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22節(jié)
荀太后面上難得露出一笑:“是哀家疏忽了?;实?,快落座吧?!?/br> 成安帝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沉著臉領(lǐng)眾人再度落席。 阿香忙把黃豆抱了下去,楚姝撐著下巴看向那個坐在荀太后懷里的楚言枝,不知在想什么。 楚清朝她湊過來,低聲道:“三meimei,這便是那天求你救命的七公主?也太沒規(guī)矩了,怎能坐到那里去,還那般對父皇說話……” “人家有皇奶奶做靠山呢,你管得著嗎?”楚姝淡淡道。 楚清臉色不太好,對面皇子席位的四皇子楚瓊不知何時過來了,冷笑接話:“皇奶奶,也算靠山嗎?” 眾人都明白楚瓊的弦外之音。 如果這真是個有用的靠山,為何當初楚言枝不直接去求這座靠山,而要冒險去求楚姝?不還是因為皇太后甚少理會宮務(wù),更不會輕易觸犯宮規(guī),且與皇帝陛下關(guān)系不好么。 荀太后素來不沾葷腥,楚言枝被她抱著問要吃什么的時候,她沒好意思往桌上的鼓板龍蟹、烏龍吐珠、金蟾玉鮑等菜品上看,只點了離得最近的那道籽冬筍。 荀太后卻夾了海參放到她面前的碗里:“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席間眾人不怎么說話了,眼睛都往上面打量,一會兒看帝后二人的表情,一會兒瞄楚姝的動作,一會兒又看楚言枝和荀太后。 本朝以孝道為重,成安帝再不待見荀太后,他也不能失了規(guī)矩儀典,用膳時得向她時時問安。 見楚言枝吃得差不多了,荀太后才覺得有些乏了,放她下來,也不管眾人想什么,直接牽著她往外走。 成安帝又須領(lǐng)眾人跪下,目送她們離席。 楚言枝坐到車輦上,揉著自己鼓鼓的肚子,掀簾往乾清宮看了一眼。 荀太后坐在對面,問她:“枝枝喜歡父皇嗎?” 楚言枝摸著來時皇奶奶戴到自己脖子上的佛串,低頭道:“他不喜歡我,我便不喜歡他?!?/br> 她抬頭問:“皇奶奶喜歡父皇嗎?” 荀太后的目光怔了一瞬,隨即坦然道:“無喜無怒,方得自在。皇奶奶無所謂喜不喜歡他。” 荀太后讓車輦一直往后駛到重華宮門前,由如凈嬤嬤扶楚言枝下車,親自看楚言枝隨紅裳進了門,才收回視線,回了慈寧宮。 年嬤嬤一早就候在重華宮門前了,見皇太后的車輦停下了,忙領(lǐng)著小福子和疏螢跪下。一直等聽到車輦轆轆遠去,感覺到小公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她才站起來,擁著問小公主和紅裳今天都遇著了什么事,可還順利嗎? 紅裳忙不迭一一回答著,楚言枝含著椰絲糖,哼著歌兒要往碧霞閣去找娘親,卻被年嬤嬤叫住了。 年嬤嬤指指東殿的方向,她轉(zhuǎn)身看過去,就見綁了紅發(fā)帶的狼奴站在不遠處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宮墻兩邊點有宮燈,他站在路中間,反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有那雙眼睛流露出的情緒讓人怎么都忽視不了。 “殿下。”狼奴抓著小木偶,朝她跑過來,“……吃飯?!?/br> 楚言枝仰起頭,這才看到他臉上沾了好些面粉,爪子上也有,連小木偶都臟了。他猶豫又大膽地拽住她的袖子,臉上有莫名的驕傲與神氣,像那天咬著三花貓叼到她面前時一樣,急于展現(xiàn)什么。 