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9節(jié)
楚言枝掙了掙,嘟囔道:“嬤嬤,我自己能走。” 年嬤嬤沒聽見正,招呼著小福子和紅裳:“快把車輦抬進來,明兒天亮了再送回去。廚房里給你們留了鍋熱水,洗漱完就讓小榮子和你湊活著過一夜。不然這時辰驚動了賢妃娘娘,給江貴人添麻煩……紅裳啊,你快換身衣裳去照看美人,別讓美人被這外頭的動靜擾醒了?!?/br> 進了大門,年嬤嬤才肯把楚言枝放下來,仔細地把她的兜帽戴嚴實,大氅裹緊,看到衣擺處的兔絨禿了一塊,忙把她周身看了圈:“沒受傷吧?” 楚言枝搖頭:“我沒事。嬤嬤,你看那個?!?/br> 年嬤嬤站在石階上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回頭,看見七八個穿厚襖的太監(jiān)圍著一只大鐵籠子,隔得遠,看不清里頭的東西,她皺了眉:“這是要送哪去的?怎么還杵在咱宮門口?” 紅裳提著兩只果籃,懷里抱著那只漆器描金鑲紅藍寶石的匣子過來了,聞言無奈笑道:“那是咱們小殿下領回來的狼奴,嬤嬤您可別害怕,以后它得養(yǎng)在咱宮里了。我先進去放東西,嬤嬤記得招待幾位公公,叫他們把籠子搬到東殿廚房后頭去?!?/br> “啊呀!狼?” 年嬤嬤吃了一驚,等回過神,楚言枝已經(jīng)和紅裳往西殿翠云館去了。她只好提溜了小福子的衣領,把他領到旁邊去細細盤問。 她才聽了個大概,那籠子晃起來了,亂響一氣,領頭太監(jiān)苦著臉道:“別磨嘰了,搬哪兒啊?它一見不著小公主就折騰!” 楚言枝在翠云館換完衣裳,捧著暖爐,和紅裳一起去了中殿碧霞閣。 宮室前掛的紅綢紗宮燈顏色舊了,照出的光線朦朧,顯得室內(nèi)更靜。楚言枝小步邁進去,輕輕拂開珠簾,借著炕桌上一豆油燈,看娘親枯瘦的睡顏。 姚美人睡得并不安穩(wěn),眉心蹙著,唇角抿著,氣息微弱,只是好在沒有咳嗽。 楚言枝其實很想和娘親說說話,說今晚上的遭遇,說她撿回來的狼奴。就像從前那樣,娘親坐在臨窗的炕上,摟抱著她,一面和年嬤嬤對坐著剪窗花,一面聽她口齒不清地講鳥兒搭窩的故事。 但是娘親已病得起不來了,只有每天咽粥的空隙,才有氣力同她說兩句。 楚言枝心里難過,小手笨拙地給娘親掖掖被角,轉身想下去了。 姚美人的眉心卻動了動,慢慢地睜開一雙恍惚的眼,拉住了她微涼的手:“枝枝怎么過來啦,是不是做噩夢了?手這樣冷,別凍著了……咳咳。” 紅裳連忙倒茶捧來,姚美人卻支著細瘦的胳膊想坐起來。勸不住,紅裳只好給她扶了迎枕靠著。 “我不冷?!背灾ξ樟宋找γ廊藵窭淙绫氖?,接過紅裳端的茶,喂給她,“娘親再睡會兒吧,等你睡醒了,御醫(yī)就來了!看了御醫(yī),娘親就能好起來?!?/br> 姚美人就著楚言枝的手喝了兩口,緩了咳,掩帕喘氣,微笑道:“好,好,娘親一定快些好起來?!?/br> 也不知枝枝說這話是因為還抱著能有御醫(yī)過來給她治病的希望,還是說只是在稚拙地安慰她。姚美人不忍她傷心難過,應了話,心里的愁緒卻更濃了。 她自己的身體,她自己清楚。御醫(yī)不會來,這病好不了了。 她只心疼枝枝年紀這么小就要沒了娘,不過她已經(jīng)為枝枝做好了打算。同她交好的幾位里,江貴人年紀最長,最疼愛枝枝,把枝枝托付給她,她能把枝枝照顧得很好。 姚美人還愁著楚言枝的婚事。 雖然楚言枝離及笄還有好些年,但得早做打算。本朝的兩位長公主婚事各有不足之處,一個剛成婚就守寡,一個至今還在鬧和離。