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103節(jié)
楚姝搖頭:“不知。雖然還沒見過面,但我感覺這人很是輕狂,也許是要向朝廷示威。聽聞江家對陛下此次突然召回很不滿?!?/br> 楚言枝不了解政事,平時娘親也不會允許她過問,心里還存著一絲僥幸:“那他看到了應(yīng)該也不會有什么吧?當(dāng)時我和狼奴也,也沒什么過分舉動?!?/br>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楚姝嘆著氣打破了她最后一點幻想,“據(jù)說他回去就開始打聽狼奴了,得知他是辛恩的徒弟才終于作罷。旁人不知道你與狼奴之間……都沒在意他的這點動向,我卻能猜到一點,就怕他以后拿你和狼奴做文章?!?/br> “那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打消這個念頭了?!崩桥植辶司渥?,“師父師公和安國公是故人舊友,我是師父的徒弟,他會顧忌師父他們?!?/br> 楚言枝也有了幾分期待。楚姝沉默了下,這點她不是沒考慮到,怕就怕個萬一。如果江家真有狼子野心,他們與辛家眾人足有二十多年沒再聯(lián)系了,為了達(dá)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拿辛家開刀也不是沒可能。 她近些年??葱┑弁醪哒?、治國理政的文章,深知給武將削藩有多重要。先帝當(dāng)年讓江辛二家一個遠(yuǎn)走邊疆,一個收權(quán)致仕,目的就在于此。如今父皇精力一日不如一日,他想給皇兄鋪路了,把江家召回,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楚姝雖然早就對成安帝失望透頂了,但在政事方面確實對他真心欽佩。先帝是給他肅清了一切麻煩才走的,留下的江山卻是窮山破水,現(xiàn)在的大周國力強盛,早不可同日而語。換她是成安帝,她也很有可能對江家進(jìn)行再削藩,要說對他們絕無半點疑心,也不可能,怕的不是他們不忠,而是有不忠的本事,所以自然會對他們秉持著最大的惡意來揣測。 但這些并不合適說給楚言枝和辛恩的徒弟聽,楚姝略微點頭:“他既然后面沒再追查了,應(yīng)該就像狼奴說的那樣。你們也不用太擔(dān)心,只是以后遇到江家人了,還是多留個心眼的好?!?/br> 楚言枝仍有些憂心,更多的是心虛,和楚姝又聊了幾句,婉拒了留她在這吃午膳的邀請后和狼奴坐上車輦走了。 紅裳和繡杏在方才在亭子外站了半天,不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么,回來看到她眼圈微紅,還緊張她會不會是和三殿下鬧矛盾了。 楚言枝現(xiàn)在心里煩悶得很,眼見日子一天天近了,有些事不得不解決了。 之前姚令和她說的話,她這些天也一直在想,想來想去,想不出來個結(jié)果。她總不能就這么渾渾噩噩地嫁給他,然后繼續(xù)渾渾噩噩地和狼奴糾纏不清。三jiejie勸她的話,她從前就想過,但她過不了自己心里那一關(guān)。 后來一連幾日,狼奴都沒能近楚言枝的身了。 狼奴立在蘭心閣外,從春光明媚時守到春雨潺潺,殿下都沒對他打開窗子。如今殿下若不想跟他見面,就會拿個銅鈴鐺夾在窗頂上,他只要稍稍一碰窗子,那鈴鐺就會亂響,殿下便喚人進(jìn)去服侍,讓他沒法兒進(jìn)去放肆。 那次在三公主府的亭子里,見到殿下對三公主流淚,狼奴才聽見她說起她連對他都不曾說過的心事。 她仍然認(rèn)為自己和他有親密的肢體接觸是不可饒恕的錯嗎?她怕被世人知道。世人都認(rèn)為主子和奴是絕不能在一起的,像刀疤余說的那樣,哪怕是尋常人家的小姐和下人有了私情,也不會得到善了。后來為了敲打他,刀疤余還說了一樁軼事,說幾十年前不知是哪戶人家的小姐,只因為接了下人遞來的東西,就被那迂腐的爹拖去砍掉了胳膊。那小姐當(dāng)時才九歲。 狼奴覺得好荒謬,殿下是殿下啊,她該有決定一切的權(quán)利,她想愛誰就愛誰,想討厭誰就討厭誰。為什么人間不許她敢愛敢恨? 狼奴眉心微松,放下抵著墻根的腿腳,再度轉(zhuǎn)身看向她懸了鈴鐺的窗。 下著春雨的午后空氣中彌漫著清清涼涼的潮濕,光線微暗,他的影子投在窗上,看起來像洇在宣紙上的淡墨。 看不見殿下在做什么,興許只是懶懶地躺在床榻內(nèi)歇息。 狼奴的指點在窗紙上,猶豫著。 殿下真的一點也不愛他嗎? 對他的喜歡真的就只是一點對小狗那樣的疼寵嗎?