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上青云(科舉) 第96節(jié)
“ 長林!”姜無戈不由得加大音量,“算為師求你,好嗎? ” 他師徒二人,雖只相處半載,可沈長林在姜無戈這里學到的卻是最多,在課業(yè)上,在為人處世上,在日常的點滴相處之中。 可這一切,顯然是早有預謀,他在收自己為徒以前,就已經(jīng)將自己的過往翻了個透。 “ 師傅之大恩,長林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若有報答的機會,長林愿結草銜環(huán),涌泉相報,可是有些事是不能做交換的,前太子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他是南玉山莊的小公子蔣文嶠,他有自己的生活,圣上若真愛子,師傅若真心疼愛外甥,就不該讓死過一次的前太子,再次卷入波詭云譎的朝堂!” “ 恕長林直言,圣上和師傅這樣做,不過為一己之私,半點都未為前太子考慮,如此自私自利,枉費人君!” 姜無戈面色鐵青,突然拂袖砸掉桌上的茶具,寒聲道:“放肆!這是你為人臣為人徒該說的話嗎?!” “只是說出心中實話罷了?!?/br> 沈長林的音量小了下去,但語氣任說不上好,他站起來:“師傅,徒兒告退,今日的事,徒兒就當做從未聽見過。” 說罷,也不等姜無戈回應,轉身便要走。 “長林,我收你為徒,圣上點你為狀元,與此事無關,莫要妄自菲薄。” 姜無戈的聲音從背后響起,準確的撫慰了沈長林此刻郁悶灰敗的心。 他的腳步頓了頓,背對著書房的門深吸一口氣,接著轉身隔著房門恭敬一拜:“徒兒告退。” 沈長林現(xiàn)在的心情很亂,不想再留了。 剛吃完燒雞,嘴角的油還沒擦干凈的阿星阿月,目瞪口呆的看著沈長林離去。 “發(fā)生什么事了?” “不懂,但感覺他不太高興?!?/br> 兩個小童子咬著耳朵。 沈長林向來面善和氣,少有這般面色鐵青,不告而別的時候。 再到屋里奉茶,只見師傅姜無戈同樣面色有異,一聲不吭,兩個小童不敢多問,無聲退下。 姜無戈靜默良久,沈長林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 “人年輕時,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待經(jīng)歷的多了,方知身不由己的滋味,長林啊,或許有朝一日,你也能明白師傅的苦衷?!?/br> 此后幾日,沈長林沒有再去師傅姜無戈處,也沒太出門。 但他不出門,自有人去尋他。 圣上雖迷信丹藥,但他心中有數(shù),自己并不會真的得長生,rou體凡胎,哪怕貴為天子,也有走向死亡的那一天。 他不能再等了。 這日傍晚,暮色蒼茫,一隊喬裝過的殿前軍秘密潛入沈長林他們居住的小巷附近,在各個路口嚴防布控。 緊接著,一乘低調(diào)的黃色小轎出現(xiàn)在小院門口。 院門被篤篤叩響,沈長林拉開門,見到圣上,既意外又在預料之中。 “小兄,我同圣上進去說話,你就守在門外,無論聽見了什么,都不要進來?!?/br> 沈長林已將那日姜無戈說的事告知小兄,沈玉壽望著兄弟的眼睛,鄭重點頭。 他們兄弟倆,不能全部深陷泥潭。 “沈卿,想必你聽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句話吧?” 圣上踱步入內(nèi),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沈長林靜默片刻:“臣知道。” “那么,忠君愛國之理,沈卿也聽過吧?” 沈長林垂目斂神,淡道:“臣知道?!?/br> 圣上打量屋內(nèi)簡單的陳設,然后道:“既如此,朕也不同你說虛的了,沈卿知道這兩句話,就該明事理識時務懂進退,那日朕賜你歌舞伎,你說門戶狹窄盛不下,你說的是實話啊,但你若肯協(xié)助太子回朝,美屋良婢,高官厚祿,朕保你應有盡有?!?/br> 說話間,圣上尋了個清凈的地方坐下,他那雙和蔣文嶠如出一轍的眼眸,依舊盛滿純粹的溫善之意。 但沈長林卻覺得十分惡心,□□裸的用利益來拉攏他,游說他,未免太過輕佻。 見沈長林沒啃聲,圣上繼續(xù)淳淳善誘:“沈卿不想要這些?名望,權勢,財富,卿盡管說來,朕一定滿足你。” 沈長林感到一陣心顫,他不是說清高到不喜歡這些,人有七情六欲,圣上說的這些,乃人之常求,可他不想用這種方式去交換。 “恕臣不能從命。” 一句話回絕了圣上的所有的安排。 圣上眸色一深:“沈卿,朕剛才的話白說了嗎?” 沈長林神情未變:“臣還是那句話,恕難從命?!?/br> 圣上聲音一冷:“沈卿,你要明白,無論你去不去游說,太子回朝是必然!非你一己之力可以更改的?!?/br> “臣明白?!?/br> 總之,無論圣上說什么,沈長林都是一副淡然處之,不爭辯也不配合的姿態(tài)。 圣上氣急反笑:“沈卿一門心思,打定主意要做魏征一類的諫臣了?還是想學海瑞?得一身贊譽,兩袖清風?” 沈長林格外討厭圣上今日的態(tài)度。 “臣想做什么,以后自有絕斷?!?/br> 圣上靜默不語,良久:“沈卿,你是不改主意了?” “臣不改了?!?/br> “好!好!好!” 圣上最終拂袖而去。 半個月以后,新科探花郎林月賢和采月郡主大婚轟動了整個華京城。 當日十里紅妝,紅鸞喜樂,綿延不絕。 迎親的隊伍足有數(shù)百人,一路吹吹打打,鞭炮聲震耳欲聾,在一片紅海中,兩家喜結秦晉之好。 更為人津津樂道的是,禮成當日,新郎官被授為翰林院正七品的編修。 可謂是雙喜臨門。 因這樁轟動一時的大婚,狀元郎被授為海青縣縣令的事,便顯得沒那么引人注目了。 海青縣地處西南邊陲,從大乾朝建立以來,就是下縣中的下縣,年年庫銀虧空便不提了,更因和越國暹羅交壤,轄區(qū)內(nèi)異國流民四躥,嚴重危害本地治安,更要命的是,海青縣還和南洋諸國海域相連,因而走私頻發(fā)。 在種種原因的共同作用之下,海青縣可謂是兩京十三省中的異類。 海青縣上上任縣令被賊人綁架,被關押兩個月后才被贖回,而上一任更慘,直接被不明勢力在某個雨夜屠殺了。 至此,海青縣已有三年未有縣令上任,期間朝廷硬安排了兩位,其一疏通關系換了崗,其二干脆辭官撂挑子了。 畢竟,在海青縣做縣官,那是要命啊。 圣上給狀元郎安排這樣一個官職,其心思不言而喻,沈長林徹底惹怒了他。 其間內(nèi)情,只有寥寥幾人知曉,大部分官員包括內(nèi)閣大臣楊敏然,以及禮部尚書蘭大人,都十分疑惑,從瓊林宴到現(xiàn)在,不過短短兩個月,圣上對沈長林態(tài)度的變化也太快了。 朝堂是個巨大的名利場,從殿試后人人贊譽吹捧甚至巴結,到被授海青縣為官后人跡無蹤,沈長林被高高捧起,又重重落下。 好在他一開始就拎得清,并沒有因為狀元身份就自視甚高,所以旁人對他態(tài)度轉變,于他而言,并非什么大事。 只要守住本心,一切足矣。 當日,圣上從沈長林這沒得到滿意的回答,回宮后又宣過沈玉壽入宮,說的是差不多的話,沈玉壽的回答相較沈長林更委婉些,但實際態(tài)度是一樣的,便是無能為力。 令人慶幸的是,圣上并未為難沈玉壽,他被授為國子監(jiān)之監(jiān)丞。 至此,他們兄弟兩個,一個留京,一個去了地方,塵埃落定。 不過,無論授任何處,新官上任之前,都可回原籍一次,處理完家中庶務,再上崗,因此吏部授官一事妥當后,沈玉壽便和沈長林一起雇車出城。 望著身后巍峨雄壯的華京城,沈長林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走吧?!?/br> 他對車夫道,車夫剛要揚鞭加速,后方突然傳來一道清冷女聲:“稍等!” 沈長林探身往后看,只見一輛藍色馬車追上來,停下后,一少女笑盈盈的從車上下來,正是陸御史之女陸清栩。 “二位離京怎么不說一聲,我好前來相送啊,沈大公子也就罷了,今后在國子監(jiān)為官,有的是相見的機會,沈小公子遠赴西南,再見難相逢難,悄悄的走,可太不夠意思了。” 沈長林勾起唇角,勉強一笑,想說他沒通知任何人離去的日期,是害怕連累他們,畢竟這一次他得罪的人比較狠,上可通天,是大乾權力的巔峰,旁人避之不及。 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太矯情了,最終只說:“這不是怕耽誤陸小姐種地。” 陸清栩燦然一笑,將一個包袱交到沈長林手中:“沈小公子,俗話說縣令縣令,一縣之土皇帝,今后海青縣的軍政吏治全由你一人說了算,天空海闊,大有可為,還請沈小公子百忙之中,幫我試驗一下這些藥種的效果?!?/br> 淮生于南為枳,藥種亦是如此,陸清栩配養(yǎng)的種子在北方長勢不錯,但從未在南方試驗過。 沈長林收下包袱:“我自會盡力。” 三人寒暄片刻,因趕路要緊,只說了一會話就散了,沈長林沈玉壽重新坐上馬車,啟航遠去。 沈玉壽拍了拍小弟的肩,無聲安慰著,沈長林對陸家小姐有幾分特殊情愫,做兄長的瞧的很清楚,可惜后來諸事繁雜,沈長林也沒能留京,那剛剛萌芽的情誼,只好一直沉睡。 路上沈長林拆開包袱瞧了眼,發(fā)現(xiàn)里面不只有密封分類好的藥種,還有許多常備之藥,外加一份陸清栩寫的親筆信,拆開一看,里面是一副畫,畫上有一只展翅飛翔的雄鷹,邊上還有一行小楷,沈長林定睛一看,寫的是——天高海闊,大有可為,青山尚在,不怕沒柴。 沈長林看后,不禁失笑,陸小姐這安慰人的手段,還真夠淳樸直接的,但仔細想想,正是此理。 既來之則安之,不就是一個海青縣么?還能吃了他不成? 他定要將下下縣海青,治理成海清河晏之地。 作者有話說: 即將開啟新地圖感謝在2022-07-06 23:26:00~2022-07-08 23:31: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蕉寶、nana、龍傲天的自我修養(yǎng) 2個;橘橙33 1個; 第88章 沈縣令 ◎回鄉(xiāng)及到任地◎ 不過在赴任海青之前, 他們要先回景安城,和家人團聚。 馬車駛得飛快,周遭景色匆匆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