楚言枝在宴席上吃得飽飽的,懷疑地問他:“笨狼奴,難道我沒回來,你一天沒吃飯嗎?” 狼奴困惑地歪歪頭。 楚言枝從荷包里掏出剛裝進去的幾顆松子糖和椰絲糖,讓他張嘴,塞了兩顆進去。 狼奴不習慣吃甜的,他眼睛瞇起來,哼兩聲,模模糊糊地喚她:“殿下……狼奴的殿下,吃飯。” 他想,這就是殿下狩獵一天帶回的食物嗎? 不好吃,而且很少。 他牽動楚言枝的袖子,要帶她往東殿廚房走。 楚言枝現(xiàn)在只想去碧霞閣看望娘親,一天都沒見到她了,她想把今天的事都講給她聽,根本顧不得狼奴要做什么,便掙了掙袖子,蹙眉道:“狼奴,你要學會自己吃飯,不要我看著你才知道吃。嬤嬤,他現(xiàn)在要吃,就把飯端去碧霞閣吧?!?/br> 楚言枝把他的手從自己的袖子上揪下來,把裝滿糖的荷包解下來丟給他,轉(zhuǎn)頭往碧霞閣跑去,歡喜地喊著:“娘親!枝枝回來了!” 狼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殿下跑遠。他下意識想追上去,然而抱著小木偶和小荷包,他想不明白殿下為何要拋下自己。 是因為殿下仍覺得他只是一頭需要她狩獵才能養(yǎng)活的沒用的小狼嗎? 狼奴雙唇動了動,想說不是的,他給殿下弄到了好多她愛吃的東西,他學得很快,年嬤嬤會的,他都會了,他是很有用的小狼。 可直到楚言枝的背影消失在中殿門前,狼奴“嗚嗚”幾聲,也只艱難地喊出了幾個字:“奴,奴……殿下!”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2-08 01:04:26~2022-12-09 11:56: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拾年 6瓶;不吃香椿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27章 “奴會給殿下做飯…奴有用?!?/br> 狼奴望著碧霞閣的方向, 喉口艱澀,慢慢閉上了唇。 年嬤嬤看楚言枝跑沒了影兒,狼奴急得想說話卻連發(fā)音都難, 拍拍他肩膀上落的灰,彎腰道:“殿下暫且顧不上你, 她在外面宴席上也吃得飽飽的了,不會再吃你做的飯了。你還一直沒吃呢, 嬤嬤先帶你吃飯好不好?” 狼奴仰起臉,靜靜望著年嬤嬤,不愿意說話。又過了會兒,年嬤嬤還沒走, 他烏潤的眸子動了動, 繼續(xù)看著那個方向,沉沉道:“……等殿下?!?/br> 年嬤嬤還想勸他,他卻站著不肯動, 手指扣著小木偶,幾乎要把小木偶捏碎了。 楚言枝這趟從慈寧宮帶回了不少東西, 得一一收拾歸置,廚房那還要劈柴燒水、備下姚美人夜間用的梨湯,需要忙的事太多了, 年嬤嬤見他不聽勸,只好把他身上的衣服收緊些,先去忙活了。 楚言枝走進碧霞閣,姚美人正對燈翻看一本書。楚言枝湊過去細看封面, 上面寫著什么安, 什么老, 四個字倒有兩個字不認識。 “《安老懷幼》?!币γ廊艘娝媛兑苫? 將書面翻過來,一個字一個字指過去教她認。 楚言枝拿手指在手心比劃,開心道:“枝枝會寫了!安、老、懷、幼?!?/br> 姚美人摸了摸她脖子上戴的黑檀佛珠,目光柔和道:“皇奶奶很喜歡枝枝。枝枝今天見到父皇了?” 楚言枝愛惜地摸摸佛珠,摘下來捧給她:“皇奶奶送給我了,我本不要的,她直接給我戴上了。我要是弄壞了怎么辦?” “皇奶奶既然敢給你戴上,就不怕你弄壞?!币γ廊私o她戴了回去,理了理她的衣襟,握握她暖呼呼的小手,摟她坐到床沿上來。 楚言枝便翻弄起姚美人放置膝上的書:“那好吧。我今天和父皇說話了,但他好像不想跟我說話。