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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不做妾在線閱讀 - 我不做妾 第32節(jié)

我不做妾 第32節(jié)

    見她三番四次不肯罷休,裴慎哪里肯伏低做小,心中怒氣上涌,不過是養(yǎng)氣功夫好,這才溫聲道:“沁芳,你這脾性實在乖張?!?/br>
    沈瀾心知裴慎必定是生氣了,可沈瀾又哪里不氣呢。她連面上的溫馴都不愿意裝了,只冷聲道:“大人要讓我無人可求助的時候,難道不知道我脾性乖張嗎?”

    裴慎一窒,解釋道:“你若不跑,焉能落得如此下場?”

    沈瀾嗤笑:“這話便沒意思了。你杖責(zé)仆婢是為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br>
    一來追查沈瀾行蹤,二來殺雞儆猴,自此以后,再無人敢?guī)蜕驗懱优堋?/br>
    光是思及這兩條,便已讓沈瀾胸中郁氣叢生。若是再加上第三條,更是讓她心生驚懼。

    這第三條便是他要借機(jī)整飭家風(fēng)。

    國公府本是開國勛貴,綿延百年,仆婢們俱是家生子,勾連橫生,借著國公府的名頭做了不少惡事,裴慎正好借機(jī)拷問處置。

    她不禁又想起當(dāng)日初見念春,對方劈頭蓋臉罵了她一頓,加之清冬頭一次見面便敢自薦枕席,翠微在馬車上怒斥沈瀾,只說國公府勢大,只管去做,誰敢多言。

    窺一管而知全豹,可見這府中仆婢驕橫。況且連被關(guān)在院中的丫鬟婆子尚且如此,只怕國公府在外行走的莊頭管事們更是囂張。

    裴慎恐怕想整治許久了。乃至于就連翠微和念春吵嘴的那一日,他杖責(zé)兩人,便已是征兆。

    沈瀾甚至還想到她逃跑那一日,守在外書房的是林秉忠,想來陳松墨必是外出去查府中仆婢做下的惡事。

    “不錯?!迸嵘鼽c頭道,“我積年累月不在府中,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松散地緊,偏又都是家生子,個個都是什么管事莊頭的女兒婆娘,盤根錯節(jié),枝椏勾連。昨日棍棒加身,難免招出了些糟污事?!?/br>
    假借國公府名義放印子錢,采買管事貪墨,莊頭強(qiáng)娶佃戶之女,投獻(xiàn)的篾片清客弄出人命……林林總總,不下十幾樁。

    聞言,沈瀾只低聲嘆息。想來是陳松墨剛找全證據(jù),便突發(fā)沈瀾逃跑一事,反正也要拷問仆婢,他便干脆一起做了,挖根掘底,挖出一堆蠹蟲來,再一同料理了去。

    思及此處,沈瀾焉能不懼。此人心眼之多,應(yīng)變之快,令人咋舌,偏他又宦海沉浮,老于世故。若再加上位高權(quán)重,高官顯貴。

    當(dāng)真難纏啊。

    如今這府中上上下下風(fēng)氣一清,裴慎回京的三個目的已達(dá)到了兩個。

    一曰升官,二曰成婚,三曰整飭家風(fēng)。此間事了,想來他也快要赴任山西了。

    “敢問大人,何時赴任?”沈瀾冷聲問道。

    裴慎瞥她一眼,見她橫眉怒目,分明還在氣自己斷了她求助旁人的路,只想著安撫一二,便輕笑道:“如今已是五月底,六月初六是洗曬節(jié),初七到初九是龍王廟廟會,有賽神社戲,可想去看?”

    沈瀾心道這分明是打一棒子給一甜棗。只是棒子打也打了,回不到過去多思無益,還不如先吃了這顆甜棗。

    “自然最好。”沈瀾即刻斂去怒容,笑道。

    第35章

    六月六, 洗曬節(jié)。這一日, 澄空極凈,云團(tuán)如絮, 沈瀾帶著幾個丫鬟健婦繞過裴慎外書房, 沿東側(cè)夾道行數(shù)十步,穿過一道垂花門便步入絳云樓內(nèi)。

    七間正房打通,兩層小樓, 左右設(shè)門, 桐陰槐綠, 滿架薔薇,一泓清溪繞閣而過, 溪邊雜石錯落,紅蓼叢生。

    這絳云樓本是裴慎私人辟建的藏書樓, 與其外書房相連, 藏書過萬,俱是珍版奇卷。

    今日六月六, 洗曬節(jié),正宜將閣中書籍盡數(shù)搬出,在院中晾曬。

    “莫要弄亂,我方才大致看了看,從連二櫥上三排取下來的多半是十三經(jīng)及其注釋,放去西側(cè)晾曬。南側(cè)清漆櫥內(nèi)是史部,東側(cè)楠木坐幾上有本米芾的《畫史》,與攢邊書架上那本《余清齋帖》放一塊去?!?/br>
    沈瀾正細(xì)細(xì)叮囑她們,忽見寶珠捧著幾個樟木畫匣過來。