前幾年嫁出去的大公主楚欣,聽說也與夫家不睦…… 兩位長公主在先帝時極受寵愛,大公主楚欣作為當今陛下第一個女兒,所受恩寵亦不比三殿下楚姝少。她們尚且如此,何況是楚言枝呢? 可再愁,也只好拜托江貴人了。姚美人并沒有門路為她安排好這些。 姚美人很后悔。 斯人早忘了身處寂寂深宮的她,她卻抱守殘缺,拖了一身病,連累了女兒。 紅裳將茶盞重新放回小幾上,勸姚美人睡下。 江貴人和年嬤嬤怕姚美人知道楚言枝去斗獸場的事會白白擔心,就先瞞著了。姚美人本就少眠多思,一切還是等天亮了再說吧。 作者有話說: 枝枝已經(jīng)自己把未來駙馬撿回來啦。就是還沒洗干凈,臟臟的 第11章 “笨狼奴,舔錯了!” 年嬤嬤處理好東殿那邊的事悄聲進來后,楚言枝就松了姚美人的手,看年嬤嬤服侍姚美人再次睡下,和紅裳退出來了。 臨跨出門前,年嬤嬤交代紅裳去廚房把熱熱的雞蛋羹端出來給小殿下吃,那是她早早備下的。櫥柜里還有一早和好的面,拿碗蓋著,正好可以在小殿下洗漱的空蕩下鍋。她和得多,四個人都能吃上一碗。 站在檐下,庭中臘梅的冷香隨風一陣一陣地拂來,沁人心脾。楚言枝望著月下珊珊樹影,聽積雪從葉上簌簌抖落的聲音,想起自己領回來的狼奴。 她往東殿的方向走:“不用費事去端了,我們到廚房吃了再回西殿。” “那豈不是要殿下多受一路凍……” 楚言枝不聽紅裳的勸,一路邁進了東殿。 東殿主屋一直空著堆雜物,兩邊耳房分別是給小福子和年嬤嬤、紅裳住的。只是他們夜里一個要守門,一個要守姚美人,還有一個要守她,兩間耳房都只堆了東西,并不睡人。今晚例外,江貴人處的小榮子不好夜間回去,宿在了小福子的那間左耳房。 主屋后面搭了個小廚房。 重華宮素來無人過問,每次去御膳房都只能領到一點殘羹冷炙,要想吃好點,就得花銀子。他們的月例銀子上上下下加起來還不夠十兩,平時不提,自美人病后,各處打點、買藥,不知花了多少。也是無奈,才開了這個小廚房。 小廚房前面的一圈圍欄是年嬤嬤辟出來的小菜圃,現(xiàn)在里頭長了整整齊齊兩畦白菜和蘿卜,等明年春天二三月份,田埂上還能長出馬蘭菜。年嬤嬤說,要不是沒條件也沒那個膽子,她就在這養(yǎng)幾只雞,這樣他們的小殿下每天都能吃上新鮮雞蛋,不用去御膳房花錢買了。 那只大鐵籠被放在了小菜圃的旁邊,占的地方比那兩畦菜地還大。 地上都是厚厚的雪,狼奴此刻窩在靠墻的角落,兩臂撐在足前,伏坐著仰頸望月,腰背上深深的脊線隱在發(fā)梢處。 鐵欄被月光映成道道直硬的黑影,烙在他的身上。他披的獸皮早已破爛,只能勉強蔽身,露出勁瘦肌體上雜亂而觸目驚心的傷。 察覺到熟悉的氣息,他立刻撲到這邊的鐵欄上,歡喜地盯著楚言枝一步步走向自己。 他似乎想叫,又咬緊了下唇,嗓子里溢出悶悶的低嗚聲,聽著有些急切,有些委屈。 “紅裳,主屋還有多的被子嗎?我想塞進去給他蓋?!背灾纯茨_下的雪,再看看他光裸的肩膀,自己都覺得冷了。 紅裳知道楚言枝性子犟,也不勸她進廚房了,先去端了個櫸木凳子和一碗溫熱的蛋羹,找個沒風吹的角落讓她先坐著吃,然后才去主屋取被子了。 楚言枝坐在籠子前,吃著燉得嫩嫩的蛋羹。蛋羹上淋了勺香油,格外香潤。她從酉時出門,一直沒吃上飯,本還不覺得有多餓,現(xiàn)在聞到味兒肚子格外饑餒。 白瓷勺和青瓷碗不斷碰出細碎的聲音,楚言枝埋著臉認認真真吃了小半碗,聽到他又嗚了好幾聲。 楚言枝捧著碗,舔了舔唇角,發(fā)現(xiàn)他竟學著她,也舔了舔唇角。 可他唇角沒有蛋羹,只有鮮紅的傷口。 楚言枝從凳子上下來,走到他面前。 她回頭看了看,主屋那的燈還亮著,窗欞上映著紅裳左忙右忙的身影。 她挖出一勺蛋羹,對著他的唇探進鐵籠:“接準一點,不要掉地上了。” 