來的。江家軍兵馬人數(shù)眾多,父皇對政事越來越力不從心,江霖要是真想反,后果還真說不準(zhǔn)…… 狼奴雖無父無母,卻是辛恩的徒弟。他一出事,辛家一個都逃不掉。辛家和江家是舊友故識,辛恩更是北鎮(zhèn)撫司錦衣衛(wèi)的指揮使,他本人雖從不參與黨爭,一切只聽從陛下命令,但東廠和西廠的廠衛(wèi),大部分都是從錦衣衛(wèi)里面選拔.出來的。辛家出事了,那兩廠一衛(wèi)都要受波及。 原來江霖打的是這個主意嗎? 楚言枝頓時松了口氣。 她都能想到這一節(jié),更何況是本就對江家有所猜忌的父皇。辛家暫時應(yīng)該不會有事。 可要是江霖真反了,又有誰能善了? 楚言枝本就不擅政事,想到這里就覺得頭疼。 車輦停下,進(jìn)到三公主府見到楚姝,楚言枝還未開言,楚姝便讓所有人退下,把她拉到了身邊坐下。 “事情我都聽說了,你先別急,該吩咐的我都吩咐了下去。不過,其實(shí)此事暫還輪不到我出手?!背劝殉灾Ρ鶝龅氖掷绞掷锱伺?,才溫和道,“父皇已暗中命東廠和兵部的去找狼奴了,包括大哥手底下的人。讓西廠去扣押辛恩一家,算得上是障眼法,你明白嗎?” 楚言枝微驚,旋即低聲問:“父皇他們果然相信狼奴和辛恩不會通敵叛國造反?” “當(dāng)然。辛恩哪里有造反的本事?倒是江霖,有關(guān)他擁兵自重的傳聞少嗎?別的不說,至少我們父皇不是會偏聽偏信放任國事不管的昏君。我問過大哥了,大哥雖然有很多話都不想跟我說,但我也磨出來了一些,父皇的打算一是把狼奴找到,他若真還活著,江霖一定不是他的對手,還能就勢洗刷辛家的冤屈,給江霖定罪。二是……我朝可不是只有北地有駐兵,南邊還有抗倭的方將軍呢,父皇已經(jīng)吩咐兵部下去聯(lián)系各地駐兵隨時準(zhǔn)備對付江霖了?,F(xiàn)在最要緊的,是不能讓江霖先一步找到狼奴?!?/br> “如果他們先找到了狼奴,一定會殺了他,死無對證,咬死辛家想要謀反?這也是他們拿不出尸體,還要放出話來說狼奴已死的原因?!背灾Π櫭迹拔铱傆X得哪里不對……江霖難道不覺得自己說的想法太荒謬嗎?誰都知道辛恩不可能謀反,他這樣反而讓人更加警覺?!?/br> “你覺得辛恩不可能謀反,是因?yàn)槭裁??是因?yàn)樗麆傉话ⅲ€是因?yàn)樗麑Ρ菹率乃栏鷱慕^不背叛?”楚姝親自給楚言枝剝了顆葡萄遞去,見楚言枝接過吃下了,才繼續(xù)道,“都不是,是因?yàn)樗值紫碌腻\衣衛(wèi)根本沒有造反的能力。同樣的道理,不管江霖是想說辛家要謀反,還是王家、李家,父皇都會警覺,因?yàn)檫@一戰(zhàn)下來,他威脅更大,生出反心的可能性更大了。江霖根本不在乎辛家如何,他就是要有個由頭。再者,你想想狼奴如今在朝野內(nèi)外的名聲,幾乎要蓋過他們江家父子了,他們要謀反,狼奴卻不會,辛家也不會,所以江家軍容不下他。容不下,就要他死,不能讓他落到朝廷手里,否則反過來就會被用來對付他們。這點(diǎn)被他們料對了,父皇確實(shí)是這個想法。” 那葡萄甜得發(fā)膩,楚言枝又端了茶喝。她費(fèi)力理解著:“將來那一戰(zhàn)無可避免嗎?” 楚姝點(diǎn)頭:“只看過段時間江家父子返京述職呈出證據(jù)的時候,能不能將他們就地拿下了?!?