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蔣序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單聽這個名字，甚至有點溫和且雅致的味道。蔣序過去零零碎碎從池鉞口中了解過一些事，卻也構(gòu)不成一個完整的形象。

    他還不知道對方的長相、性格、脾氣，想象不出這是怎樣一個人，能在池鉞頭上、手上留下那么可怕的傷痕。

    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對這個人產(chǎn)生怎樣深入骨髓，不惜代價的仇恨。

    “池芮芮兩歲的時候，池學(xué)良酒駕撞到了人，官司打了快一年，最后賠了很多錢。他當(dāng)時剛準(zhǔn)備晉升，影響很惡劣……”

    池鉞頓了頓，不愿意多談：“工作也丟了?！?/br>
    “那個時候他就挺喜歡喝酒了，因為丟了工作沒事干，經(jīng)常喝醉。后來我舅舅他們看不下去，借了一筆錢給我媽，讓我媽和池學(xué)良開了個燒烤店。”

    他除了第一句介紹池學(xué)良身份時用了“爸”這個字，接下來的描述里，他用的一直是池學(xué)良的名字。

    “說是兩個人一起開，但池學(xué)良以前朋友多，每次一來，他就要陪著喝酒，經(jīng)常喝醉，只有我媽在外面忙前忙后?！?/br>
    池學(xué)良的店一開，以前的朋友同事無論真心假意，也時常過來捧場。池學(xué)良陪著喝酒聊天，聽他們講工作上的事，誰升職誰調(diào)任，誰又進了哪個部門。

    明明是正常聊天，池學(xué)良卻敏感多疑，一面輕視別人不如當(dāng)年的自己，一方面又疑神疑鬼他們不是真心捧場，只是來看自己笑話。

    這么多心思墜著，他愈發(fā)喜歡喝酒，容易醉倒，也愈發(fā)暴躁易怒，經(jīng)常對徐嬋呼來喝去，一不順心就要罵人。

    蔣序眉心擰成結(jié)，舔了一下嘴唇：“那個時候你……”

    “初一?！背劂X猜到他想問什么，直接回答。

    “燒烤店后面有個木板隔出來的小隔間，可以暫時休息。我放學(xué)了就在那兒寫作業(yè)，順便看著池芮芮。等池芮芮睡著了，再去前面幫忙?！?/br>
    外面月光冷冷，如數(shù)灑落在陽臺。眼下是春天，蔣序卻有點冷，又有點心慌。

    “那天晚上人很多，池學(xué)良陪完朋友心情不好，回隔間睡覺，說前面人多，讓我去幫我媽的忙?！?/br>
    那時已經(jīng)接近凌晨，池芮芮已經(jīng)完全睡熟了，池學(xué)良臉色有些潮紅，但口齒尚清楚，說話也正常，看起來并沒有喝多少酒。

    那個時候，池鉞其實猶豫了一下。

    但前面的客人源源不斷，徐嬋已經(jīng)忙暈了。他想，大不了自己多轉(zhuǎn)幾趟過來盯著點。畢竟池學(xué)良在這兒，以往池芮芮也從來不會中途醒過來。

    或許命運的本質(zhì)就在于殘忍，嘲弄，突如其來和不可捉摸。

    那天晚上，池芮芮醒了，池學(xué)良沒有。

    “燒烤店每個桌子都有小炭爐，需要的炭很多。人多的時候怕來不及，通常都是后面提前先燒著炭，等燃起來了，用炭盆端出去換。”

    可能因為醒來時害怕，想要找哥哥或者mama。池芮芮一個人打開門，跌跌撞撞往前店走。

    炭盆放在后面的過道里通風(fēng)，而從隔間到前店需要穿過過道。

    池鉞聲音很輕，像是風(fēng)穿過曠野。

    “后來我想過，應(yīng)該是沒走穩(wěn)摔了一跤，整個人跌進去了。又或者是弄翻了炭盆……”

    “我沒看到。”

