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已有官身, 沿途可在官驛歇腳和換馬，省去許多麻煩, 因此這一路走的很順。

    沈長林飛快的調(diào)節(jié)好了心情，隨著景安城越來越近，整個人也越來越放松。

    不知不覺, 旅途接近末尾, 他們進入了平南布政司的轄區(qū)，離景安城還有不到十日的行程。

    “包子賣完了，等下一爐吧，還有一刻鐘就好了?！?/br>
    景安城槐花巷子口，沈氏包子坊外，熱騰騰的面香味順風(fēng)飄了很遠(yuǎn)。

    包子坊外，有好些排隊的客人，聽見包子賣完了也沒走, 各自搖著蒲扇一邊閑聊邊等待。

    今年春, 錢氏發(fā)現(xiàn)自家做的包子饅頭花卷賣的格外好, 干脆一咬牙，在巷口租了個小鋪面, 掛上沈氏的招牌, 開始專做包子賣, 因料實材真口味好，買賣漸漸做開, 已經(jīng)成了附近最紅火的包子鋪。

    “老嫂子, 你這一個月起碼能掙二十多兩銀子吧？”

    錢氏正往灶膛里添柴禾, 一熟識的老客戶，經(jīng)常關(guān)顧沈氏包子鋪的老太太，壓低聲音好奇的打聽道。

    “湊合著過日子吧?！卞X氏抿嘴笑道。

    “那就是有了?！崩咸呛堑?，“多掙錢好哇，將來你兩個孫子還要娶媳婦呢，夠得花錢喲?！?/br>
    錢氏自豪的朗聲：“攢了，早就開始攢咯?！?/br>
    另外一個熟客笑呵呵接話：“錢老太太的兩個孫子可有出息了，一個是狀元一個進士，皇上賞賜的金銀財寶估計數(shù)也數(shù)不清，哪里還需要錢老太太攢錢娶媳婦?！?/br>
    其他的客人也連聲贊同。

    錢氏樂得嘴都合不攏。

    兩個小孫孫雙雙高中的消息，早就傳回了景安城，作為狀元的至親，錢氏羅氏沈如康幾個還被景安的大小官員輪番請去吃酒，送錢送屋送奴婢的更不再少數(shù)。

    但一家人早已達成共識，無論如何這些送上門來的好處多稀罕人，都堅決不收，錢氏守住底線不松口，送禮的得了個沒趣，漸漸的也就不再送了。

    因此錢氏帶著兒子媳婦，仍舊過著樸素自在的小日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家子過得十分愉快溫馨。

    唯一牽腸掛肚的是遠(yuǎn)在華京城的兩個孫兒。

    錢氏正想著，一陣熟悉的喊聲響起。

    “奶奶！”

    錢氏一怔，猛的抬頭往聲源處看去，只見千盼萬盼的兩個小孫兒，笑盈盈的出現(xiàn)在她眼前。

    一年多的時間未見，兩個孫兒變化頗大，錢氏竟有些認(rèn)不出來了，不禁揉揉眼睛重又多看幾眼：“玉壽！長林！”

    說話間，沈長林沈玉壽已走到店門口，他倆都比錢氏高出一個頭，可在錢氏眼中，任然是孩子。

    在后廚做包子拌餡的沈如康和羅氏也聽見了動靜，急忙走出來看，幾乎是一瞬間，羅氏的眼眶里就蓄滿了眼淚。

    她用衣袖擦著眼睛，聲音哽咽：“回來了，回來就好?！?/br>
    一向沉穩(wěn)的沈如康亦是淚眼朦朧。

    一家團聚的喜悅自不必多提，賣完剛做好的那爐包子，沈氏包子鋪早早關(guān)門。

    趁時間還早，錢氏去市場上買了一堆菜，要張羅一桌好吃的給兩個小孫兒接風(fēng)，有糯米臘rou丸子、燉雞、酸菜魚、蒸雞蛋等等，都是沈長林沈玉壽從小吃到大，深藏在記憶中的滋味兒。