    “沁芳姑娘, 這幾卷書畫可要晾曬?”沈瀾沒名沒分, 加之她自己也不愿意旁人叫她夫人, 院中丫鬟婆子便紛紛改口叫姑娘。

    沈瀾打開,里頭是楠木小匣,再開,群青潞綢,里頭竟還有個布套。沈瀾小心翼翼展開花梨木卷軸,見是一幅江天霽雪卷。雖不知是何人所做,只看這層層包裹,便知其貴重。

    “我來罷?!彼龑⑵溆鄮讉€楠木盒一一打開,取出里頭的幾張古畫,搬了幾個杌子,置于槐樹下陰曬。

    “沁芳姑娘,這幾本書的函套落灰了?!鄙驗懡舆^,囑咐道:“去取一柄絲拂軟帚來?!?/br>
    “姑娘,這幾本有圖有畫的,不知是否貴重,可也要晾曬?”

    沈瀾正搬著書往外走,聞言,瞥了眼那丫鬟捧來的書籍,便微微一頓,笑道:“給我罷。”

    她強(qiáng)忍著砰砰的心跳聲,勉力做出平靜的樣子,接過書,見那封面上正兒八經(jīng)的六個大字,一統(tǒng)路程圖記。

    大略翻了翻,見上頭城門碼頭、驛站客店一應(yīng)俱全,各地風(fēng)物,牙儈船夫樣樣都有,甚至還有一張兩京十三省的行路圖。

    “這書是你從哪里尋來的?”沈瀾攥著書,竭力平靜道。

    寶珠不以為意,指了指東側(cè)最里頭,靠壁的清漆斷紋書架:“最上頭,從第二排取下來的?!?/br>
    沈瀾點點頭,贊許道:“里里外外的書都要晾曬,你做事仔細(xì),極好?!闭f罷,便走進(jìn)樓中,穿過七八個高大書架,方見到了寶珠所指的清漆斷紋書架。

    這是子部,各類雜書均在此處,沈瀾踩著個柏木小梯而上,打開函套,見到的第一本便是《士商類要?卷一》。

    她忍著激動,細(xì)細(xì)翻閱,才發(fā)現(xiàn)其余幾個函套內(nèi)俱是各類路程圖記,《水陸路程》、《天下路程圖引》、《圖像南北兩京路程》……林林總總,約有七八本。

    從前跟著裴慎從揚(yáng)州輾轉(zhuǎn)山西,沈瀾乘著他外出,總是在書房里翻閱各類書籍,可朝廷有不修衙的傳統(tǒng),衙門尚且破敗狹窄,內(nèi)院又能有多少書籍呢?只能裴慎看什么,她便看什么。

    至于想要的山川游記、地理描述更是寥寥無幾,或者干脆就是幾百年前的東西,以至于沈瀾都快死了這條心。

    來了國公府后,她一個丫鬟更不可能出入藏書樓,若不是今日曬書,她怕是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絳云樓內(nèi)竟有路程圖記。

    沈瀾撫摸著潔白細(xì)膩的書頁,清淡的墨香氤氳在空氣中,她坐在小梯上,見四周書架極高,幾乎遮擋住她的身形,加之四下無人,這才翻開《士商類要》,如饑似渴地讀起來。

    為防人發(fā)現(xiàn),她撇去之后的起居之宜、四季雜占等篇目,只翻閱一二兩卷內(nèi)記載的各地驛站客店,靠譜的牙儈船夫。

    沈瀾全神貫注,兀自背誦著兩京十三省路程圖。

    “做什么呢?”來人朗聲笑道。

    沈瀾心臟一跳,幾乎要從喉嚨口蹦出來,抬眼見裴慎從前方清漆書架處繞出來,她擱下書,撫了撫胸口:“你突然冒出來做甚,唬了我一跳?!?/br>
    裴慎見她高高坐著,日光映出白凈的面容,神色清淡,無有喜悲,好似一尊玉觀音,只是此刻眉眼含嗔,添了幾分鮮活。

    他行了數(shù)步,站在沈瀾面前招手道:“下來。”

    沈瀾瞥了眼手中尚未放回去的《士商類要》,心臟砰砰亂跳,只將手中書卷擱在腿上,掩蓋住封面,又壓著緊張,強(qiáng)裝出波瀾不驚的樣子,慢悠悠道:“你讓我下來也行,只是有個條件你需答應(yīng)?!?/br>
    裴慎微怔,她前幾日都不曾給自己好臉色,活像是扎手的野玫瑰,便是答應(yīng)了帶她去廟會,也不過是不冷不熱的晾著他罷了,如今難得見她撒嬌賣乖,裴慎一時意動,便笑道:“你且說來聽聽?!?/br>
    沈瀾挑眉,故意挑刺:“不肯一口答應(yīng),原來裴大人待我只有這點心意?”

