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8節(jié)
斗獸場兩邊側(cè)門涌出來不少人。一部分還圍擠在廡廊下往這邊張望著,另一部分拿著賭牌焦急地守在幾個手持賬冊的太監(jiān)身邊,等著分賭錢。 八字墻兩端分別立著幾個人影。近的這端,有個高高大大卻跛著右腳的身影,楚言枝認(rèn)出來是范悉,對面站著他兒子范發(fā)。兩人穿著蓑衣,戴著斗笠,身上都積著雪。范悉拿手指在墻面上點(diǎn)畫著什么,范發(fā)連連點(diǎn)頭。 聽見動靜,他們扭頭看向鐵籠,頓時變了臉色。 八字墻那端也是個穿蓑衣戴斗笠的,不過那人身形瘦許多,正蹲在地上磕煙斗,看前面有兩個穿厚襖的公公扛著一頭死虎過來了,慢慢站起身。 他們獵者之間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獸物一送到斗獸場,不管怎么打斗,都一概不管,只在外面等待斗獸結(jié)果。除非獸物在斗獸過程中死了,才會被扛出來,丟到他們面前,讓他們領(lǐng)走。 死虎被扔在那瘦小的漢子面前,他拿黃銅煙斗敲敲虎頭,看看老虎脖子上的一圈血痕,長長吐出一口氣,望望黑沉沉的天,抬起一條老虎后腿往肩上一扛,悶不吭聲拖走了。 荒廢一年翻山越嶺獵虎,今晚上一敗,一切辛苦就只值一張虎皮了。 范悉瞇著眼睛看那鐵籠,籠子里的畜生竟然還活著。余仁站在籠子前正和那位小公主說話,小公主看著籠子里的畜生。 范悉明白了,原來是貴人看上了那東西,要帶它走。他拉著范發(fā)面對墻站著,不再往那里看,心里卻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安。 眼看拖著老虎的漢子要走遠(yuǎn)了,范悉掏出錢袋子扔給范發(fā),指了指那人。大家都不容易,他深明散財積德的道理。范發(fā)追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1-15 14:10:43~2022-11-21 21:56: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要去看酷玩演唱會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糖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銀子 419瓶;小糖 9瓶;曾小嗨嗨嗨嗨嗨嗨 6瓶;嘻嘻的貓咪、繁熾 5瓶;清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9章 以后你就是我的狼奴。 “你乖乖跟我回家,我會好好養(yǎng)你,”楚言枝靠近鐵籠,指指自己的額頭,“不準(zhǔn)再撞了?!?/br> 籠中困獸卻誤解了她的意思,反而開始用頭蹭鐵欄,絲毫不顧忌傷口。鐵欄上沾了不少血,它蹭一會兒便渴盼地看著她。 “嗚,嗚!” “它怎么跟月餅似的?!奔t裳提起宮婢桃月養(yǎng)的那只逢人就撒嬌的貓。 事已至此,她沒法兒阻止小殿下帶它回去,只能琢磨著如何安置它。它畢竟不是小巧無害的貓兒,能隨意散養(yǎng),光鐵籠都能占好大一塊兒地。東殿廚房后面的小菜圃旁邊有一塊空地,恐怕只能放那了。 年嬤嬤聽了定要抱怨。她本想等開春了把那塊地辟出來,種些油菜、萵筍的。 楚言枝看那些血跡都覺得痛,皺眉道:“不準(zhǔn)蹭!” 它無措地停下了動作,似乎察覺到她的不悅,黑灼灼的眼睛里那抹強(qiáng)烈的期待弱下來,變得惶惑不安,像怕她再度離開,既迫切地貼緊鐵欄,緊盯著她不放,又耷拉了眉眼,不敢再用頭碰鐵欄。 楚言枝見過許多次月餅撒嬌時的樣子,但從沒見月餅流露出這樣的神情過。 “這畜生能聽懂殿下的話呢?!