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嬌 第1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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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歇身為一介學(xué)士,能突破宋濯的封鎖,寄出信已經(jīng)十分厲害。如今又何來這樣大的本事,將一切都安排的這樣妥當(dāng)。 或許……另有旁人相助。 姚蓁明白應(yīng)當(dāng)另有隱情,但是她聰明的沒有過多過問。 ——畢竟,他是向著自己這邊的。 她取下右耳上的耳珰,緩緩抬起眼簾,望向院中整裝待發(fā)的護(hù)衛(wèi)。 她要去臨安,去嶺南,去助力守衛(wèi)大垚的疆土。 迎接著她的,是廣袤而自由的前方。 * 長樂坊。 攝政王府舊址。 紅漆的大門被用力推開,發(fā)出沉悶的、老舊的吱呀聲響。 門打開后,推門的禁衛(wèi)立即垂著頭、貼著門,自發(fā)分為兩列,大氣不敢出一下。 輕緩的腳步聲傾軋過來,不時(shí)伴隨著血滴落的粘稠聲響。 一身寒戾的宋濯,執(zhí)著一柄劍,現(xiàn)身于兩列禁衛(wèi)中間。 他手中拿著的那柄劍,早已卷了刃。 宋濯緩步走來,渾身浴血。 他的胸襟、前擺上,浸透了血液,已瞧不出衣料原本的蒼青色;執(zhí)劍的右手,衣袖亦被血液所浸透,粘稠的血液順著他玉白的手指滴下,攢聚在劍尖上滑落,滴答、滴答。隨著他的走動(dòng),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席卷著散開。 他一現(xiàn)身,原本神色恭敬的禁衛(wèi),齊刷刷地臉色微變,恍若見到什么兇煞惡鬼一般,神情越發(fā)恭敬尊畏起來,噤若寒蟬。 宋濯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神色極度的平靜,唯有眼尾挑著一抹近似妖邪的紅,放在他那張冷玉雕琢似的臉龐上,十分違和。 跟在他身后的苑清,抬頭望一眼高照的暖陽,再看向陰翳下的宋濯時(shí),沒由來地打了個(gè)哆嗦。 宋濯表現(xiàn)的太冷靜了。 不對勁,這不對勁……苑清緊蹙著眉,不知如何描述那種怪異的感覺。 片刻后,他尋到了一個(gè)極其恰當(dāng)?shù)男稳荨?/br> 此時(shí)的宋濯,平靜的宛若一具會(huì)動(dòng)的尸骨,周身遍布著死氣沉沉的、凜寒刺骨的氣息,絲毫生機(jī)也無。 苑清又打了個(gè)哆嗦。 “公主在哪兒?!彼五晢?。 苑清驀地回神,看向他,喉頭艱澀的滾動(dòng)一陣,指了一個(gè)方向。 宋濯丟開劍,闊步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苑清連忙疾步跟上。 遠(yuǎn)遠(yuǎn)的,便嗅到那屋舍中散出的濃郁血腥氣。 苑清不禁放輕鼻息。 宋濯神色平靜地推開門,門開的那一瞬間,濃郁的血腥氣攀至一個(gè)巔峰,幾乎熏天。 一向厭惡血液的宋濯,卻恍若沒有嗅到血腥氣一般,濃長的睫羽輕輕眨動(dòng)一下,神態(tài)自若地邁過門檻。 地磚上攢著好多血,磚縫之間的泥土都被染成了褐紅色。 苑清跟在他身后踏入屋中。他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足底宛若被粘住一般,每每邁出一步,便恍若用了極大的力氣,凝固的血液如脂膏一般沾在足底,一抬足便留下一個(gè)凹陷的足印。 苑清喉頭一哽,垂下眼眸,望見散落的包袱,幾件姚蓁常穿的衣裙從包袱中撕扯出來,裙角染了好多黑涸的血。 他還望見幾塊千瘡百孔的、隱約可以窺出原本雪白柔韌的皮質(zhì)物品。苑清知道,這是被剝下來的人皮。 他心中猛地一窒,盯著那幾塊染血的皮膚,幾乎目眥欲裂,用力合了下眼,才堪堪穩(wěn)住急跳的心臟,看向宋濯。 宋濯緩步走著,從苑清的角度,可以望見他的側(cè)臉,高挺的鼻尖,宛若攢著霜雪。 他的臉上什么情緒也無,苑清分辨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此時(shí),苑清才發(fā)現(xiàn),他雖渾身浴血,但那條搭著姚蓁大氅的左臂,干干凈凈,滴血未沾。 在這樣血腥而陰森的情形下,宋濯的神色依舊極度平靜。 直至,他垂下視線,岑冷的、宛若冰霜的眼眸,映出地面上那具纖瘦的身體。 他看著她,忽地輕笑了一下,唇角暈開弧度。 苑清順著他的目光,望見了一枚血玉耳珰。耳針上掛著一小塊肌膚,血玉原本的顏色同血跡混在一處,愈發(fā)詭異的妖艷。 