    她嘴角微微上翹,雙足一晃一晃,只一撩一撩地踢著裙擺,神采飛揚(yáng),明媚鮮妍,似春日韶光,晴時翠柳。

    裴慎愛煞她這般嬌態(tài),嗓音微啞,只低笑道:“我應(yīng)你便是?!?/br>
    “那好?!鄙驗戄p笑,“你且閉上眼睛?!?/br>
    裴慎微怔,復(fù)笑了笑,順從的閉眼。

    他一閉眼,沈瀾即刻慢吞吞地一步一步下梯。軟緞鞋踩在木制品上,散出極輕極輕的腳步聲。

    裴慎耳力驚人,沈瀾哪里敢賭?這才以腳步聲為掩護(hù),輕手輕腳將手中書籍塞回原位,又打開書架中層函套,隨意抽了本書,見封皮上寫著彩鸞燈傳四個字。

    這名字,一聽就是個話本子。子部還真是什么都有。

    沈瀾感嘆了一句,便即刻握住了此書,站在梯上笑盈盈道:“裴大人可不許偷看。”

    裴慎無奈笑道:“你安心,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話未說完,沈瀾突然笑道:“你且接好我。”

    裴慎一驚,驟然睜眼,只跨出半步去接她。

    耳畔呼呼破空聲——

    下一刻,他便將幽香接了個滿懷。

    裴慎心中驚怒,單手摟著她纖細(xì)的腰肢,見她這般行險,正欲呵斥,卻見她雪腮艷暈,雙眸瀲滟,一雙雪白玉臂勾在他脖頸上,身子全心全意依偎著他。

    裴慎一時間惱意盡散,便抱著她,笑問道:“你這般相信我?竟敢從梯子上跳下來?”

    聞言,沈瀾微怔。心道裴慎積年習(xí)武,怎會接不住她?況且便是接不住,自有裴慎給她做rou墊,為何不敢跳。

    沈瀾點點頭,笑道:“我自是信你的?!?/br>
    裴慎輕哼一聲,心里涌出些不知名的快意來。只暗道原以為是冷浸佳人,淡脂輕粉,卻原來是多情芍藥,一枝秾艷。

    倒是他往日里識錯了人。

    思及此處,裴慎難免又想到她前幾日不冷不熱,莫不是等著自己來哄?

    他心生愉悅,便湊近了,啞聲道:“你今日曬書,怕是累壞了?!?/br>
    沈瀾不知他弄什么把戲,便盈盈望著他。裴慎見狀,只握住她一截凝脂皓腕,摩挲兩下,方啞聲道:“我替你按一按?!?/br>
    沈瀾微怔,心中暗啐他,只是她決計不愿讓裴慎繼續(xù)待在此地,便默認(rèn)了裴慎將她打橫抱起,自絳云樓外側(cè)暗門出去了。

    作者有話說:

    1. 本章提到的士商類要等書,是明代商人寫的,但是攏共也就那么幾本,而且大多佚散。(資料來自明代社會生活史),這東西挺偏門的,如果不是我去查資料,我都不知道明代居然有商人寫過這些東西。

    2. 江天霽雪卷是王維的。

    3. 冷浸佳人淡脂粉,出自《洞仙歌·泗州中秋作》

    第36章

    第二日, 沈瀾自重重帳幔中醒來, 盯著帳上蓮渚文禽圖怔了一會兒,便聽到耳側(cè)裴慎低笑道:“快起來, 帶你去看廟會?!?/br>
    沈瀾闔上眼道:“什么時辰了?”

    裴慎望了望柳葉窗中漏進(jìn)來的日光, 隨意道:“卯時一刻”

    沈瀾搖搖頭:“廟會一連三日,盡可以去看??赡闳粢胰杖赵缙?,我是不行的。”

    裴慎啞然失笑, 又見她一身雪白的皮子上紅痕未消, 白得耀目, 紅得秾艷。

    睜眼便見此殊色,裴慎心里意動, 便湊過去,沈瀾見狀, 即刻冷哼道:“你還沒鬧夠?”

    裴慎輕咳一聲, 訕訕道:“累壞了罷,我給你按按?!?/br>
    昨日他也這么說的。沈瀾懶得拆穿他拙劣的借口, 只闔上眼道:“你還是快快習(xí)武去罷,若再像昨日那般,大白天的又是關(guān)門又是要水,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只怕俱要來看我笑話?!?/br>
    裴慎只以為她在頑笑,便一同笑道:“誰敢?”復(fù)安慰她:“你是這院子里的主子,若有人欺負(fù)你,盡管告訴我便是?!?/br>
    沈瀾想告訴他自己無名無份,算什么主子,卻又覺得說這話好似在向他索求名分, 況且她早起怠懶, 不愿說話, 便輕輕踢了踢裴慎,示意他趕緊離開。

    裴慎見她這副懶起畫娥眉,春睡猶未足的嬌樣,心里新鮮,只愛憐地摸了摸她鴉鴉鬢發(fā),笑道:“你且再睡一會兒,待到中午,我便帶你出府去看廟會?!?/br>
    語罷,見她已好夢沉酣,裴慎這才輕手輕腳地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