庇嗳誓樕隙研Γ牭桨俗謮δ沁叺膭屿o,揚(yáng)聲道,“范悉,你獵的狼得殿下青眼了!” 雖然楚言枝在闔宮上下沒什么存在感,所受恩寵更無法與三殿下相較,但她今天能帶這獸物走,是三殿下的吩咐。這狼堪能算得上是得了三殿下的青眼。 楚言枝雖然聽不懂他這話里的彎彎繞繞,但從他前后陡變的態(tài)度里能感覺到,這絕不是在真心奉承她。 因?yàn)橛嗳实倪@番話,范悉不得不回過身來,走到近前向楚言枝行禮謝恩。 楚言枝沒管余仁的話,也不打算理會那個討人厭的范悉,仍打量它頭上、身上數(shù)不清的傷口。 它卻敏銳地動了動兩耳,在某一刻忽地僵了身子,抓著鐵欄的手指繃得泛白。它呲起牙,原本柔軟的眼神在瞥向后方時變得兇橫猙獰,沉冷如刃。 就像一頭原本在地上打著滾玩尾巴的小狼突然警覺地蟄伏起來,戾氣縈身不散,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轉(zhuǎn)移到后面窸窸窣窣的草叢之中。 楚言枝被它的眼神震住了。 黑夜?jié)獬砣缒?,她抬頭看見微微佝僂著脊背的范悉,正一步一頓攜風(fēng)帶雪地朝這個方向走來。 他始終低首,不曾斜目,連那個離自己不足兩丈遠(yuǎn)的鐵籠猛地狂震起來時,也絲毫不改神色,朝楚言枝跪下磕頭:“草民謝七公主殿下賞識之恩。” “嗚——!” 見他步步走近楚言枝,它的反應(yīng)更加劇烈,數(shù)次想朝他的方向奮力撲去,卻都被鐵鎖緊束,只能不斷催動體力激烈地晃動鐵籠。 楚言枝扭身制止手持鐵鍬往這走來的太監(jiān):“不準(zhǔn)動他!” 她想到在天字閣樓上聽范悉說的那些話,那種心頭血發(fā)燙的感覺再度襲來,氣息變得急促發(fā)抖。她看也不看跪著的范悉,背過身去,站在籠子前,用清脆的嗓音冷冷道:“你走開,我煩你煩得很,沒有銀子賞你?!?/br> 余仁聽了發(fā)笑,范悉的臉掩在陰影處,看不清神情。 他面不改色地站起身,照舊低首,折步往回走。 再次路過鐵籠時,他聽見小公主對那野畜語聲溫和道:“別怕,他再也抓不了你了?!?/br> 心里那股奇怪的不安感再次洶涌而來,范悉腳步不停,抬起臉看向籠子。 風(fēng)聲嗚咽,狼眸亮如明月照雪,似一把新開刃的刀,血淋淋、直勾勾地剜向他。 一瞬間,那一個月食草含雪的日子仿佛全數(shù)化作了根根鋒銳的雪針,藏匿在北風(fēng)里,扎穿他的斗笠獸皮,刺進(jìn)他每一處毛孔。 范悉渾身抖了一下。 他猛地意識到,從今日起它離開上林苑,成為貴人的新寵,恐怕日后再沒有鐵籠關(guān)得住它了。 但它只是個被狼養(yǎng)大的野畜……這個小公主,也并不受寵。 范發(fā)已送完銀子,站在八字墻邊朝他揮手了。范悉目光幽邃,移過視線,只看自己來時的方向,步履不停。 困獸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跟著他的身影,越過風(fēng)雪,幾乎要穿透八字墻,啖其rou、飲其血。 范悉走遠(yuǎn)了。 “嗷嗚——” 它仰頸,沖這冷硬鐵欄之外的漆黑天空發(fā)出一聲獨(dú)屬于狼的低嗥。 遠(yuǎn)近八千里,久久沒有回應(yīng)。 楚言枝也望著這壓在每個人頭頂?shù)奶?。她想起還在等她的娘親。 “該走了?!背灾t裳道,“你去收拾收拾車輦吧?!?/br> 紅裳猶疑地看著鐵籠。那困獸聽到楚言枝的聲音,緩緩地扭過頭,朝這邊伏行過來了。紅裳問:“殿下不過去?” “我一走他又要撞籠子。得把車先抬過來,讓他親眼見著我進(jìn)去,再讓人抬起他的鐵籠跟著走?!?/br> 紅裳想這話不錯,否則這東西又發(fā)瘋,傷著人就不好了。她把楚言枝拉遠(yuǎn)些站著,囑咐她切不可靠近,又向余仁示意,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往廡廊那端去。 