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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夕成灰 第150節(jié)

    心疾加重本就不是好事。解愁有那么幾次,很想將這件事告訴霍皖衣。

    可對上謝紫殷的眼睛,她便無話可說。而謝紫殷在這偏殿,也本就是在等死。

    今日夜深,卻是林作雪來此,而在此時,林尚書已小坐了兩炷香的時間。

    謝紫殷漫不經(jīng)心地揉捏著絨領(lǐng)細毛,懶倦道:“林尚書有何可懼?當(dāng)初種種事,不過是我授意的你。要報復(fù)也是報復(fù)我,怎會真的報復(fù)你呢?”

    原則現(xiàn)在的朝局已變,霍皖衣做了唯一的丞相,另一個相位空懸著,無人知曉陛下到底屬意誰。

    而現(xiàn)下霍皖衣還未發(fā)作,一眾彈劾過他的官員已經(jīng)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恨不能哭天搶地,求得霍相大人原諒。

    只是霍皖衣自接任丞相以來,便是見首不見尾,除卻早朝時候能望上一眼,其余時候根本人影兒也望不見。想要堵住他的轎子,也怕將人得罪的更厲害。

    一時間他們是進退維谷,實在沒了辦法。

    林作雪身為頭一個大力彈劾霍相的官員,更是吃飯睡覺都坐立難安。

    “話……話雖如此,但是謝相大人……我等終歸得罪過霍相,若是他念著與您的舊情——”

    “林尚書,”謝紫殷面帶微笑,意味深長道,“你的意思是,要讓霍皖衣不念著與我的舊情,只找我的麻煩便好,是嗎?”

    “……不不不,下官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林作雪連連搖頭。

    謝紫殷懶懶闔眼,指腹仍在絨領(lǐng)上摩挲,頓了頓,他道:“我也不是什么丞相了。我只是個將死之人,霍皖衣要不要算計我,都是無所謂的事。林尚書要真的害怕,就將我指使你的樁樁件件事都告訴霍相大人,賣他個好?!?/br>
    林作雪不假思索:“下官豈能做這樣的事!”

    “哦?”吆吆吆

    “下官、下官這就回府,”林作雪道,“今日之事,下官不會再提。若霍相真要討個公道……也是下官應(yīng)得的?!彼堰@份好賣到了謝紫殷面前,隨即心神大松,滿意離去。

    作者有話說:

    林尚書:我不敢惹你倆

    玉生:就喜歡惹你們所有人

    第136章 情字

    已得證據(jù),高瑜心中大石落地。

    如今他麾下能人眾多,把控朝政者亦不在少數(shù),且與他合作的霍皖衣更是官拜丞相,尚無人分權(quán),高瑜可謂是春風(fēng)得意。

    只不過牧州那十萬私兵要何時起用,倒也是個難題。

    若高瑜不在乎那些“名聲”,大可直接起兵造反,取新帝而代之。他也可扯好大旗,為自己的皇位正名——然則,新帝早已非當(dāng)初的新帝,這些時日來,新帝頗得民心,民間更有流言傳聞,言說新帝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

    這名聲傳及天下,高瑜再想起兵造反,便落后了幾成,怕是難以攏得住民心。

    玉生聞聽他心中遲疑,一撣拂塵,微笑道:“王爺自不用想該如何起兵——因而如今的朝堂正在王爺掌控之中,從上至下皆有人才聽?wèi){王爺吩咐。王爺大可以有另外的選擇?!?/br>
    “另外的選擇?”高瑜心中一震。

    他看向玉生,那張臉笑意極淺,隱隱顯出些高深莫測,好似正合他的心思。

    玉生亦了然道:“王爺也想過?”

    高瑜道:“但本王覺得此事還是太過冒險。”

    “正所謂富貴險中求,王爺又何必擔(dān)憂?左右謝紫殷也失了權(quán)勢,朝堂之上,只要霍相大人運作得當(dāng),新帝豈會發(fā)現(xiàn)其中隱秘。”

    高瑜深吸口氣,轉(zhuǎn)而問端坐在側(cè)的墨先生:“先生以為?”

    “玉生道長所說不無道理,但時機再好,也要有十足把握。哪怕有著九成可能,茲事體大,也不能賭那一成不會發(fā)生?!?/br>
    這也正是高瑜心中惴惴之處。

    玉生觀他神色,已知他暫時難下決心,轉(zhuǎn)而道:“貧道有個不情之請?!?/br>
    “嗯?”高瑜問,“何事?”

    玉生道:“牧州總該有個主事之人,貧道以為,自張其然死后,牧州遲遲無人總理事務(wù),恐生異變。若是王爺信得過貧道,便由貧道趕赴牧州主事——如果盛京有何要事,貧道也好幫襯著王爺?!?/br>
    高瑜訝然不已:“你想去牧州?”

    玉生道:“這般考量也是貧道深思熟慮多時?!?/br>
    “這……”高瑜輕咳一聲,問,“墨先生以為呢?”