    他聽見池芮芮凄厲地哭嚎扔下東西飛奔過去時，火已經(jīng)在池芮芮身上竄了起來，輕易吞噬了衣衫。

    那個時候池芮芮三歲，年紀(jì)較小加上巨大的疼痛和整日的昏睡，讓池芮芮反而不太記得當(dāng)時的事。

    但當(dāng)時的池鉞十三歲，他的記憶里充斥著醫(yī)院的無數(shù)次奔波，消毒水的味道，以及紗布、組織液、瘢痕、烤燈。

    燒烤店被匆匆轉(zhuǎn)讓，用于給池芮芮治病。徐嬋整日守在重癥監(jiān)護室外面，幾天幾夜沒辦法合眼。

    池學(xué)良在外面挨個打電話找人借錢，原來的單位聽說了這個情況，給他組織了愛心捐款。

    捐款錢送到那個晚上，池學(xué)良送走同事代表，喝光了家里的酒后大發(fā)雷霆，把慰問金扔得到處都是。第二天酒醒了，又一張張撿起來，讓池鉞送去醫(yī)院。

    第93天，池芮芮出院。前胸、后背、手臂上都留下了不可逆轉(zhuǎn)的傷疤。

    從那以后，徐嬋做過保潔、洗碗工、后廚，邊還債邊攢錢，準(zhǔn)備給池芮芮做手術(shù)。

    池學(xué)良失去節(jié)制，嚴(yán)重酗酒，在那年冬天第一次動手家暴。

    第52章 愛只是發(fā)生

    估計是及時處理和長時間的冷敷起了作用，蔣序的傷并沒有那么嚴(yán)重。等到完全好起來時，手臂上幾乎沒有留下印記。

    也可能是因為池鉞一直替蔣序帶著藥，擦藥時間比蔣序自己記得更清楚。早自習(xí)前，午休之后，晚自習(xí)前。

    蔣序有時候自己都忘了，池鉞會伸手用沒拆開的藥膏在他背上輕輕點兩下，等對方回頭后言簡意賅：“擦藥。”

    就連每晚蔣序洗漱完準(zhǔn)備睡覺，池鉞都仿佛能算準(zhǔn)似的，掐著點給他發(fā)消息。

    晚上睡覺前的互動喬合一看不到，光白天那三次就已經(jīng)夠他受的了，終于在某一天趁著池鉞不在問蔣序：“學(xué)霸是不是有點太愧疚了？”

    蔣序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你替他受了傷啊。”喬合一示意蔣序的手臂?！八焯焯嵝涯悴了帲烙嬕灿X得對不起你。”

    蔣序張口又閉上，這時候教室里人挺多，他不好說別的，最后胡亂點點頭：“可能是吧?！?/br>
    五一小長假匆匆來臨，寧中有自己的假期規(guī)定，五天小長假砍成了三天，整個年級哀鴻遍野。

    “差不多得了?！敝苤グ仔彼麄円谎?，“高三放一天，等那時候再嚎。”

    底下哭嚎的氣勢瞬間減弱，喬合一心有余悸，小聲嘀咕：“太慘了，一天假期能干嘛?！?/br>
    周芝白耳朵挺好，又好氣又好笑：“光想著假期只有一天是吧，那時候離高考也只有三十六天，能不能多cao心cao心這個?！?/br>
    這種假設(shè)絲毫影響不了現(xiàn)在的喬合一他們，畢竟還有一年呢，前面還有一批前輩身先士卒，所有人心態(tài)良好。喬合一嚎完就問蔣序，這三天打算去哪玩。

    “鐘天瑞他們想去海邊玩兩天，就在隔壁市，要不要一起？”

    蔣序無語：“你出學(xué)校打個車去梅山灣，一個小時就能到海邊?！?/br>
    “你懂個屁?！眴毯弦槐梢曀?，“我們看的不是海，是青春。再說了哪怕都是海，你從小看到大的能和第一次看的一樣嗎？”

    這話倒是不假，蔣序猶豫著不說話了，回頭掃了一眼池鉞，回應(yīng)道：“到時候再說吧?！?/br>
    他覺得池鉞應(yīng)該不去——不是不會，是不能。他一放假，池芮芮也放假，他不會丟下自己的meimei，也不可能把小女孩帶上跟著他們一群男生在外面過夜。

    “又到時候?！眴毯弦粐@了口氣，“叫你周末打球也不去，叫你旅游我不去，每天不知道在干嘛……”

    他突然警覺：“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要陪對象所以沒時間？”

    那頭的韓濛瞬間捕捉到了吃瓜關(guān)鍵詞，扭頭看向兩人，兩眼放光：“誰，誰戀愛了？”

    蔣序：“……什么亂七八糟的?！?/br>
    他耳朵有點紅，手忙腳亂抓起桌上的雪碧擰開假裝喝水，以此躲避追問。喬合一也反應(yīng)過來蔣序的取向，覺得不太合適，揮揮手道：“我瞎說的，誰讓他不和我們?nèi)ヂ糜?。?/br>
    一扭頭，看到后面原本在看書的池鉞已經(jīng)抬起頭，目光落到前排的蔣序身上。