楚言枝目送她走遠(yuǎn),一直沒有動作,直到她掀起棉簾布進(jìn)去收拾了,才收回視線,往前走兩步,伸出手。 余仁咋呼著說了什么,楚言枝置若罔聞,指尖碰上鐵欄。她感覺到一片黏膩,才想起上面都是血。 它如幼獸般攀著籠壁,仰起臟得快看不出五官的臉。 仍是濕濛濛的眼睛,像被一場春雨洗潤過的黑曜石,掬著無可言說的茫然與可憐勁兒。 楚言枝的指腹落到他食指第一個指節(jié)上。 他輕輕抖了一下。 “回家了,不準(zhǔn)撞,不準(zhǔn)叫,不可以吵我娘親。乖一點(diǎn),再也不會有人打你了?!背灾?xì)白的手指撫順著他臟兮兮的指節(jié),“他們叫月餅貍奴,以后你就是我的狼奴?!?/br> 第10章 那是咱們小殿下領(lǐng)回來的狼奴。 小福子和江貴人遣來的啞巴太監(jiān)小榮子一前一后駕著車輦過來的時候,楚言枝已經(jīng)退回到原處,拿帕子擦干凈了手指。 紅裳扶楚言枝上車輦,楚言枝站在轎凳上看著籠子里的他,他果然惶然地望著,生怕她一去不返。 楚言枝讓穿厚襖的太監(jiān)們把鐵籠搬起來,與自己的車輦并行,看他眼里重新浮起那抹莫名的歡喜,才鉆了進(jìn)去。 等前面兩架車輦和那個大鐵籠順利進(jìn)入宮門后,楚璟的車輦折道進(jìn)了長安街。楚姝探出頭,在宮門合上之前看了一眼。 阿香忙掩好窗簾:“雪雖停了,風(fēng)還大著呢,這樣容易著涼?!?/br> 楚姝摘下紅瑪瑙鑲金珠的耳墜,揉了揉發(fā)痛的耳垂,眼睛卻看著阿香理簾布的手:“今天二哥有同你說什么嗎?” “奴婢能和宣王殿下有什么好說的?!?/br> “二哥不愛看斗獸,這回我沒怎么央他,他就帶我去了?!背颜碌亩鷫嬤f給她,開始卸頭上的金累絲嵌寶牡丹鬢釵,“從去年你那場病我就看出來了,他對你的關(guān)心可不比對我這個親meimei少?!?/br> 阿香捧過耳墜,從楠木折疊鏡臺里掏出個鑲螺鈿的黃花梨首飾盒子,小心放了進(jìn)去,笑道:“殿下慣會開玩笑?!?/br> 楚姝搖頭,把所有珠釵卸下后,對著鏡子松松綰了個挑心髻,便倚著車壁道:“外人都道二哥風(fēng)流,可前兩年宮里進(jìn)秀女,父皇要給他賜婚,他沒答應(yīng)。那時他還能用年紀(jì)尚小搪塞過去,過完年他就二十一了,等開了春,宮里大選,你說他還能用什么理由拒絕賜婚?” 阿香把首飾一一收整好,不咸不淡道:“陛下自會勸他?!?/br> 車輦微晃,車輦內(nèi)的燭影也在輕輕搖著。楚姝困倦地?fù)沃^,闔上眼:“你真不喜歡他?” “奴婢卑賤,怎會有意高攀?!?/br> 楚姝打了個呵欠,靠著車壁小憩。 阿香為她蓋好小毯,又拿鐵夾翻了翻盆里的炭。重新給炭盆罩上銅絲網(wǎng)后,她望著里頭火紅的炭出神。 亥時將過,轆轆聲停,楚言枝四肢松軟地從排座上坐起來,揉著眼睛。 紅裳看了笑:“奴婢抱殿下下去吧,披好大氅,不用受風(fēng)吹?!?/br> 楚言枝卻紅了臉:“我過年就八歲了,不要你抱。” 她強(qiáng)睜睡眼,先開條窗縫吹了會兒風(fēng)醒神。雪不知什么時候停的,天際掛了一彎下弦月,照得四野通透,高高的宮墻上白雪皚皚。 她往后看,鐵籠還在,太監(jiān)們提的油燈糊著高麗紙,不如琉璃的通徹,霧蒙蒙地映著。 他竟還維持著之前的姿勢,攀緊鐵欄望著她的方向。遙遙看到她,那雙眼像瞬刻間被點(diǎn)亮了,晶亮晶亮的。 他若真是一匹長著一條尾巴的狼,楚言枝毫不懷疑他會興奮地?fù)u來搖去。 紅裳拿氅衣給她裹上,掀開了門簾。楚言枝攏緊衣服跨出去,踩著轎凳跳下來。 結(jié)果腳未觸地,她就被直接攬住了肩膀,摟住了腰,整個人陷進(jìn)一個熟悉溫暖的懷抱。 年嬤嬤左一個小祖宗,右一個小祖宗地喚著,抱著她往里走:“真是把人急死!再不回來,奴婢都想去延禧宮求施婕妤差人去宮門口打聽了,可美人這哪能走得開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