她真的只是把他當(dāng)成寵物或者玩物嗎? 如果是,她為什么也會有被他拿捏住的時候?為什么頭一夜他把她擄到主屋時,她哭得那么難過,等著他為她擦眼淚? 她一定怕他離開她。如果有一天,三公主家的那只笨黃狗要離家出走,三公主會害怕傷心到那樣的程度嗎? 狼奴一步步走向蘭心閣的前門階下,門也關(guān)著,兩個宮婢守著門還互相編著花繩玩,看他過來了,要他快點走,殿下在歇午晌呢。 狼奴想到上元那夜回來,他怎么親她都始終要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神和夢里的她相似,卻又不同,好像總有化不開的愁意與淡漠在里面。 那淡漠狼奴早已習(xí)慣,殿下從小看他的眼神中就夾雜著這樣的情緒,連撿他回來那日也是,悲憫中透著一點對于未知的好奇與下意識的遠(yuǎn)離。 可殿下小時候是不會發(fā)愁的,她愛吃糖,會指著那一座座宮墻對他說,狼奴呀,你要學(xué)會飛檐走壁、輕功水上漂,然后全都教會我,我們一起淌過銀河,到月亮上去。 他小時候總偷偷潛進(jìn)她的內(nèi)室,趁她睡著的時候拿她的手揉自己的肚子,輕輕地摸她的臉,還偷親過。殿下睡得好熟好熟,連被他揉紅了手也很少會有醒過來的時候。他那時埋怨她,怨她一點也不知道他多希望她能多喜歡他一點點,怨她從不會想他想得睡不著。 自從長大后,他每次再躍進(jìn)窗子去找她,她幾乎次次都是醒著的。狼奴為此歡喜過,覺得殿下一定是在特地等他來找她。 殿下為什么不再那么容易睡著了?為什么那么輕易就醒了?連那懸在窗子上的鈴鐺,那么那么輕微的響動,都能把她驚醒…… 狼奴拾階走到門前,手扶上門,兩個宮婢低聲責(zé)問他,問他有什么事不能等殿下醒來再說? 可是狼奴能感覺到,殿下一定還沒有睡。 他嘗試推門,沒有推開。 “殿下,殿下?!?/br> 他喚她,卻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理由讓她把門開開。 殿下總是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不對別人講,也不對他講。 她的眼睛也和他不一樣,他藏不住所有情緒,她卻能藏得很好,有時他忍不住歪著頭凝視她,她只會拿手指,或者扇子、或者書本抵上他的額頭,不讓他看。 那夜他說錯話了。 他不該問殿下“你說誰不知羞恥”。 殿下在巷子里斥責(zé)他的時候,真的只是在斥責(zé)他嗎? 狼奴一遍遍回憶這些年、這些日子以來和殿下相處的所有細(xì)節(jié),她每一道眼神、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 他還在籠子里的時候,殿下教他吃飯,要他不準(zhǔn)在地上舔,她蹲下來,要紅裳喂她吃兔兒豆包,對他說,狼奴,你要好好看; 那天送他去北鎮(zhèn)撫司找?guī)煾?,殿下對師父說,辛大人,他是不懂事的小狼,我把他交給你了; 還有那夜他抱著睡熟的她悄悄哭,她做了噩夢,摟著他的脖子,含含糊糊地說,笨狼奴,你要乖一點,不要被師父打了,辛鞍是壞孩子,你別和他玩; 他為她做了繡小狼的衣裳,她好嫌棄好嫌棄,在他臨走那天,她還是穿上了,連小手爐上的爐套也是他繡的那個,她那么不好意思穿、不好意思戴,還是在朝他揮手的時候露出了他繡的小狼。 …… 狼奴把門推開了。 他步子頓了頓,一點一點走進(jìn)去,隔著珠簾,看到殿下坐在窗下,手里捧著那本詩集,似有些慍怒地看著他。 她果然并沒有睡著。 在看那首《春思》嗎?她說,那是講女孩兒心事的詩。 狼奴想,殿下怎么會一點也不愛他呢? 她只是在發(fā)愁。 在害怕。 她不敢愛他。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2-04 23:52:41~2023-02-05 23:56: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飯團(tuán) 7瓶;勇敢女寶不怕困難 5瓶;gill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85章 即便殿下不愿意承認(rèn),可殿下就是愛他。 楚言枝合上了書:“紅裳——” “殿下?!崩桥鏖_珠簾, 不管她要喚誰,走到了她面前。 紅裳聞聲進(jìn)來了,狼奴垂目看殿下擱在桌案上的書, 于陰陰蒙蒙的窗下天光中望著她:“好些天沒見,奴想你了?!?