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在他腳上的黑色觸手，唰一下退走了。

    洛巖雙肘撐著地板，試圖爬起來，卻覺得身體一陣陣的使不上力。

    直到一只手從他的身后繞過，將他攬了起來。

    他的后背，貼在了一個涼沁沁的胸膛上。

    洛巖的心，跳得比剛才還要快。

    他嘴唇微微張開，輕聲道：“展醫(yī)生……”

    是展醫(yī)生，是展醫(yī)生，用他的天使之力，趕走了變異體，救了我？

    展蘊并沒有說話，只是就這么摟著洛巖。

    是因為天使的擁抱自帶治愈效果？

    洛巖覺得自己的腦袋漸漸清醒了些。

    他能聽見，身后的人有些粗重的呼吸。

    他還能聽見，空氣中像是有翅翼在扇動。

    展醫(yī)生……展開了他的翅膀嗎？

    洛巖想要回下頭，卻被身后之人摟得更緊了。

    簡直就像是……用力箍住了自己，不讓自己挪動，不許自己回頭。

    恰在這時，洛巖看見，一片墨黑的，帶著一點綢緞般反光的羽毛，落在了地上。

    ……黑色的……？

    不知何時，月色灑滿了窗戶。

    在月光的照映下，那從背后摟著他的“天使”，在對面的墻壁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輪廓：

    寬闊的、微微扇動的翅翼。

    還有頭上那對，無法忽視的，絕不可能屬于“天使”的犄角。

    第89章 惡魔的契約-12

    能看見這個輪廓的， 自然不止洛巖。

    他身后的展蘊，也清楚無比地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那無可隱瞞的，惡魔的影子。

    展蘊痛苦地閉上了眼。

    還是……被看見了。

    如果是以往， 在他的能力衰弱之前，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用冰魔戰(zhàn)勝變異體。

    但現(xiàn)在，他的能力已經(jīng)遠(yuǎn)不如前了。

    在感應(yīng)到冰魔被變異體吞噬的那一瞬間， 展蘊便想以自己的惡魔之力，直接滅掉變異體。

    然而， 他的惡魔之力根本無法傳導(dǎo)過來。

    他不得不立刻沖到洛巖身邊， 為洛巖親手除掉變異體。

    只要他還能維持人形，他可以在事后編出各種借口，隱瞞自己的身份。

    可是， 在他釋放出惡魔之力的一瞬間，他便分不出任何力量去維持人形了。

    他那黑色的翅膀， 惡魔的犄角，全都露了出來。

    所以……不可能再瞞下去了。

    洛巖會害怕自己的。

    會厭惡自己的。

    洛巖……喜歡的是天使啊。

    剎那間， 展蘊理解了美色惡魔的想法。

    “不想讓他看見這樣的自己?！?/br>
    “想讓他離開自己，越遠(yuǎn)越好?！?/br>
    展蘊的身體， 越發(fā)僵硬起來。

    他也能感到，被自己緊緊摟在懷里的洛巖， 似乎在顫抖。

    呵，果然。

    展蘊臉上浮起一絲蒼涼的，帶著點自嘲的笑。

    但他并沒有松開手。

    他還需要用自己的力量，為洛巖驅(qū)逐掉變異體留下的傷害才可以。

    展蘊閉上眼，凝聚心神， 源源不斷地以惡魔之力為洛巖“療傷”， 同時任由那鉆心蝕骨的疼痛啃噬著自己。

    十分鐘以后。

    展蘊終于松開了自己的胳膊。

    不需要再釋放惡魔之力的他， 收起了自己的翅膀與犄角。

    他緩緩站起身，聲音冷漠而平靜：“好了。”

    “變異體帶來的傷害，已經(jīng)都抵消了?！?/br>
    “我通知了邢飛，稍后他們會過來——保護(hù)你?！?/br>
    “在他們來之前，我會在門外等著，你可以放心?！?/br>
    說罷，展蘊轉(zhuǎn)身就要朝外走。

    方才還暈暈乎乎、好不容易清醒了些的洛巖，聽著展蘊一連串冷冰冰的話，再次被里面的信息量震得兩眼發(fā)暈。

    展醫(yī)生……

    知道變異體？

    他不僅知道，而且他還和邢飛有聯(lián)系？

    等等，他說要讓邢飛來保護(hù)我，然后他自己……在門外等著？

    可剛剛救了我的不是他嗎？

    他為什么會想到讓邢飛過來，而他自己要去門外等著？

    洛巖還沒想明白，展蘊已經(jīng)大步走出了臥室，手按到了入戶門的門把手上。

    “等等！”

    在洛巖的腦子轉(zhuǎn)明白之前，看著展蘊的背影，他已經(jīng)脫口而出地大喊了出來。

    他有種直覺，如果今天，如果現(xiàn)在，讓展醫(yī)生就這么走了……

    那或許會有什么很重要，很寶貴的東西，不知不覺間碎成粉末，再也無法還原。

    洛巖從臥室沖了出來。

    他剛才跌倒的時候，膝蓋狠狠磕到了地板上，應(yīng)該是腫起來一大塊，現(xiàn)在跑得有點一瘸一拐的。

    展蘊側(cè)過頭，看著洛巖跌撞不穩(wěn)的姿勢，眉頭一皺，手上的動作也停頓下來。

    他咬了下牙，以最冷淡的語氣，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tài)度說道：

    “你腿上的傷，我治不了的?！?/br>
    “等下讓邢飛他們給你包扎?！?/br>
    洛巖站在原地，看著展蘊頎長的背影，喃喃道：“為什么……”

    展蘊又覺得胸口一陣劇痛。

    他一手撐在門上，才讓自己穩(wěn)住了身體，沒有搖晃。

    他冷笑一下，道：“你不是都看見了么?！?/br>
    “我不是什么天使。”

    “我根本治愈不好任何人類的傷口?！?/br>
    “我只是能夠驅(qū)逐變異體留下的傷痕而已?！?/br>
    洛巖搖了搖頭：“不不，我是說——展醫(yī)生，你為什么要走？”

    “你……如果你要等邢組長，為什么不留下來和我一起等？”

    聽到“展醫(yī)生”這個稱呼，展蘊只覺得心中陣陣焦躁，甚至有種前所未有的抗拒。

    他垂下頭，漆黑的眼眸里，暗色的波濤洶涌。

    他唰一下轉(zhuǎn)過身，一字一句道：

    “為什么——？”

    “這還用問嗎？”

    “當(dāng)然是因為，我是惡魔啊?！?/br>
    “我不是什么代表著希望與美好的天使?！?/br>
    “我是貪婪、邪惡，只想著誘惑人類，將人類變作玩物的惡魔啊?！?/br>
    所以，厭棄我吧。

    讓我看到你發(fā)抖的、憎惡的面孔吧。

    然后……

    不要再靠近我……

    從未見過展蘊如此神態(tài)，從未聽過展蘊如此說話的洛巖，臉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