    喬合一又開始邀請池鉞：“池帥去不去，隔壁市兩天一夜游?！?/br>
    自從“高二一班那個姓池的帥哥”出名之后，喬合一和鐘天瑞與有榮焉，對池鉞從學(xué)霸喊到池帥，毫無中二羞恥感。成功帶動除了池鉞本人以外的全班接受了這個稱呼。

    池鉞還沒回答，韓濛嘲笑道：“別想了，池帥不可能和你們?nèi)サ?，人家忙著呢?！?/br>
    蔣序目光也投向池鉞，果然，池鉞在眾目睽睽之下?lián)u搖頭。

    “忙，都忙，忙點好啊。”喬合一嘆了口氣，“你們不出門都在家干嘛啊？”

    韓濛剛想回答“學(xué)霸還能干嘛，復(fù)習(xí)唄”，但池鉞眼睫微抬，掃了一眼蔣序后收回目光，回答喬合一。

    “忙著談戀愛?！?/br>
    韓濛＆喬合一：“？?。?！”

    蔣序：“咳咳咳！”

    一口雪碧把他嗆得驚天動地，池鉞皺眉，立刻在他背上拍了幾下幫忙順氣。蔣序好不容易止住咳，驚魂未定，回頭盯著池鉞。

    旁邊的喬合一明顯也被嚇到了：“臥槽……年級前三也會談戀愛啊，那我也要談。”

    上次約他看煙花的女生已經(jīng)杳無音訊，喬合一還為此惆悵了挺久，發(fā)誓絕情棄愛專心學(xué)習(xí)，還把面對眾多情書與示好都不為所動的池鉞視為精神偶像。

    接過轉(zhuǎn)眼之間偶像就塌房了，居然在學(xué)習(xí)上升期戀愛！還就這么說出來了！

    韓濛回過神，白他一眼：“人家是戀愛學(xué)習(xí)兩手抓，你這種顧一頭沒一頭的還是算了吧?！?/br>
    “……也是。”

    喬合一從偶像塌房的震驚中走出來，立刻轉(zhuǎn)化為無窮的八卦：“我去你什么時候談的戀愛啊，是我們學(xué)校的嗎，文科理科哪個班的，我認(rèn)識嗎？長什么樣子？”

    說完又對天發(fā)誓：“放心，我絕對不告訴第——”他數(shù)了數(shù)在場的人數(shù)，“五個人知道?！?/br>
    旁邊的蔣序耳朵通紅，捏著雪碧淡綠色的瓶子忘了撒手，也盯著池鉞看。

    池鉞掃他一眼，蔣序因為剛才被汽水嗆到，臉上有些紅，瞳仁還帶著劇烈咳嗽帶出來的水霧，正帶著震驚盯著自己。手里抱著汽水瓶，像是收到驚嚇的松鼠。

    池鉞挑挑揀揀地回答：“寒假談的，文科?！?/br>
    他目光像是春日里的蝴蝶，輕巧地落在蔣序臉上，片刻后又展翅離開。

    “長得很可愛?！?/br>
    蔣序：“……”

    他聽不下去了，勉強維持著表情，低著頭想找個地縫鉆進去，那頭韓濛還撐著臉“哇哦”了一聲，一副被甜到了的樣子。

    “原來池帥喜歡可愛型。”

    “……”

    蔣序木著臉，又把頭埋低了幾分。

    因此他也錯過了池鉞臉上的表情，只能聽見對方的聲音隨后響起，有點低，很悅耳，帶著一點旁人很容易察覺的溫柔。

    “嗯，很喜歡?！?/br>
    蔣序耳際的高熱持續(xù)到了放學(xué)，回去路上的夜風(fēng)終于把他吹得冷靜了一點，卻還是忍不住去勾池鉞的手指，想要對方牽自己。

    路上人少，池鉞反手握住蔣序，兩個人的手藏在寬大的校服衣袖里，遠(yuǎn)遠(yuǎn)看不出端倪。

    今晚池鉞牽著蔣序走了很長一段路，直到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兩家人的陽臺。雖然能看到陽臺上并沒有人，但池鉞還是把蔣序放開了。

    蔣序輕捻手指，上面還有池鉞帶來的溫度。他心情好，轉(zhuǎn)頭主動問池鉞：“五一假期你要干嘛？”

    “在家復(fù)習(xí)，陪池芮芮?！?/br>
    池芮芮已經(jīng)讀了半年小學(xué)，自理能力突飛猛進，但假期整個白天把她一個人放在家，池鉞還是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