同時(shí),苑清也望見了屋舍正中央,那具纖瘦的身體現(xiàn)今的模樣。 他看清了,但又什么沒看清。只因那具身體被人剝?nèi)チ嗽緥赡鄣募∧w。如今,肌膚之下,僅剩血色的肌rou與纏繞的脈絡(luò)——有些血rou被挑在一旁,骨架上剩余的一些,大致勾勒出她的形狀,但勾勒不出她的形貌。血rou淋漓處,隱約可窺見幾塊纖瘦的白骨。 饒是苑清見多識(shí)廣,此時(shí)嗅著濃郁的血腥氣,又瞧見這一幕,腹中亦忍不住翻江倒海,不住上涌著酸水。 他眼眶發(fā)澀,忍了忍淚意,低聲喚:“主公?!?/br> 宋濯孤傲地立著,沒有回應(yīng)他,目光雋永地望著這具血rou模糊的軀體,神色不再冰冷,眉宇間滿是溫情。 苑清別過臉去,不忍再看,頓了頓,恐宋濯出事,便又喚了一聲。 這次宋濯淡淡的應(yīng)了。 他展開臂彎上搭著的、干凈的大氅,跪在地上,幾乎虔誠地望著“姚蓁”,而后,將她扶起,為她披上大氅。染血的玉指紛飛,他昳麗的眉眼,專注地望著她,為她系好領(lǐng)口的系帶。 分明是這樣厭血、這樣愛潔的一個(gè)人。此刻卻跪在地上,任憑那些濃稠腥熏的血液滲透他的衣料。 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耳珰,緊緊握在掌心,而后,冷靜而陰森的吩咐道:“剝了他們的皮?!?/br> 苑清知道他說的是誰。 即使宋濯不說,他也已經(jīng)想了無數(shù)種折磨人的酷刑,領(lǐng)命后便要前行。 “等等?!彼五鋈唤凶∷ひ粼谔峒耙钑r(shí),轉(zhuǎn)而變得溫潤,“你命人去一趟宮中,將公主的鸞攆要來。” 苑清踟躕。嘴唇蠕動(dòng)一陣,到底沒有說出制止的話,走出屋舍,指了一人入宮。 待他再次折返回屋舍門前,一抬眼,便望見宋濯仍舊跪在地上。 宋濯微彎著腰,用干凈的左臂,將那具慘不忍睹的軀體小心翼翼地?fù)砣霊阎?,輕輕撫著她的脊背,像是在安撫。他的薄唇微微翕動(dòng),似是在同她輕聲說些什么話。 死了的人,當(dāng)然不可能回應(yīng)他。 于是,苑清望見宋濯的眼尾漸漸暈開一道極深的紅,好似血烙一般。 他扶著她的那只手,劇烈的顫抖起來。 然后他松開手。 “姚蓁?!彼萋暤?,“你不是不想留在我身邊嗎,你不是想跑嗎,我現(xiàn)今準(zhǔn)允你離開我,你怎么不動(dòng)了,嗯?舍不得我?” 他這般陰森地威脅著她。 卻在那具尸體因失去支撐而無力地歪倒時(shí),面容空白一瞬,失去了往日的淡然與從容,紅著眼,幾乎是狼狽地?fù)溥^去攙扶,將她再次緊擁入懷里。 第97章 峰回 血。 觸目驚心的血。 宋濯踉蹌著扶她, 手掌撐了下地,在凝固的血跡上留了一個(gè)掌印。 他將柔軟的她抱在懷中,觸碰到一手黏膩的血, 她的血正緩緩浸透他的衣袖。 他分明將她抱的這樣緊,卻聽不見屬于她的半分心跳。 她一點(diǎn)聲息也無。 意識(shí)到這一點(diǎn), 宋濯的眼睫劇烈地顫抖一下,耳邊潮水般地一陣嗡鳴,忽然什么都聽不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fù)碇? 生怕動(dòng)作稍重,會(huì)令她的干涸的傷口處流下更多的血。 血色彌漫,忽近忽遠(yuǎn)。 宋濯望著指間滲出的血,想到, 才建成的公主府中,他親手染的朱砂紙。昨夜他前往宋宅前, 才堪堪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只待姚蓁孝期一過,他便去擬一道旨意, 為她寫一張求娶的婚書。 那朱砂紙可真鮮紅啊。 他一遍一遍的用研磨的朱砂粉浸染, 如今想來,卻只覺得那顏色恍若是將他的心剜了一塊, 用淋漓的血rou染就。 他想到了, 昨日清晨,姚蓁柔軟的雙臂攬著他, 清麗的眉眼笑得彎彎,柔聲說,等他回來。 而如今, 她再也不會(huì)擁抱他、同他交談了。 再也不會(huì)。 仿佛有一只鐵手緊緊箍住宋濯的心臟, 他抱著破碎不堪的她, 忽地有些喘不上氣來。 濃郁的血腥氣堵住了他的口鼻,封住了他的五感。那只鐵手揪著他的心臟,將他的五臟六腑攪動(dòng)的翻江倒海。 他的腦中一片混亂,無數(shù)個(gè)姚蓁對他言笑晏晏。 他的腦中卻又無比的清醒,清醒地想起,一開始,姚蓁原本是對他讓她來宋府,是持著抗拒的態(tài)度的。 是他逼迫她日日前往。 如果他沒有派小轎去接姚蓁。 如果他沒有逼迫姚蓁。 如果他不曾想要掌控姚蓁。 如果他不曾瞞騙、不曾囚禁姚蓁。 姚蓁便不會(huì)想方設(shè)法地想要逃離他。 是他太過自負(fù),以為將一切盡然掌握在手中,以為在他的治理下,望京的治安不會(huì)有紕漏。 如果,他沒有做那些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