/br> 得知原來這一切都用不著她來cao心,楚言枝繃著的那口氣又泄去大半,扶著額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把茶水喝干凈了。 喝著喝著,她手又發(fā)起抖來。 狼奴到底在哪? 北地到處都是江家軍的人,他一個人,一個人怎么躲得過……萬一真被他們先找到了,他活不了的。 剛聊到這,碧珠的話音遠(yuǎn)遠(yuǎn)傳進(jìn)來了:“三殿下,駙馬又要找您回侯府去,站在階下不愿意走了!” 楚姝聞言皺眉:“不愿意走?府里的侍衛(wèi)都干什么吃的,說不走還打不走嗎?” 碧珠似被驚到了,好半晌才應(yīng)了聲是退下。 楚姝面露不悅地調(diào)整著指上的長甲,又朝外補(bǔ)充道:“既然他想回,那你們把他的行李包裹都收拾好了,即刻就送他回去吧,別留在這礙我眼?!?/br> 楚言枝覺得有些尷尬,也不敢多問他們夫妻間的事,推拒楚姝留下來用膳的提議后便出去了。 從三公主府出來后,楚言枝還想即刻進(jìn)宮去找姚窕,被紅裳勸下了:“殿下,您先回去歇一歇吧,剛剛在定國公府的時候,您臉色看著就已經(jīng)很差了。” 繡杏也急著勸:“是啊,不在這一時!” 楚言枝確實(shí)覺得疲憊,那口氣一泄下來她腳步都虛浮了,便依了她們的話回七公主府去。 到用晚膳的時間了,楚言枝沒胃口,努力吃下半碗百合山藥粥便一口也咽不下去了。她早早躺到床榻上睡下,前段時間好不容易恢復(fù)的精氣神今天散下去了大半。 楚言枝淚蒙蒙地盯著承塵。 她不是沒想過他可能會在戰(zhàn)場上出事,畢竟他實(shí)在不聰明,人生地不熟,沒有打仗的經(jīng)驗(yàn),可戰(zhàn)報(bào)一次次傳來,他立下赫赫戰(zhàn)功,信也給她寫了一堆又一堆,她以為他不會有事的。 她怎么也沒料到事情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他沒死在韃靼手里,竟要被自己人冤枉。 而她連能為他做點(diǎn)什么都不能。 楚言枝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撩帳看向窗外月光,有了一個沖動。 她要去找他。 他說會在六月前趕回來的,如今趕不回來了,她得把他撿回來。 楚言枝翻身起來,赤腳下去點(diǎn)亮燭臺,然后舉著燭臺打開柜子,取出黃花梨的官皮箱把近日常穿的幾件衣物扔進(jìn)去。除了衣服,還有鞋子,楚言枝打開鞋柜拿了兩雙繡鞋丟進(jìn)去。 對對,還有銀子,出門不能不帶銀子。 楚言枝去找荷包,把荷包塞得鼓鼓滿滿,又打開幾個妝奩盒子,把金銀首飾、玉釵珠鈿一抓一把全都扔到箱籠里。 衣服有了,鞋子有了,銀子也有了……要有干糧。楚言枝去找水囊,這屋里沒有水囊,她找帕子把桌上擺置的點(diǎn)心和攢盒里的果干都包好放進(jìn)去。 要有劍,要有劍……那頭笨狼被人追殺著,一個人打得過來嗎?還不是要靠她來保護(hù)。 楚言枝踮腳取下那把高掛起來的凝霜雪抱到懷里。 都收拾好了,她把箱子拉好,跑到門前覺得硌腳才想起來自己沒穿鞋。 她去穿鞋,穿完了想到北地那么冷,只帶夏衣肯定是不夠的,她又不是狼奴,長一身銅皮,半點(diǎn)不曉得冷。 