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社會生活史》

    7. 魚類養(yǎng)殖技術(shù)對漁民而言，風險小了，更安全，所以沈瀾想開發(fā)這個。

    而且明代已經(jīng)有漁類養(yǎng)殖技術(shù)了，明人黃省曾著《魚經(jīng)》、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也有養(yǎng)殖魚的部分。

    此外，明代湖廣地區(qū)的魚類養(yǎng)殖一直不發(fā)達，直到清末、民國才發(fā)展起來。

    ——《明代湖廣地區(qū)漁業(yè)產(chǎn)銷研究》，項露林

    第76章

    沈瀾收到巡撫府帖子時。湖廣巡撫黎大用恰于桐溪樓設(shè)宴, 為新任川湖總督裴慎接風洗塵。

    裴慎原先在浙江平叛倭寇, 漸漸的被升為閩浙總督。此后南京小朝廷成立，他又被調(diào)為浙直總督, 兵馬一分為二, 一半駐扎福建、浙江等地負責防御倭寇，一半調(diào)去南京，充作京軍保衛(wèi)南直隸。

    兩年前, 裴慎又被調(diào)去四川平叛。叛亂初定, 他回返南京路上, 忽被調(diào)任為川湖總督，以平定湖廣水匪。

    二樓包廂內(nèi), 紫檀如意紋馬蹄桌，外罩青緞銷金桌幃。先是十菜五果開桌, 又上了些定勝茶食、糖纏簇盤之類的看菜, 緊接著才上是正兒八經(jīng)地吃用菜。

    寶坻銀魚、淮揚干絲、湖州莼菜、太倉清筍、臨江黃雀……八方風物，四時薈萃。

    “用心了?！迸嵘魃裆珳睾偷馈?/br>
    湖廣巡撫黎大用一喜, 立時拈須笑道：“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部堂大人前來湖廣剿匪，實乃湖廣百姓之幸。”語罷，又拍了拍掌心，即刻便有四五個妓子魚貫而入。

    白綾衫，紅羅裙，碧絲絳，蓮步輕移，香風襲襲。

    甫一進來, 一個把盞, 一個執(zhí)壺, 一個布菜，一個烹茶，還有一個便端坐在櫸木鏤空牙高幾上，環(huán)抱琵琶，半彈半唱起來。

    “情慘切，添悒怏，閣不住淚珠汪汪……”

    裴慎飲了幾杯洞庭春色，已略有幾分醉意。只擺擺手，斥退了身側(cè)為他執(zhí)壺倒酒的兩名妓子。

    黎大用見狀，只以為裴慎不甚滿意，即刻笑道：“大人且聽，這管嗓子可好？”

    “羅衣尚存蘭麝香，鸞箋仗托紙半張……”聲若黃鸝，哀婉動聽。

    只是裴慎素來不耐煩這些靡靡之音，只笑了笑：”尚可。”

    黎大用便笑道：“大人果真是見慣了富貴的。揚州瘦馬從前聞名天下，只是外頭亂了六年，漸漸的便也沒落了。這個瘦馬還是底下人尋摸了許久，特意尋來的?！?/br>
    裴慎雖厭惡這種正事不干，只知道溜須拍馬之輩，可照著他往日里的為人，必會與黎大用虛與委蛇一番。

    只是如今，他聽了瘦馬二字，卻默然不語，只神思恍惚了一瞬。

    那女子早已被囑咐過，心知裴慎高官顯貴，攀上他自己便出頭了。又見他生得蕭肅英挺，綬帶輕裘，氣度斐然，一時心中蕩漾，便粉面含春，含羞帶怯地望去。

    同為瘦馬，半分都不像。

    沁芳從不會用這種眼神看人，除非是為了騙他。

    裴慎一時五味雜陳，只覺滿腹酸澀，滿心悵惘。他搖了搖頭，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酒液入喉，五臟六腑燒得痛快淋漓。好似往日里那些端方自持，體統(tǒng)規(guī)矩都被烈酒燒了干凈。

    裴慎多飲了幾杯，這會兒醉意朦朧，以手支額，輕佻道：“做瘦馬的，都會唱曲兒嗎？”

    琵琶聲驟然一停，琵琶女青雀只好低聲道：“許是奴家孤陋寡聞，奴家所見過的瘦馬，都是要學(xué)的?！?/br>
    裴慎搖了搖頭，看著手中酒盞，神色空茫茫道：“這天底下，總有瘦馬不會唱曲?！辈豢瞎慈?，不愿做妾的。

    室內(nèi)針落可聞，黎大用不好讓氣氛這么冷著，即刻笑道：“部堂大人說的是。這一種米養(yǎng)百樣人。天底下總是什么樣的人都有的。”