我說,我叫楚言枝,我的生日是九月十六。他記得住嗎?” “早晚會記住的?!币γ廊苏Z調(diào)依然溫和,“父皇跟皇奶奶說話了嗎?” 楚言枝點頭:“說了,但說得好假。我和娘親就不會那么說話。看皇奶奶的樣子,她也不喜歡聽?!?/br> 姚美人便笑了,額頭蹭蹭楚言枝的臉頰,繼續(xù)聽她說著偶爾邏輯不連貫的話。 楚言枝很享受這種被娘親抱在懷里,不用在意話說得對不對、會不會惹人不開心,甚至不用管意思有沒有表達清楚的感覺。一直等她把慈寧宮的的柿子樹上長了多少枚柿子、如凈嬤嬤一笑眼尾會出多少層褶子說完了,外頭傳來一陣熱鬧的笑語。 小福子跑進來通傳道:“美人,江貴人和施婕妤、莫美人到了!” 紅裳上前扶了扶姚美人的迎枕,姚美人調(diào)整了下躺靠的姿勢,沒一會兒三人便進來了。 江貴人熟門熟路地坐到了楚言枝身旁,見她正低頭翻書,就伸手揉她的臉。穿水紅褙子,披妝花緞襖的施婕妤長了一雙瀲滟桃花眼,于燈下也顧盼生輝。奶娘抱著八皇子跟在她身后,她便坐到了紅裳搬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之前讓跟著的宮婢桃月往椅子面上撲了撲,墊上羊毛氈坐墊。 莫美人性子活潑些,一進來便解了披風,坐到江貴人旁邊探頭問:“枝枝,外頭站著的那個就是你撿回來的狼奴?” 楚言枝皺皺眉毛:“他還站在門外???” 莫美人搓搓手,故意用冰涼的指尖摸她的脖子逗她:“可不嘛!抓著個破爛木偶傻愣愣地盯著里面瞧,但也不進來。你江姨帶來好些小玩具,撥浪鼓都拿來了,我還以為是給珀哥兒玩的,結(jié)果是給他的??伤褪遣灰么竽九紦Q他小木偶都不愿意。惱了,還呲牙想兇人,眼眶子紅通通的,我都不敢挨他!” 楚言枝覺得脖子又涼又癢,躲又躲不過,就鉆到江貴人懷里撒嬌:“姨姨,莫姨欺負我,你攔她,攔她!” 江貴人護著她,不讓莫美人碰,還笑著責備莫美人:“過完年你都二十有二了,是能有自個兒孩子的年紀了,怎么還這么愛鬧?你看看小施,比你小四五歲,珀哥兒都快能說話了。” 被奶娘抱著的八皇子楚珀還真咿咿呀呀地哼起來了。 莫美人被她打了手也不在意,還跟楚言枝玩左躲右躲的游戲:“好玩兒還是別人的孩子好玩兒,要我自己生?那還是算了吧!我最怕疼了?!?/br> 楚言枝兩手搭在江貴人的肩膀上,摟住她的脖子問:“狼奴真站在外面呢?” “是啊,”江貴人嘆氣,“穿得真薄,小福子的衣服又不合他身,褲腳能拖到地上。我在殿里左翻右翻也沒翻出一件適合他穿的。怎么也不給他多披件襖子?” 楚言枝郁悶地躲開莫美人伸過來的手,下床穿鞋子,嘟囔道:“這傻狼奴。等我干什么?” 穿了鞋,她往外面跑出去,紅裳拎著衣服邊喊邊追。 施婕妤看著她跑遠了,回頭伸手試試姚美人的手溫,嘆道:“最近一直沒得空,好容易放了冬至節(jié)假,我和阿莫散了宴才能過來瞧瞧你。怎么樣,身子好些了嗎?” 姚美人點頭:“御醫(yī)看過后開了對癥的藥,一日比一日好了。” 施婕妤松口氣:“陛下這兩日賞了鐘粹宮好些炭,我和阿莫帶了一籮來,讓人放到東殿了。夜里你和枝枝都燃上,不夠用了就同我們說。說起來,我今日在宴上見到枝枝,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 “是呀是呀!”莫美人見楚言枝跑了,往炭盆邊上靠了靠,抱起手爐開始暖手,湊過來笑道,“枝枝脖子上戴的那佛串是太后娘娘的吧?咱們家枝枝這回可威風了,坐在太后娘娘懷里吃的席呢!底下多少皇子皇女都看呆了眼。別瞧咱家枝枝平時不吭聲,從今往后,哪個人還敢看輕她?” 