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104節(jié)
紅裳恍若未聞,出去后還帶上了門。 “殿下以前很愛喝甜味的泡茶。”狼奴觸上她的袖子,進而去握她的手腕,“不是不喜歡喝,是覺得自己該喝澀茶了,對嗎?” 楚言枝要把他的手弄下去,狼奴卻俯身搭上她的肩膀,與她只隔幾息之距對望著。楚言枝的呼吸有點發(fā)軟了。 “殿下說不想奴,是覺得不該想奴了,對嗎?” 楚言枝再次偏臉看向窗外,身子微微往后仰靠,想躲避他的靠近:“就是不想?!?/br> 狼奴將她微潮的發(fā)絲輕柔地?fù)艿蕉?,這觸碰過輕過癢,若有還無,她止不住想要顫抖。 狼奴把她擁到了懷里。楚言枝屏息片刻,抬起手臂要把他推開。 可她手腳泛著軟勁,推不開,像欲拒還迎。她總是這樣,他挨得近一點,只是碰一碰而已,她就軟下來。這不過隔了幾日沒見。 狼奴輕輕擁住她,拿她手腕的手扶住她的腰,搭她肩膀的手撫上了她的脊背與后頸。 “殿下在想奴?!崩桥惺苤彳浀膽驯Ш驼齽×抑男奶?,這心跳與他的心跳相錯著砸在彼此的肋骨上。 他吻她的耳,吻她的臉頰,吻她的唇。 楚言枝繃直頸線,后背靠到榻沿,他兩膝跨來,認(rèn)真地吻她。 有溫?zé)岬乃槁涞搅四橆a上,狼奴睜眸,看到殿下緊閉著的眼尾溢出了淚。她抓抓他的后背,卻只能掐住他的衣服,她轉(zhuǎn)而去抓他的脖頸,但到底力氣太軟太小,比起痛,這更像是尖銳的癢。 “殿下,奴的殿下。”狼奴擦去她眼角的淚,“奴害殿下難過了。” 楚言枝枕在榻沿的扶手上,含淚的眼睛望向他,即刻又避開。她嗓音微顫卻決然:“你下去。” 狼奴還在給她擦眼淚,胸膛挨著胸膛,楚言枝避也避不開。 “不要趕奴走,殿下,把心事告訴奴?!崩桥珷克氖址诺阶约旱男母C上,望著她的眼睛,“奴是世上和殿下最親近的人?!?/br> “你不是。以前不是,現(xiàn)在不是,以后也不會是。”楚言枝把他的手撥開,按著扶手坐直了身。 狼奴還跪坐在她面前,微微歪了歪頭:“殿下怪奴勾引你犯錯嗎?這讓殿下傷心難過……錯的是奴。” 他以為人的愛欲都沒有錯,他以為作為這世上他最愛重的人,殿下該有選擇一切的權(quán)利。他自以為是了。 “我說過不止一次,如果有一天我變壞了,不是誰把我?guī)牡?,是我本來就壞,暴露本性而已?!背灾θ讨煅剩饣謴?fù)了清明,直視著他,“我有很多選擇,可以再也不理你,可以告訴娘親把你趕走,甚至可以讓人殺了你……我都沒有做到。甚至在以為你要走、看到你躲著不出來的時候,我想你別走,還主動去找你,承諾再也不趕你了。是我自己把事情弄成了今天這個局面?!?/br> 狼奴搖頭,眼眶愈發(fā)紅了:“殿下沒有錯,殿下是世上最好的人,殿下這樣說,是在剜奴的心。” 楚言枝穩(wěn)住了自己的吐息,指尖搭在窗檻上,涼潮的風(fēng)順著指尖拂到她的心尖,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平穩(wěn)。 “我倒希望我壞一點,可我是個糾結(jié)的人。我不知道是什么讓我變得這么糾結(jié)……狼奴,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狼奴沉默片刻:“因為殿下愛奴?!?/br> 楚言枝眉心微蹙,再度看向他。 狼奴仍望著她的眼睛,輕聲道:“愛奴,所以總對奴心軟?!?/br> 楚言枝卻笑了:“你只是我的小奴隸,我不可能愛你?!?/br> 狼奴略微點頭:“也因為奴是殿下的小奴隸,所以殿下不敢愛奴?!?/br> 楚言枝抿了唇角:“我不愛你?!?/br> “殿下喜歡奴吻你抱你撫摸你嗎?換作另外任何一個人,還會喜歡嗎?”狼奴凝望著她,“殿下不妨逼自己狠心一點,殺了奴,把奴葬到北地?!?/br> “你威脅我?” 狼奴垂眸搖頭,解開了腰間的劍:“奴不會那樣對殿下,但這是最好的辦法。殿下這樣痛苦,都是因為奴,只要奴還活著,就永遠(yuǎn)忍不住去找殿下、接近殿下、觸碰殿下,殿下也會忍不住尋奴、見奴,只有奴死了,殿下才能不再愛奴。狼生來不會自絕,殿下,奴的命是你的。” 他將劍捧到了她面前。 楚言枝看他,又看劍,收回了冰涼的指尖,裹握在另一只手里。 楚言枝隱約覺得這一切多荒謬,她養(yǎng)大的小奴隸把他的劍捧到她眼前,要她殺了他,理由是她不能愛他。