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夕成灰 第151節(jié)
謝紫殷看他片刻,側首道:“現(xiàn)在很好。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敉钜拢阋院蟊銦o需再想是否虧欠于我。你還徹底了,今生過罷,此后都兩不相干?!?/br> 霍皖衣沒有說話。 解愁捧著晚膳行來:“……相爺、夫人,該用膳了。” 他眨了眨眼,將那幾分淚意忍了回去,接過碗碟,佯裝無事地笑道:“夫君,今夜冷成這個樣子,你身體不好,要多喝兩碗熱湯暖暖身子。” 說罷,他先走在前面進了屋,給椅子墊上軟墊,解愁走在最后面,眼見著他把自己該做的事情都做完,遲疑片晌,往后退開兩步,為他們兩人留了一方天地。 謝紫殷坐在桌前,目光重新落到他的臉上。 那張昳麗容顏美則美矣,卻藏不住重重心事,顯現(xiàn)出些許霍皖衣不該有的脆弱。 謝紫殷忽而道:“你今日又為我做了藥膳?” 霍皖衣聞言,頷首道:“是。” 他并不意外謝紫殷知曉這樁事——自他們重逢,他便再也不覺得有什么事能瞞得住他。 從前他一眼望出喜怒哀樂的人。 如今已是他猜測千萬次,也未必能猜中一次心事。 謝紫殷道:“知道我為何會這樣對你嗎?” “為什么?”他似心知肚明般發(fā)問。 天邊隱有閃電破空,雨水流過窗欞,留下飛濺銀珠般的光色。 屋中一瞬靜寂。 謝紫殷仍在看他。 良久,謝紫殷微笑道:“因為你愛我,所以我活著既是你的幸事,亦是你的不幸——而因為我愛你,我才這么恨你。” 恨他四年前想得太多,也想得太少。 他們當年都太過年少。 始于鐘情,卻輸給輕狂、驕傲,以為世間諸事,不看是非對錯,只憑有情無情。 而情之一字——最不真切,最無用處。 不讓人快意,只讓人痛徹心扉。 作者有話說: _(:3」∠)_ 第137章 懲罰 第二日天色蒙蒙,廊外雪虐風饕。 一夜銀河倒瀉般急雨落盡,風兒吹折枝椏,朽斷枯草,有些陷在泥雪之中。 霍皖衣昨夜未曾離去。 他合該走的,以他如今的身份,著實不應該留宿在宮中,更不該留宿在“軟禁”著謝紫殷的偏殿里。 可他昨夜坐在燈燭明光之下,一眼望進謝紫殷深不見底的眼睛。 他舍不得離去。 人生在世,究竟能過活多少時日,都是未知之數(shù)。他與謝紫殷之間,更是過一日,少一日。 他念及這種種,無可說動自己離去,便順勢留宿在偏殿。 謝紫殷也未逐客。 風吹得急切,霍皖衣睜開眼時,正能看見窗外雪景,粉妝玉砌。 直至此時謝紫殷才道:“霍相大人該走了?!?/br> 霍皖衣動了動唇。 可自己能說什么呢,霍皖衣不知如何開口。 他們昨夜同床共枕,卻似相隔千里,涇渭分明。更無從親近。 以至于有些以為能在意亂情迷時解開的心結,也變作了死結——當真沒了退路嗎?霍皖衣難以決然。 只現(xiàn)下謝紫殷下了逐客令,他不得不動身下床,抿著唇,將衣物一件件穿回去。 “……夫君,”他聲音里帶著些將醒未醒的懶,“我還會來見你。” 謝紫殷看他片刻,不置可否。 霍皖衣又道:“我會多準備一些藥膳,解愁會代我好好照看你?!?/br> 謝紫殷便含笑道:“說這句話時,你不覺得很令人生厭嗎?” 他的目光靜靜落在謝紫殷的臉上。 那人俊美無雙,舉世難得,若真要厭惡誰,那被其所厭的,怕是要肝腸寸斷。 然而霍皖衣也只是微笑。 他道:“總歸夫君也恨我,再多討厭我一些,也無妨?!?/br> ……他不在乎那么多。 他只想要謝紫殷活著,亦或者該說,他不想讓謝紫殷就這樣死了。 