說到這莫美人又生起氣來:“咱這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說了。三公主殿下真不像話!天天抱著那只狗,今天還讓它坐到了給重華宮留的位置上,多少人躲在底下笑……哎,要不是我沒什么能耐,真想把那只狗拎出去揍一頓,剁了燉湯喝?!?/br> 姚美人卻拍拍她的手背,嗔道:“話可不能這么說。三殿下性子率真,并無惡意。若她真是那等有心輕辱人的,又怎會犯險救我?!?/br> 江貴人點頭,冷笑道:“這都關(guān)孩子什么事兒?那人要真想立規(guī)矩,當初就不會讓她養(yǎng),養(yǎng)了不會讓人見著了不敢攔。你當他逗的是狗?分明是把孩子當狗逗!” 江貴人這話又說得太重,說完她自覺后悔,讓流云端了茶來喝。 施婕妤將珀哥兒抱到懷里哄著,聽完江貴人的話便笑了,但也不往心里去。珀哥兒是位皇子,一出生就被成安帝賜了名。皇子跟公主可不是一樣的養(yǎng)法兒,她心里沒那么多彎彎繞繞的愁。 只是想到楚言枝在席上的表現(xiàn),她心里有點異樣,捏了捏涂蔻丹的指甲,并不同莫美人一起往炭盆那湊,而是問姚美人:“看樣子,你今后是想讓太后娘娘護著枝枝?這倒也是個辦法,可她老人家素來吃齋念佛不問俗務(wù),到關(guān)鍵時候,能頂用嗎?” 姚美人整理了下那本擱在膝上被楚言枝翻亂了的書,清楚地知道施婕妤問這話時心里的念頭。她是兩年前選秀進的宮,才十九歲的年紀就為陛下誕下皇子,可謂圣眷正隆,但并不是爭強好勝的性子,否則也不會跟自己這個一年到頭見不到皇上一面的美人相接觸了。 雖然明面上不爭,坐到這重華宮里,施婕妤的真心實意之下卻也難免.流露出一點優(yōu)越的意思。姚美人自然不在乎這個,自己這樣的身份地位能被她時時掛念,已當十分感激??杉热粵Q定要爭寵,且是不得不爭,姚美人不好在她如今風頭正盛的時候提起這話,否則多少會惹她心里不痛快。 反正自己身子還沒養(yǎng)好,所謂爭寵,入手點也不在成安帝身上,姚美人不急。等她真的爭起來了,施婕妤自會感覺到,那時她會有何想法,再細談不遲。 姚美人嘆氣道:“我如今也想不了長遠的事。不論如何,太后娘娘愿意疼一疼枝枝,枝枝將來就能少受點委屈?!?/br> 施婕妤心有戚戚,也嘆聲氣,柔聲寬慰她。 楚言枝一路跑出碧霞閣,跨過門檻果然看到還站在那里動都不知道動一下的狼奴。 冬日的風又干又冷,吹得他長發(fā)凌亂,簌簌往他臉上掃。他生得白,許是因為沒怎么眨眼,眼眶確實紅得厲害。他還抱著個木偶立在風口,宮燈搖晃拉長他的影子,打眼一瞧,教人心里怪怕的。 楚言枝倒沒覺得他可怕。他最可怕的時候是在籠子里與虎搏斗,斗完被人拿鐵鉤子錘,渾身是傷精疲力盡卻還有生命力撞籠子、仰頭接水喝的時候。 看到她忽然出現(xiàn)在碧霞閣的門口,狼奴終于眨了下眼,往前邁了兩步。 風吹散了他的聲音,但楚言枝還是能聽到他用極鄭重認真的語調(diào),盡量流暢地對她喊道:“殿下,奴,飯……奴給殿下吃飯!” 紅裳追上來,給她披上了厚衣服。楚言枝猛地從里面出來,也覺得有些冷了,就往旁邊躲了躲,避開風口。她再抬頭,狼奴已一步步朝她走來。 他身上的衣服確實很薄,風一吹就從他的袖子鼓到衣襟口,存不住一點暖意。但他好像并不懂得怕冷,在她面前站定后,比之前更用力地攥住了她垂落的袖子,用力得楚言枝能順著衣袖感覺到他的手在輕輕發(fā)抖。 他眨動眼睛,每個字都說得很費力,卻也很努力:“奴會給殿下做飯……奴有用。殿下,會愛吃?!?/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