楚言枝當(dāng)然堅信自己不愛他。既然不愛他,為何要殺他? 可是像狼奴說的那樣,他在不在眼前,她都覺得痛苦。她的身體貪欲,貪得忘了禮義廉恥,總想和小奴隸纏抱在一起,可真抱在一起了,事后她會好后悔。 殺了他,便能斷掉她對他的一切欲望嗎? 小表哥是很好的人,長得很好看、很干凈,也是眼里只有她,等將來成親,身邊沒有別的男子,沒有小奴隸,她和他日夜相處一處,她的身體也能對他產(chǎn)生欲的吧,說不定心也能愛上他。 楚言枝的手碰到了劍柄上。 她還記得小時候狼奴第一次把這劍帶回來,她非要學(xué),卻因為太重了根本提不起來,人差點跌倒,把宮婢們嚇得不輕,狼奴則第一時間抱住了她。劍尖劃斷了木奴的系帶,她撿起來看到木奴衣服上的針腳,才意識到他每次送回來給她的衣服都是他親手做的。 小奴隸一直是很乖的小奴隸,連到今天,錯的明明是她,是她忘了一位公主該是什么模樣,為了讓她別再那么痛苦,他要她殺了他。 她愛他嗎? 什么是愛?像小奴隸對她這樣嗎? 她絕不會做出這種蠢事的,公主該驕傲地活,怎么可以為了一個小奴隸獻上自己的命。就算她不是公主,只是一個普通女子,她也斷不可能為了這世上任何男子去死,還是以如此荒謬的理由。 所以她對小奴隸絕不是愛。她只是舍不得他、足夠喜歡他,畢竟是朝夕多年,親手養(yǎng)到這么大的小奴隸。 楚言枝把劍朝他推回去:“你師父給你劍,不是要你這樣死的?!?/br> 狼奴抬眸,一時無言。 窗外隱有雷聲,院外的宮婢們指著天上的閃電,幼稚又無聊地猜著會不會有龍在里面穿行。楚言枝將窗子關(guān)上了。 內(nèi)室光線更暗了一層,狼奴隱在她面前,漸漸收緊了握劍的五指。 殿下不愿意殺他,她總是這樣心軟。狼奴不知道還能為她做什么。 他或許缺少個離開她的契機,最好是讓他不得不離開,離得很遠(yuǎn)、很久,經(jīng)年以后再見面,她愛上了小表哥,給小表哥生了小娃娃,他們幸福地過著一生,而他只是從旁路過,低低地喚一聲殿下,她不必聽見。 他視殿下為活下去的唯一盼頭,但他在殿下的生命里是個危險的錯誤。 “如果……奴不是殿下的奴,不是北地的小狼,奴有爹娘、有家族,殿下也不是殿下,殿下是個生活在宮外,可以每天出去玩、每天都很快樂的女孩子,我們從小就認(rèn)識,長大了,奴去給殿下提親,殿下會嫁給奴嗎?” 楚言枝跟著他的話音,在陰蒙蒙的昏暗里想著宮外的天、宮外的地、宮外的春雨和宮外的春雷,以及宮外的她、宮外的狼奴。 “會。” 她凝望著他的眼睛。 狼奴便笑了,他知道,即便殿下不愿意承認(rèn),可殿下就是愛他。 聊過之后,狼奴于綿綿春雨里離開長春宮,走到宮外,一直漫無目的地走著,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 走到天黑透了,天又亮了,雨停了,他扛著滿肩的霧往回走,走到了他在十里街置辦的大宅子里。 他想,這就是他的家吧,完全屬于他的家。可是好冷好冷,冷得他一刻也不想待。 不待在這里,他還能去哪呢? 怨不得殿下要發(fā)愁的,她那樣聰明的人,都想不出該怎么辦,他一點也不聰明,刀疤余說,他是直腦子一根筋。他沒有別的辦法了。 狼奴給自己燒水洗澡,給自己做飯吃。 他總要學(xué)會一個人生活的吧,將來他的生命里沒有殿下……他的生命里怎么可以沒有殿下呢。 狼奴想起那天殿下問他的話,“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的生活里也是可以沒有我的”。 原來從那時起殿下就在愁這些事了,也至少是從那時起她便對他有了愛意,比他更早地想到了解決之法。她掙扎過,掙扎著把他推開,他卻始終纏著她不肯放手,要她寵奴滅夫。 如果殿下對他是愛,愛一個人,怎么會舍得讓他做二房呢?她又是那么好的人,她怎么可能為了自己的私欲,去傷害小表哥呢? 狼奴在偌大的、空蕩蕩的廳堂里吃著自己做的飯,最后哽咽得一點也吃不下去了。 狼奴在這里住了幾天幾夜,早晨睜眼時天是黑的,他一直坐到天亮才起來;晚上閉眼時天是亮的,他一直等到夜深才睡著。他給自己做早飯、午飯、晚飯,他給自己做衣服、洗衣服、買衣服,他像個這世上再普通不過的人獨自生活著。 那天他的門被叩響了。 狼奴站在門前,手抵在門板上,心砰砰直跳,眼淚流了滿臉。