他歪歪頭,看看勺子,鼻尖湊近些,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楚言枝的幾根手指都被他呼出的白氣噴熱了,癢癢的,癢得她有點拿不住勺子。她垂下眼睛,從這個角度,幾乎能數(shù)得清月光在他眼瞼上投下了多少根睫毛影,濃密翕動如蝶翼,襯得那雙眸子玉湖一樣明澈。 他沒有張唇,望著她眨眼,抬抬下巴“嗚”了兩聲。 “不想吃嗎?”楚言枝猜著他的意思,“難道你不餓?” 可他的眼睛分明盯著勺子。 她半天沒吃飯就餓得肚子不舒服了,他距離上次吃飯恐怕不知過去了多久,中間還殺了一頭猛虎,挨了好多打,怎么可能不餓呢? 楚言枝把勺子收回來,抱著碗,側過臉對他道:“我吃給你看,你學一學?!?/br> 她在他一眨不眨的視線下,懸空舉起勺子,仰臉張嘴接住那勺已經(jīng)涼透了的蛋羹。 她回頭口齒不清地問他:“會了沒有?和喝水是一樣的?!?/br> 狼奴卻好像不管她說什么了,見她收回了手,就自顧自捧起爪子,舔舐起手背上的傷。他舔得很認真,鼻尖的灰都被蹭掉了,顯出一點白。楚言枝懷疑他手背上是不是裹了糖霜。 “你不聽話。”她把勺子放回碗里,皺著秀氣的眉毛,“不吃東西會餓死的?!?/br> 她又垂下眼睛想:“難道你不吃這個,要吃生rou嗎?” 那也太惡心了。楚言枝想著畫面,眉毛更皺:“我不準?!?/br> 她再次挖了蛋羹,伸進籠子里:“吃?!?/br> 狼奴放下了爪子,又一臉期待地看著她,如幼獸般湊近。 楚言枝聲音放柔,彎下腰像喂月餅吃魚干時那樣引導著:“乖,快吃吧?!?/br> 狼奴溫熱的鼻息再度撩惹在她的手指上,楚言枝忍著癢,把勺子對著他的嘴伸得更近了些。 他親昵地湊過來了,輕嗅的時候,冰涼微潮的鼻尖碰到了她的指尖。 “笨狼奴,聞勺子呀。”楚言枝嫌棄地往上抬了抬手,避開他的鼻子。 狼奴殷切地往上攀引著,對勺子“嗚”了聲,唇微微張開了,舌尖藏在齒下。 楚言枝松口氣,放低勺子。 他比之前更小心地嗅了嗅。 楚言枝教他:“嘴張開,張大一點……??!” 指尖上突然掠過一抹濕滑的觸感,楚言枝驚得手抖,勺子“啪嗒”落地。 她放下碗,從袖子里掏出帕子用力地擦手指:“笨狼奴,舔錯了!” 狼奴歪頭看她的動作,又看看自己的手,濕漉漉的眼神黯了黯,無措地垂下頭。 他拱嗅著掉進籠子里的勺子和那塊摔得稀爛的蛋羹,小心地舔著,和著雪卷入腹中。 “怎么了?!” 紅裳忙跑出來了,懷里抱著一床厚被褥,手里提著燈,見楚言枝在擦手,抓過她的手臂直接拉到燈光底下細看。 見沒血光,也沒傷口,她長吐一口氣,皺眉道:“殿下,不能離它太近!” 楚言枝低頭揪著帕子:“他不會咬我的。” 紅裳只好換個說辭:“可它多臟,從狼窩里出來的,還好不是夏天,否則身上非得招蒼蠅。” 這楚言枝沒法兒否認了。他確實很臟,還有很多傷,血腥氣很重。 “讓小福子給他洗個澡吧?!?/br> 紅裳提醒她:“宣王殿下先前是怎么交代的?不能把它放出籠子。再說了,它對你是不兇,可對其他人都跟看到仇人一樣,你不怕它把小福子吃了?” 楚言枝不說話了,轉頭看到他竟銜起勺子,蹲坐著巴巴地看她。 又是那雙水亮的眼睛,瞧見她望過來了,眨動著仰頸,想叫卻不敢叫的樣子。 “真像小狗?!背灾]來由地怨他,“好笨?!?/br> 紅裳看到勺子便明白了,把那碗蛋羹重新遞給她,一邊打量著如何把被子塞進籠子,一邊對她道:“是像小狗,奴婢原來在家的時候養(yǎng)過狗,狗只吃主子扔地上的東西,你拿手上,它不肯吃。你要喂它,得放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