若折磨他當真讓謝紫殷覺得快意,那他愿被他折磨千百次。 但是謝紫殷不快意。 他受他折磨,只看到謝紫殷和他一樣的在痛。 論“折磨”、“報復”,人世間千萬種法子,一一炮制,也能讓他生不如死,悔恨終生。 可謝紫殷將話說得再狠再絕。 他也能從刀尖之上,嘗出一點點甜。 那甜意支撐他一直走向謝紫殷,走到謝紫殷的身前。 他想給謝紫殷想要擁有的所有東西,但他更想要謝紫殷覺得快意輕松。 四年前他們過得太苦太累,彼此又有著一千四百多天的空白。那漫長的歲月河流中,他們各自遇見什么人,看到什么事,都無從與對方相說。 他心一如往昔。 只是他往昔的“真心”于謝紫殷而言,幾如魔鬼,虛偽至極。 可自己是否真心,是否在乎,霍皖衣心知肚明。 他不能反復提起自己心中所思,因則他犯過錯,哪怕差之毫厘,也是失之千里。 他決意讓謝紫殷真正快意。 到了那個時候,他究竟有何下場,他都甘之如飴。 方斷游等人傷得頗重。 養(yǎng)傷期間,方斷游對高瑜的為人十二分的不恥,常常破口大罵,言說高瑜這輩子都做不成皇帝:“就這個氣量,我村里的王員外都比他大度!” 說起王員外,方斷游便講起以前生活的村子,將那王員外曾如何如何對他,如何如何刻薄鄉(xiāng)里的事抖落了個干干凈凈,末了再感慨一句,“高瑜連他都不如”。 在當時,方斷游以為自己是死定了的。 他倒沒有多害怕因此而死,只是覺得連累了章歡,沒有的良心也隱隱作痛。 ——好在章歡的傷勢是他們?nèi)酥凶钶p的。 被劃了兩刀,便不曾受下第三刀,他就慘了,因著那位神神秘秘的道長略施小計,那原本該扎在心口的刀偏了,直接扎在方斷游的腰上。 那要殺他的人也更心狠,扎一刀還不夠,竟還又下了一刀。不過障眼法仍在,那刀便扎在了方斷游的屁股上。 方斷游嘴里哎喲哎喲,心里罵得那人是狗血淋頭,恨不能翻身站起當場報仇。 但他還得裝死。 是以方斷游再睜開眼時,第一句話就是罵人。之后的每一日,他都要留半個時辰的時間罵高瑜冷血,罵高瑜小氣。 然后再追憶自己行走江湖遇見過的諸多奇事。 章歡每日都會來探望他和孟凈雪。 不出七日,孟凈雪傷勢初愈,能可下地走路了,便直接去見了霍皖衣。 故人相見本該寒暄一二,只不過他們之間的關系說來微妙,真要寒暄兩句,反倒顯得尷尬。 孟凈雪便坐在桌前,自斟自飲道:“我聽說許多你的事情?!?/br> 霍皖衣道:“我的事已傳得天下皆知?” 孟凈雪道:“至少在盛京,霍皖衣霍三元,確實是茶館說書人的口中常客?!?/br> 霍皖衣笑了笑:“他們說我什么?” 孟凈雪答:“說你與謝紫殷之間結下仇怨,他動用權勢迫害你,你剛直不阿、趁勢反擊,竟也將他彈劾罷免,作了階下囚。自己取而代之,成了新任丞相。” “孟公子若是去茶館說書,想必很能掙些銀錢?!被敉钜碌?。 孟凈雪看他一眼,試探道:“這些應當都是真的?” 霍皖衣道:“是?!?/br> “你們因何反目?”孟凈雪似有不解。 霍皖衣道:“也許從未好過,又何來反目一說?!?/br> 孟凈雪道:“可你現(xiàn)在不止要擔憂這樁事。忠定王意圖謀逆,豢養(yǎng)私兵,時間越是長久,時局便越不利。趁此時機,最好能阻止了他?!?/br> 而霍皖衣身為高瑜如今的“幕僚”,地位超然,遠勝朝堂官員。 如果要有人設計陷害,唯有霍皖衣能做到九成把握成功。 至于霍皖衣和謝紫殷糾纏的那些“前世今生”,未到至極之處,便都要容后再說。 他之思緒并不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