    裴慎笑了笑，只撂下酒杯道：“黎大人，今日勞你為我接風洗塵?！?/br>
    “部堂言重了。”黎大用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又見他酒意朦朧，趕忙道：“青雀，還不快快扶大人去歇息？”

    青雀心中歡喜，應(yīng)了一聲便放下琵琶，匆匆上前去扶裴慎。

    “不必了?！迸嵘鞑贿^將醉未醉罷了，只斥退那瘦馬，任由陳松墨和林秉忠將他扶上馬車，送回總督府。

    待馬車駛回川湖總督府，已是日暮黃昏。

    府中丫鬟匆匆迎上來，鋪床燃香，寬衣解帶，又將裴慎扶上竹紋飄檐拔步床，便徑自告退。

    躺在床上，四周安靜異常。裴慎昏昏沉沉想入睡，可他許是喝醉了，頭痛欲裂。意識都是繁雜的，夢境也凌亂交錯。

    秋夜輕寒，簾外雨潺潺，他握著沁芳暖融融的手，一筆一劃教她讀書習(xí)字。

    絳云樓內(nèi)，她坐在小梯上，一撩一撩地踢著裙擺，鮮靈靈地笑，再躍入他懷中。

    澄湖里，她躺在搖搖瀲瀲的風荷下，細白的指尖剝了蓮子頑，又來贈他。

    京都廟會，龍江驛救人，冬日賞雪，元宵觀燈……當時只道是尋常。

    裴慎一時大慟，忍不住又想起八月十七，長堤觀潮。

    彼時素月清秋，星子霜冷，她立于長堤之上，忽愴然一笑，縱身躍入駭浪驚濤中。滔滔大江，唯見浪擊千堆雪，再不復(fù)佳人蹤影。

    每每憶起當日場景，裴慎只覺肝腸寸斷，大慟不已。

    他生生從夢中驚醒，額間大汗淋漓。

    待裴慎意識稍清醒，便忍不住沖著身側(cè)望去，那里本該有一個狡黠、鮮活的人影，會裴大人、裴大人地喚著，會說“胭脂好吃否”、“藥汁子太苦了”、“女菩薩今日不高興”……

    奈何酒醒殘夢，如露似幻。到頭來，室內(nèi)空無一人，獨有斜陽晚照，暮色蒼茫。

    裴慎失魂落魄地在床上坐了半晌，驚覺夜色漸深，便燃了盞燈，又掀開海天霞色珠簾，邁步入內(nèi)，端坐于楠木圈椅上。

    他從翹頭案上展開陳清款宣紙，壓上獨山玉麒麟鎮(zhèn)紙，握著一塊清謹堂墨，研于漆砂硯上，又取了一桿碧鏤牙管狼毫。

    萬事俱備，只消提筆作畫，便能將往日種種，盡數(shù)銘記。

    畫什么呢？澄湖相擁，京都廟會，元宵觀燈……每一幅都能畫。

    可裴慎只是怔怔地坐著，盯著一盞孤燈，神色空茫茫的。

    春寒料峭，綺窗蕭瑟。那燈下剪影，獨他一人。

    半晌，裴慎棄了筆，起身離去。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作者有話說：

    1.情慘切，添悒怏，閣不住淚珠汪汪。羅衣尚存蘭麝香，鸞箋仗托紙半張出自《金.瓶.梅風俗譚》

    第77章

    第二日一大早, 裴慎習(xí)武完畢, 復(fù)又去外書房處理公事。待午間，陳松墨叩門而入。

    裴慎正在看武昌知府寫上來的奏報, 頭也不抬道：“拿了多少糧食？”

    陳松墨躬身道：“爺, 整個湖廣，最大的三家糧商實乃李心遠、趙立、沈娘子。這三家當著湖廣巡撫的面，各自捐了兩百石。其余大大小小的糧商也各捐了幾十石。”

    裴慎淡淡道：“私下里呢？”

    “據(jù)黎巡撫所言, 這三家俱私下找了他, 沈娘子給了兩萬石, 李家三千石，趙家兩千石。另有兩家小糧商也私下里給了一千石?！?/br>
    聰明人可不止沈瀾一個。

    裴慎對此毫不意外。明面上所有糧商都只意思意思, 給了幾百石。私底下卻向巡撫賣好?；蛘哒f，向黎大用背后的裴慎賣好。

    唯一讓裴慎意外的是：“這位沈娘子為何給了這么多？”