/br> 紅裳皺眉看他一眼, 過去扶楚言枝,楚言枝沒要起身, 仍坐在那里,纖指揉按了下太陽xue,說想喝杯濃茶醒醒神。 她習(xí)慣午后歇晌,近來卻總睡不著, 有時候白天睡著了, 夜里又睜眼看著頂上承塵,聽更漏聲滴答入耳,難以入眠。 醒著時又精神不好。 紅裳忙著沏茶, 楚言枝這才抬眼看向狼奴。外面在下雨,屋里泛著淡淡的潮氣, 他也泛潮,眼睛黑潤而明亮,那副勁瘦蓬勃、強而有力軀體服帖地裹在隱隱顯得緊繃的衣衫之下, 像一簇會呼吸的火,熱烈而難抑地燃燒著。 只看一眼,這火就跟隨他的目光往她心尖上燃了,她又想起他無數(shù)次的吻與時輕時重的撫摸。 楚言枝抬手把窗子推開了, 銅鈴鐺“叮鈴”一聲, 屋外清新微涼的風(fēng)拂了進(jìn)來, 露水般的雨絲粘連到了她的臉上與發(fā)絲上。 她記得去年這時候, 她也隔了好些天沒見他,摸著心口,感覺自己很想他,就提著裙擺去后院尋他。 他躲著不肯見她,她那時想,她要正視自己的欲望,既然對他的身體有欲,那便坦然接受吧。 就這么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年。 她有很多事想不通。 想不通為什么自己既做不到把狼奴永遠(yuǎn)留在身邊,像他和三jiejie說的那樣,一夫一奴地過完以后的日子,又做不到徹底把狼奴趕走,讓他去尋自己的前程,而她自然不會和他再有任何身體上過分親密的接觸。 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做不到完全地沒心肝、完全地不顧及旁人,又總想自己能快樂一點、舒服一點,到頭來好像既沒有護(hù)到旁人,又把自己弄得很痛苦。 她不見狼奴,是想忍一忍,試試自己能不能及時止損,趁大錯釀成之前收手??墒侵贿@一眼,這些忍耐好像都前功盡棄了,她的呼吸忍不住要發(fā)促,很想他過來抱住自己、親一親自己。 她是個放蕩的、不知羞恥的公主,是要被世人的唾罵聲淹死的。就算不畏懼世人,她把這一切都隱藏得完美無瑕,她又如何說服自己沒有錯與罪呢? 娘親和錢公公一直在為她的未來籌謀,外祖一家一直在為她與表哥的婚事而籌備,表哥甚至把自己的一顆心都準(zhǔn)備好了,要她去愛他,和他相持度過一生。 如果沒有狼奴,她一定不會這樣痛苦,她會規(guī)規(guī)矩矩地長大,聽話地接受這一切最好的安排,和表哥同床共枕,給他生兒育女。她說不定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公主,父皇寵愛,娘親疼愛,婆家更會對她無比關(guān)愛,駙馬也一心一意只有她。 這是完美的、一眼就能望得到頭的一生。 她當(dāng)年不該把狼奴撿回來。 紅裳將濃茶擱置在了她面前。 茶氣氤氳,濃烈的香氣涌入鼻腔,等稍涼了一些后,楚言枝抬盞抿了一口,很苦很澀。她一飲而盡,心口的那簇火好像熄下去了。 “狼奴,我并不想你?!背灾Ψ畔铝丝毡K。 狼奴睫毛微動,提步往她面前走來,楚言枝看了他一會兒,別開了視線。 他一過來,好像天光變了,流動著的空氣也變了,她口舌間未褪的苦澀彌漫開,卻又讓她想起那些個親密的夜晚。 紅裳將茶壺坐放到火爐上后,靜靜站在一旁,看楚言枝,也看狼奴。 他們二人間的氛圍太奇怪,像黏化的糖絲、沾灰?guī)m,不干不凈,偏偏又扯不斷。 紅裳少時入宮,勤勤懇懇半生,唯一的夙愿是娘娘和小殿下都能好好的,她跟著也能把日子過得越來越有尊嚴(yán)、有意義。這愿望從搬入長春宮后就實現(xiàn)了。 但娘娘和小殿下,特別是小殿下,卻并沒有因為日子變好而變得比以往更快樂、更幸福,作為最貼身服侍她的人,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小殿下對狼奴的感情,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紅裳嘗試去為她切斷,告訴狼奴他們不可能,這一年里他們之間好像確實沒再更進(jìn)一步了,甚至連手與手的接觸都很少再有。可他們的眼神看起來,又與之完全不同。 紅裳心思定了定,她知道自己應(yīng)該把狼奴趕出去,不讓他們有任何私下的接觸,這對誰都好。而且,殿下此刻如此抗拒見到他。 可如果真的趕出去了,殿下的心情是會好起來,還是會更傷心? “這茶最是澀口,錢公公半月前才送來了一罐新釀的甜橙子玫瑰泡茶,還沒開罐呢,奴婢拿來給殿下泡上吧?!奔t裳笑著福身退出去了。 “我不想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