會是殿下來接他回家了嗎? 他要回去嗎? 回去了,他與殿下又如何呢。她那么痛苦,都是他害的。 狼奴還是把門開開了。 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不是殿下,不是長春宮的宮婢,也不是長春宮的太監(jiān),是那兩張熟悉又陌生的,總是透著幾分局促的臉。 “辛,辛公子呀,我們現(xiàn)在都住在這條街上,是辛夫人安置的……”李氏將垂著眼睛,不太敢看他,“俺們也知道,你對我們,我們,嗐,不說別的了,這是我今早起來剛烙好的饃餅,你嘗嘗好不好吃……你可能吃不慣,要是不愛吃,也別強求自己吃?!?/br> 劉叔也磨搓著手,臉上擺著憨厚的笑:“好幾天前就看到你住這了,還以為看花了眼,孩子,你這,這眼睛怎么紅了?” 狼奴杵在門前,良久沒有說話。 李氏見狀,收回了拿藍布包著的幾塊尚且溫?zé)岬酿x餅,訕笑著道:“不好意思啊,辛公子,我們打攪你了。那,那你要是那天有空,來我們家玩玩呀,吃吃飯呀,我看你一個人住在這也……” 劉叔見狼奴一直不說話,扯扯她的肩膀,又連道幾聲歉,帶著她回頭走了。 一連走出好幾步,李氏都忍不住回頭看,劉叔也回頭,卻總看不到那少年的身影。不管辛鞘是不是他們的孩子,他們見不得他孤身一個人住這么久,每天連個說話的人也沒。 他們甚至懷疑是不是辛大人一家不要他了,否則怎么這些天都沒人來找他?方才開門時,那孩子的眼神又是哀傷又是失落,看得他倆心里難受極了。 “你們家住哪里?” 身后傳來少年清亮的聲音,倆夫婦腿腳頓住了,轉(zhuǎn)頭看去,狼奴慢慢地走向他們:“我想去吃飯?!?/br> 李氏驚喜地和劉叔對望一眼,忙領(lǐng)著他往前走:“就,就在這條街最后面的那個!門前有兩棵柳樹,這是辛夫人的宅子,我們一直住著也不好意思,幸而會點烙餅的手藝,我倆每天出去賣餅,能掙不少錢呢!每個月,都會給辛夫人交租金,哪能一直白住著……孩子,你今兒想吃什么,你劉嬸手藝可好!” “我不挑食?!崩桥抗馕?,“我很好養(yǎng)?!?/br> 到了那座門前種植了兩棵柳樹的二進院子后,倆夫婦忙前忙后地收拾,李氏掏出錢讓劉叔趕緊多買點好菜回來,酒就別買了,他還沒多大呢,喝了會傷身。 狼奴坐在這小小的院子里,看到他們打的井、支起的晾衣架子、架子上曬得整整齊齊的兩個人的衣服,還有廚房煙囪里冒出的股股炊煙,聽李氏笨拙地和他搭很多話。 劉叔手腳笨,做飯時總幫倒忙,李氏罵罵咧咧地兇他,他卻一點也不惱,還同她說俏皮話。 狼奴發(fā)現(xiàn)他們真神奇,在外人面前,他們都笨嘴拙舌的,看起來十分木訥,可一到私下里兩人相處,他們之間不管說什么都妙語連珠起來,連罵人的話都很有意思。 飯菜端上來了,狼奴一口一口地吃著,并不知道這些都是什么味道。他吃飯素來都只是為了填飽肚子而已,這是為狼的那些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 李氏和劉叔還想和他說話,狼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同意來他們這里吃飯了,也許是太孤獨。 吃完飯后,狼奴又回了自己的院子。倆夫婦一直送他送到了門口,還遲遲舍不得離開,直到狼奴把門關(guān)上,過了很久很久,才聽見他們的步子慢慢地往回挪了。 狼奴一天比一天想殿下了。 “喂,哥,你出門都不知道鎖門的嗎?” 狼奴停住腳步,看到一邊啃雞腿一邊往袖子上抹油的辛鞍從廳桌上一躍跳下來了,走到他面前,忍不住皺眉:“你跟那小公主吵架了?怎么不回家啊,我爹昨天去長春宮找你,愣是沒見著你人影,你家小公主還問你不是回定國公府了么。真是,她怎么一點都不關(guān)心你!要不是我娘想起你跟著她在這買了個宅子,我爹都想發(fā)動北鎮(zhèn)撫司的校尉們出去找你了。你知道剛剛過來,看你這宅子門開著,里頭一個人都沒,我多害怕嗎?啊?” 辛鞍說著說著就氣了,氣得把還剩一半的雞腿都直接扔地上了:“你咋不回家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狼奴沒有說話,好久才問:“師父為什么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