楚言枝去找冬衣,翻遍了柜子沒找到一件,想起來肯定是被宮婢們收到外間去了。 她開了外間的拉門,擱下燭臺拿了掛在屏風(fēng)上的提燈,翻箱倒柜地找冬衣。 沒找到冬衣,卻看到那件被收置起來的婚服。 提燈的光亮瑩瑩的,照得婚服流金溢彩。楚言枝伸手摸了摸,眼淚下來了。 她想嫁給他。 她好想他。 他走的第一天她就想他。 聽到大街小巷都在傳他如何英猛無比地?fù)敉隧^靼,聽到父皇毫不吝嗇地贊賞他,她真的好為他驕傲。 她想,她養(yǎng)了一頭最好的小狼,小狼長得好看,懂事乖巧,功夫好、能力高,能保護(hù)她,保護(hù)很多很多人。她怎么會不愛他呢? 她只是不好說出口。她難為情,怕一旦出口一切都會脫離自己的控制。 楚言枝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把婚服從架子上拿下來,層層疊疊地收拾好也放進(jìn)了箱子里。 她提著沉重的皮箱、抱著那把冰冷的劍往外走,拿下門栓開門,迎面撞上了好多人。天太黑,她看不清他們的臉,就感覺他們在往里面走,把她步步往回逼。 好像是紅裳的聲音,也好像是繡杏的聲音。她們嘰里咕嚕地說著什么,從她手里拿了皮箱和提燈,把她帶回床上,讓她坐下,給她蓋上厚重的被子。 這被子太厚了,楚言枝透不過氣,想喊她們掀開,她們卻開始洗巾子給她擦臉。巾子好涼,涼得她頭一墜一墜得疼。 楚言枝在這厚被子底下掙扎,怎么也掙不起來。她頭越來越疼,眼皮子黏到一塊分不開了。 不知過去多久,有微光打了進(jìn)來,楚言枝睜開眼,看到一臉關(guān)切的宮婢們,繡杏大松了口氣:“殿下,您終于醒了!” 楚言枝想坐起來,額頭上退熱的巾子掉了下來,紅裳忙給拿開了,搬來迎枕給她墊到身后。 楚言枝張口想說話,發(fā)覺自己喉嚨干啞得很,繡杏趕緊端了水來喂她喝。 楚言枝就著繡杏的手喝了滿杯,眼睛朝她們身后看,看到未燃的燭臺,陳設(shè)依然的梳妝臺,整整齊齊的柜子,墻壁掛鉤上的凝霜雪,以及床下擺得整齊的鞋。 應(yīng)該是個夢。 她也只敢在夢里想著去找他。 她哪都沒去過,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北地…… 她就算去了,又如何找?說不定江霖還會把她抓住作為人質(zhì)。她非但幫不了忙,還會拖累別人。 “是第二天了嗎?紅裳,你去趟三公主府,幫我問問有沒有找到狼奴?!背灾φZ氣平靜,“再幫我打聽一下辛大人一家怎么樣了,他們應(yīng)該是被關(guān)進(jìn)了大理寺的天牢,你多帶些銀票找人打點(diǎn)打點(diǎn)?!?/br> 紅裳應(yīng)了,端來藥:“殿下,您先把藥喝了吧,燒了一天一夜,奴婢們怎么喂都喂不進(jìn)去。” 楚言枝點(diǎn)頭,紅裳拿蜜餞給她含著,扶著她肩膀小心地喂。 楚言枝全咽下了,紅裳才放心地離開。 楚言枝倚著迎枕,對繡杏吩咐道:“拿兩盒糖來。” 繡杏把糖拿來了,打開糖盒放置到楚言枝面前,問她想吃哪種。 楚言枝沒應(yīng)聲,拾了一顆入口,又拾一顆,再拾一顆……她邊嚼邊咽,開始一把一把地抓,一把把地塞。 宮婢們慌了,想把糖盒從她手里奪走,撫著她的背讓她吐出來一些。 