    沈長林沈玉壽自覺的走到廚房，要幫著燒火剝蒜，羅氏錢氏見了，急忙轟他們出去。

    “到堂屋喝茶去，等著吃就行?！?/br>
    沈長林抓起一把蒜，笑著沒挪位置：“坐著多無聊，幫你們做活還能一塊聊天?！?/br>
    這種家常的溫馨日常，已經(jīng)太久沒有經(jīng)歷過了。

    錢氏一邊往灶膛添柴一邊笑：“長林和玉壽是孝順的，從華京回來，給咱們帶了一車的特產(chǎn)、布料、藥材，這一路上爬山涉水的，帶那么些東西多不容易?！?/br>
    小輩們有這份心意，她覺得特別欣慰，一家人過日子不就這樣，你惦記著我，我惦念著你，彼此依靠照顧著，想到這兒，錢氏心一軟，竟有幾分流淚的沖動。

    她趕緊將臉朝向灶膛，免得被小輩看見，唉，這人一老，就愛掉眼淚，她年輕時可不會這樣。

    日頭漸漸西斜，熱氣騰騰的家常菜上了桌，這頓久違的團圓飯，一家子吃的格外開懷。

    錢氏羅氏沈如康并不太了解舉人進士的區(qū)分，只知道那是官老爺?shù)幕?，而進士官老爺，比舉人更勝一籌，至于狀元郎，那就是文曲星下凡般的存在。

    “玉壽是國子監(jiān)監(jiān)丞，我是縣令。”沈長林言簡意賅道。

    家人不懂七品京官和下縣七品縣令的區(qū)別，沈長林和沈玉壽也很默契的沒有解釋。

    并且，顯而易見的是，華京的條件會比海青縣好上很多，所以之后家人會隨沈玉壽抵京，而沈長林則會獨身前往海青赴任。

    沈玉壽很不舍，可海青縣形勢嚴(yán)峻，沈長林去后必有一場硬戰(zhàn)要打，能顧好自身已相當(dāng)不易，帶家眷同去，反提供現(xiàn)成的軟肋。

    錢氏一愣，想到沈長林即將孤零零一人，于心不忍，一咬牙一跺腳：“我和長林去海青縣！”

    這么多年過去，她早已經(jīng)將沈長林當(dāng)親孫子看待。

    沈長林鼻子一酸，險落下淚來，在外無論遇見多么危險急迫的事，他都不會落淚，唯有面對家人的溫情時，淚水難以自抑。

    可去海青縣赴任，是萬萬帶不得家眷的，沈長林深吸幾口氣，調(diào)整好心緒，撒了個善意的謊言：“我在海青縣待不了幾年，很快就會調(diào)任回京的?！?/br>
    沈玉壽飛快的明白了兄弟的意思，幫著打掩護：“是啊，進士最后都是京官。”

    但錢氏繼續(xù)追問：“很快是幾年？”

    沈長林喝了一口酒，垂目一邊夾菜一邊狀若隨意道：“快則一年半載，多則兩三年，時間過起來很快的，一眨眼罷了。”

    錢氏聽了，這才作罷。

    他們在景安留了幾日，錢氏干脆利落的將包子鋪轉(zhuǎn)讓出去，帶不走的家什，能賣則賣，能送人則送人，然后雇車回永清。

    日后隨孫兒定居華京，下次回老家還不知什么時候，所以趁這個機會，一定要好好回去看一遭。

    “一別六年，不知咱家房子，現(xiàn)在成了什么模樣?！?/br>
    隨著歸鄉(xiāng)腳步的臨近，錢氏的念叨越來越密，錢壯如今已是恭州巡檢司的巡檢，偶爾回去景安府公務(wù)，六年間去過幾回，每次都去看望錢氏他們，見面時話家常，時常說家鄉(xiāng)事，是以家中變化，錢氏是清楚的，但話聽千百遍終究不如一觀。

    馬車進入縣城，又沿著熟悉的小路往咸水村而去。

    闊別的家鄉(xiāng)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齊整的農(nóng)田，土屋瓦房，還有牧牛的小童。

    “看誰回來了！”