    陳松墨回憶了一番黎大用的解釋：“沈娘子原姓沈, 坐產(chǎn)招夫, 奈何六年前遭了倭寇，便與家中親眷一同從杭州逃難來湖廣。沿路上夫婿亡故, 沈娘子便孤身一人撫育幼子、擔當家業(yè)。”

    裴慎點點頭，渾不在意。他絕不會失禮的去問一位女子閨名叫什么。況且便是問了，陳松墨也多半答不出來。因為若要查訪女子姓名，便只能去詢問其父母丈夫或親近之人。

    裴慎若使人去問旁人家中女眷何名，不僅輕佻，難免還招惹上桃色傳聞，尤其對方還是個寡婦，傳出去實在難聽。

    “據(jù)黎巡撫所言，這位沈娘子在湖廣素有仁善之名, 曾于洪災(zāi)中帶著船四處救人, 還開倉賑災(zāi), 平抑米價。湖廣百姓極敬重她?！?/br>
    若是這般仁善之家，給了兩萬石倒也不甚奇怪，不過是盼著他能早早剿了水匪，還湖廣安寧罷了。

    見裴慎不語，陳松墨又道：“爺，今日大小糧商群聚巡撫府，獨獨沈娘子沒來?！?/br>
    裴慎蹙眉，復(fù)又斷言道：“這兩萬石里，恐有一半是給黎大用賠罪的?！?/br>
    陳松墨點頭道：“來的是沈氏商行的掌柜，只說東家清明祭奠亡夫，悲痛過度，染了風寒，燒得起不來身了。”

    裴慎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如今看來，這位沈娘子給了這么多，倒也正常。一是仁善，二來賠罪，三來女子立身不易，尤其她還是個寡婦，借此機會向巡撫賣好，以求個靠山。

    若這般來看，此女倒頗有魄力。

    “另外兩家呢？”裴慎清淡道：“可有什么不法之事？”

    “有?！标愃赡吐暤溃骸袄罴夷撕V大族，綿延百年，通婚無數(shù)，家中本就田產(chǎn)無數(shù)，若算上投獻而來的土地，約有萬頃之多。當年邵和尚打進來，李家主支被殺得人頭滾滾，方才沒落下來。只是邵和尚去了四川，被爺平叛后，李家遠支又大肆侵占田產(chǎn)，做起了米糧生意。前些日子，大放印子錢，有佃戶群聚上門逼問，被李家惡仆打死了好幾個?！?/br>
    裴慎神色一冷，淡淡道：裴慎又道：“只管傳出去，說李家富甲湖廣。”

    陳松墨暗道這李家大抵是沒想到，居然有人糧食給的比他們多，被沈娘子兩萬石一比，李家那三千石便顯得毫不用心。加之平日里欺男霸女，隨意打殺人命，這會兒被爺當成殺雞儆猴的雞了。

    “爺，可要派些水匪？”陳松墨問道。李家既然富甲湖廣，引來“水匪”有什么好奇怪的。

    裴慎搖搖頭：“不必動手。過兩日，礦監(jiān)稅使便要來了?！被实叟蓙淼奶O(jiān)，名為開礦，實際斂財，這幫人自然會去尋富戶的。

    陳松墨忍不住道：“怎得這時候來？”

    裴慎神色森冷。天下已紛亂至此，做皇帝的，不與民修生養(yǎng)息，竟還敢肆意斂財，魚rou百姓，也不怕激起民變。

    見他眉目冷峻，陳松墨低聲道：“爺，可要阻攔一二？”或是干脆將對方斬殺了事。

    裴慎搖了搖頭：“攔不住的?！边@礦監(jiān)稅使王俸雖為斂財而來，也難免含了幾分監(jiān)軍之意。

    他父子二人軍權(quán)過重，戰(zhàn)亂時皇帝要倚仗他們，待到天下叛亂稍定，皇帝便不放心了，絞盡腦汁要卸了他的兵權(quán)。若他阻攔了，豈非證明自己狼子野心，不尊上意。

    況且這一次，還不能像當年揚州送走東廠檔頭許益那般，彼時尚有錦衣衛(wèi)制衡一二，許益不敢太過放肆。

    如今倒好，這王俸的到來，本就是為了制衡他。裴慎非但不能多加動作，保不齊還得被逼著為虎作倀。

    思及此處，裴慎吩咐道：“去將石經(jīng)綸喚來?！?/br>
    ……

    過了幾日，礦監(jiān)稅使王俸果真如期而至。

    甫一到湖廣，王俸內(nèi)著淡紅里衣，外罩蟒服，頭戴明珠翼善冠，大搖大擺地前去拜見湖廣總督裴慎，張嘴便是：“請裴大人即刻給我三千人馬，開了青山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