楚言枝喉間微哽,偏身連糖帶藥全吐進(jìn)了痰盂里。 宮婢急得給她漱口,楚言枝低咳了一會兒,漱干凈、擦干凈后再度倚回去,臉比剛醒來時更白了。 繡杏和幾個年齡小的宮婢看到她這樣都心里難過起來,自年后敏仁太后病重,殿下再沒怎么笑過了。 楚言枝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在發(fā)苦。 繡杏問她要不吃點(diǎn)什么緩一會兒再重新喝藥,楚言枝從小知道不論如何飯都是要努力吃的,想了半晌點(diǎn)了道醋溜脆青菜和一碗白粥。 聽聞她病了,病得連藥都喝不下去,姚窕在長春宮內(nèi)心急如焚,連番央求成安帝準(zhǔn)許她去公主府看望一二。成安帝聽了也心疼,也見不得平素端莊持重的和妃這般憂心,便答應(yīng)帶她一起去看看。 到了七公主府,成安帝由姚窕扶著在楚言枝床邊輕輕坐下了,抬起大掌捋捋她的發(fā),聲音已有幾分蒼老慈祥了:“枝枝,告訴父皇,為什么不好好喝藥???” 楚言枝臉陷在被子里,輕聲道:“喝了,飯也好好吃了?!?/br> 成安帝把她抓著被角的手拿下來,塞到被子里給她掖好,看著她笑了:“你想皇奶奶了?” 楚言枝看到成安帝冠下半白的發(fā),沒有說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她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時候她和娘親住在重華宮,她天天問父皇什么時候會來看枝枝。每次生病了,她就像現(xiàn)在這樣躺在床上,幻想著有一天醒來父皇能出現(xiàn)到她床頭,摸摸她的額頭,擔(dān)憂地問她怎么生病了。 后來有許多人說,她是大周最尊貴的公主,是陛下最疼愛的女兒,她受盡榮寵,陛下對她百依百順。然而直至此刻,她才真正感覺到那點(diǎn)來自于爹爹的溫情。 楚言枝蒙著眼淚,聲音帶了哭腔:“父皇為,為什么才來看枝枝?” 成安帝目光怔忪片刻,楚言枝幾乎從不在他面前掉眼淚,不光她,楚姝也是。成安帝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生病了也會哭,母妃只把他丟給奶娘,父皇下了早朝才會耐心地哄著他喝藥。 成安帝用溫厚的指腹給自己的小女兒擦眼淚,用熟悉的口吻跟她解釋:“父皇要處理政事啊,那些大臣一個比一個滑頭,多難對付。這一空下來,父皇不是就來看枝枝了嗎?” 姚窕把她哭濕了的發(fā)捋到一邊,溫聲哄著:“小枝枝,娘親給你喂藥喝好不好?喝完藥就不難受了?!?/br> “朕來喂吧?!背砂驳蹚募t裳手中接過藥碗,姚窕要扶楚言枝起來,他抬手按回去,笑道,“起來又要受涼,朕俯身喂?!?/br> 成安帝盛了一勺藥,對著玉匙吹吹氣,小心地遞到她嘴邊。然而他臂力不比從前,彎彎腰、伸伸手臂,手指就有點(diǎn)發(fā)抖了,楚言枝還未張口含住,已灑出幾滴落她臉上了。 姚窕給她擦干凈,成安帝自嘲笑笑,繼續(xù)給她喂,喂到第三勺的時候,總算穩(wěn)了。 喂到半盞,成安帝攪弄著碗里的藥,笑得胸腔一震一震的,楚言枝躺在床上都能感覺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