    不知是誰，眼神特別好，只瞧一眼就認(rèn)出錢氏他們，嚎一嗓子后，這消息就旋風(fēng)一般的傳遍了整個小村莊。

    “進士老爺回來咯?！?/br>
    鄉(xiāng)鄰們紛紛圍攏到錢氏家來，錢氏家的房子交給沈大郎一家照看著，后來沈大郎家添丁進口房子不夠住，寫信知會一聲后，錢氏將兩間廂房借給他家用，這房子日日沾染著人氣，加上沈大郎媳婦照看的細(xì)致，仍舊和他們離去時一樣。

    明日我家擺酒席，都來吃飯！錢氏十分豪爽的說道。

    兩個孫兒從此成了官老爺，是值得慶賀的大好事。

    這酒席連擺了三日，期間走親訪友，祭祀祖宗不必多提，一系列人情瑣事令人愉快并辛苦著，酒席結(jié)束后一家人又留了三日，一共在咸水村待了六日。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接著便要各去任地了。

    并且一個往西南，一往北，出了永清縣便要分頭行動，此一別，不知相逢在何年。

    臨別前，沈玉壽用力的攥緊兄弟的手：“到海青縣以后，記得勤練武藝，萬不可將一身本領(lǐng)荒廢了?！?/br>
    沈長林瞬間聽懂小兄話中的言外之意——保命要緊。

    多么樸素而實用的叮囑，沈長林抿嘴輕笑，應(yīng)的卻很鄭重：“我知道?！?/br>
    沈長林沒有雇車，也沒有去官驛要馬，他就背著一個小包袱，然后去馬行要了匹腳程好的馬，一路騎行往海青縣而去。

    輕松上陣，倒也自在。

    如今已是深秋，沈長林一路疾行，終在十月前抵達了海青縣。

    十月的海青縣，依舊綠意盎然，半點沒有入冬的跡象，路旁的野花開得正艷，沈長林揪了幾朵，編了一個簡單的花環(huán)套在馬脖子上。

    “小西瓜，走，咱們進城去?！?/br>
    沈長林拍了拍馬脖子，小聲道。

    這馬兒跟著他跨越千山萬水，走了一個多月抵達任地，一馬一人相依為伴，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濃厚的革命友誼。

    因為這馬特別愛吃瓜，所以沈長林給它取名小西瓜，可愛又清新。

    小西瓜仿佛通人性一般，不等沈長林甩馬鞭，揚了揚馬脖子，邁開蹄子往城門而去。

    沈長林低調(diào)赴任，本想明察暗訪一番，先摸一摸海青縣的底，再去衙門報道，可在街上吃了一碗rou醬拌粉后，他覺得自己純粹是多慮了。

    因為一個月以前，名為沈長林的‘縣令大人’就已經(jīng)到任了。

    “這位沈縣令是新科狀元郎，據(jù)說長得特別俊朗，才十八歲，不過到任以后一瞧，也就那么回事吧，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讀書催人老，這位十八歲的大人，看起來滿臉褶子，活脫脫像三十八的！”

    “唉，真不知這大人怎么想的，跑我們這做官，可沒個好下場哦！”

    粉鋪老板挺八卦的，見沈長林似乎挺面善，就和他聊個不停。

    沈長林默默聽完，走前多付了十文粉錢，然后走出鋪門牽著小西瓜走在寂寥的街道上，小聲嘀咕：“是啊，真不知這沈大人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高官厚祿，卻非要來這個鬼地方?！?/br>
    為何呢？沈長林勾唇輕笑，因為他除了物質(zhì)以外，還稍微有那么一點點精神追求。

    沈長林牽著小西瓜，一路往縣衙而去，倒要去看看這位‘沈縣令’，是何方神圣，竟敢堂而皇之的假冒上崗。

    “喂喂喂，干嘛的？”

    沈長林剛到縣衙門口，就被一個青衣衙差打扮的人喝住了。

    “我想找沈縣令?！鄙蜷L林道。

    “縣令大人公務(wù)繁忙，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走走走！”衙差非常不客氣的上前轟人。

    說好的海青縣令地位低，容易被欺負(fù)呢？

    沈長林撓了撓眉毛，哼哼兩聲：“我若偏要見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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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漕運幫

    ◎從此是沈繼森◎

    青衣衙差打量沈長林幾眼, 似乎在判斷眼前年輕人有‘幾斤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