    墨先生放下手中茶碗,視線落在玉生身側(cè),似在看他,卻又不像在看他。

    “端看王爺?shù)南敕??!蹦壬馈?/br>
    然而他們心知肚明。

    高瑜這般問了,便必然是心中有所動搖。

    其實在墨先生看來,玉生提及這件事的時機太過巧妙,且此人并非完全是王爺?shù)男母?,?dāng)真將牧州交予此人主事,難保會發(fā)生什么。

    但牧州的事派誰去都容易引起王爺?shù)牟录伞?/br>
    這關(guān)鍵時局,也不能請王爺親去牧州,錯開盛京一日,便可能錯失一日良機。

    玉生打量著他變幻目光,瞇了瞇眼。

    在高瑜再開口前,玉生主動道:“不如讓墨先生和貧道一起去牧州罷?!?/br>
    “……”高瑜眼前一亮。

    墨先生微不可查地蹙眉,再抬頭時,神色已平靜無波:“墨某并不反對。”

    驚雷。

    下了好幾日的雪,這日夜里,天邊驟然響徹雷鳴,不出片刻,滂沱大雨便傾盆而至。

    霍皖衣提著藥膳走進偏殿時,謝紫殷正在看雨。

    千絲萬線自夜色飛落,燭燈映耀中,那絲絲雨滴晶亮,從檐下流淌滴灑,打濕了階下白石。

    霍皖衣不喜歡雨。

    他避開雨,將傘遞到前來迎接的解愁手中,撣了撣衣袖,緩步走到謝紫殷身側(cè)。

    謝紫殷似乎很喜歡雨。

    看著雨,那雙眼睛極為深,似在仔細、認真地端詳著片夜色的急雨。

    天邊黑沉的云層里間或閃爍閃電,伴隨著雷聲轟鳴,時不時映來的亮光讓他們的影子時短時長,眉眼間都如同凝了雨中霧氣。

    “……夫君,”他坐在謝紫殷身側(cè),伸手握住謝紫殷發(fā)涼的手指,“你在看什么?”

    謝紫殷眼神微動,側(cè)首看向他:“看來霍相大人的記性不太好,您何曾有過夫君?”

    霍皖衣避而不答:“今日天涼,夫君就別在這廊上坐著了?!?/br>
    他起身,像是想要將謝紫殷扶起來。

    然而謝紫殷不動,他亦不曾用什么力氣,只是就著這扶人的姿勢,又問解愁道:“相爺有沒有用晚膳?”

    解愁瞥了眼謝紫殷,還是老實道:“……沒有?!?/br>
    謝紫殷道:“霍相大人,現(xiàn)在的我不是丞相,你這般稱呼我,是想做什么?”

    霍皖衣將他的手握得更緊:“解愁,傳膳。”

    “是,夫人?!苯獬畹椭^應(yīng)話,退步離去。

    “你們兩個當(dāng)我已經(jīng)死了么?”謝紫殷懶懶道,“你喚我相爺,她喚你夫人,我說的話便一句也不算數(shù)?”

    霍皖衣道:“夫君說什么,我聽什么??扇绻蚓f的話是錯的,我就不想聽了?!?/br>
    他一邊應(yīng)著謝紫殷的話語,一邊將披風(fēng)解下,攏在謝紫殷肩頭,順勢細細整理起衣襟。

    “夫君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彼?,“現(xiàn)在只剩下真辯司和明堂殿兩處可審看奏折,我沒日沒夜,忙得都快沒有時間來見你?!?/br>
    他分明意有所指,可謝紫殷好似聽不懂他的委婉暗示:“那又何必浪費時間來見我這個將死之人。”

    霍皖衣為他整理衣襟的手指驀然頓住。

    “我會向陛下進言,免除你的死罪?!被敉钜螺p聲說。

    謝紫殷道:“我罪責(zé)無數(shù),豈能說不賜死便不賜死。如此,可是視皇權(quán)為無物?!?/br>
    “我沒有彈劾你。”

    “是。但我做過那些事,世人有目共睹。”

    “只要理由得當(dāng),天下人都會忘記這樁事。”

    “那你要怎么辦?”謝紫殷抬手拽住他的手腕,雙眸深深,讓人分辨不清里頭裝著情意還是恨意,“你不做這個丞相了嗎?”

    霍皖衣答:“我本就不想做。”

    謝紫殷道:“哦?這是什么道理?;粝啻笕怂哪昵盀橹种袡?quán)柄,連殺人都敢,如今分明得了大權(quán),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怎么又開始說胡話了。”

    這話語太刺人心,霍皖衣面有薄怒,他眼尾發(fā)紅地反駁:“我只是不想死。”

    “原來是霍大人不想死?!?/br>
    謝紫殷似是恍然大悟般應(yīng)著他的話語,忽而起身,低頭湊近:“你不想死……難道我就想死?”

    他一怔。

    恍惚間四目相對,霍皖衣喉中澀苦,竟一時無言。

    “怎么不說話了?”謝紫殷微笑道,“霍大人不是很有道理么?你不想死,所以刺我九劍,讓我去死。那個時候霍大人怎么不想想,我也許很想活著呢?”

    他依舊望著謝紫殷的眼睛,明知該心虛躲閃,卻偏偏半點兒也挪開不得。

    霍皖衣動了動唇:“……對不起?!?/br>
    謝紫殷松開他的手腕,退開道:“我曾對霍大人說過一番話。我要你見到我的臉,就想起四年前曾刺過我九劍,想起你是如何殺了我,我要你活受罪,要你痛苦?!?/br>
    “霍皖衣,我現(xiàn)在累了,不想讓我也活受罪,讓陛下將我賜死難道不好?”頓了頓,謝紫殷又道,“這樣,你我都有解脫?!?/br>
    轟然響起的雷聲將雨聲散盡,唯獨留著悚然回轉(zhuǎn)的轟鳴,幾要響徹大地。

    霍皖衣忽而覺得冷。

    他喉嚨哽咽:“對不起……”

    這是他唯一能發(fā)出聲音的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