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時間，幾十封書信，每封書信上寫的賦都是假的話，那就是她宋微瀾眼瞎，連一個人的文采好壞都看不出來。

    她這般固執(zhí)，其他小姐妹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是嘴上嘀咕：“這學(xué)識也不差，也不畏懼趕考，為何遲遲不來拜訪，難不成，真是因?yàn)橄嗝蔡?，無言前來面對。”

    都還是只有十六七歲的姑娘，大一點(diǎn)的也不過才十七八歲，她們又不科舉，家里家世也不差，將來找夫君都在門當(dāng)戶對里找，對這科舉一事，并不感興趣，她們最感興趣的還是這未來夫君的相貌。

    在她們前中的鄉(xiāng)下舉子，就跟她們以往在京城里看到的那樣，雖說衣著打扮不再是平民百姓補(bǔ)丁打補(bǔ)丁或是簡簡單單的一襲青衣模樣了，可從小沒生在京城這種官宦家庭，沒經(jīng)過京城繁華的熏陶，身上總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小家子氣。

    有些甚至就直接是土氣了，這種小家子氣和土氣是任何昂貴的衣服都遮掩不住的。

    她們聽宋微瀾說，孟方荀出身農(nóng)家，從小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干過活，都不敢去想，那曬得黝黑的百姓穿上華服是何等滑稽的模樣。

    更不敢想要跟這樣的人過一輩子，是何等的難受。

    “興許是有什么事耽誤了吧?！彼齻冊趺聪?，宋微瀾不在乎，反正她從定下這門親事開始，京里就有不少人來笑話她了。

    尤其是，先前，她娘給她相看過的兩家人，都明里暗里等著看她笑話。

    她又如何不難受。

    可她自小跟著父親弟弟讀書，學(xué)的都是四書五經(jīng)，女紅、掌家她是半點(diǎn)沒學(xué)，要她嫁進(jìn)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家里，日日在那后宅小小一方天地里，守著只想讓她給她生兒育女，每日為柴米油鹽打轉(zhuǎn)的男人生活，她也難受。

    孟方荀是唯一一個她看過他的賦有所觸動，他們還能相互來往切磋切磋，并且知道她是女子身份，并不嫌棄她，還愿意與她來往的男人。

    能找到這么情投意合的未婚夫，她已經(jīng)很知足了，其他的，就當(dāng)過眼云煙吧。

    她總不能為了別人一兩句奚落的話，找個不喜歡的嫁了，讓自己后半輩子都活在痛苦中吧。

    這方小院的姑娘們正心思各異地想著事，外頭的丫鬟來報(bào)了：“小姐，來了來了，未來的姑爺上門來了！”

    宋微瀾心神一松，眉目間都流轉(zhuǎn)著說不出的喜悅：“我就說他有事耽擱了吧，來人，梳妝！”

    不管她的未婚夫是何等模樣，第一次見面，她也得以最好的姿態(tài)去面對他。

    后院在梳妝打扮的時候，前院的宋大人聽到孟方荀終于來了的時候，也松了一口氣。

    按照約定的時間，孟方荀應(yīng)該早就來京城了才是，可是這比約定的時間一連過去了好幾天，人還沒來，這人就不免多想。

    特別是，對女兒和夫君就這么草率地把親給定了的宋夫人，在家微詞頗多：“京城里那么多豪門大戶的人家你不選，就選中這么一個偏遠(yuǎn)縣城的，還讓微瀾與別人書信傳情，你這個當(dāng)?shù)恼媸呛浚α伺畠阂惠呑?！?/br>
    “我看中的學(xué)生，不會害她的！”起初宋云帆得知自家女兒在家與外面的書生書信傳情的時候，也氣得不行，但他知道那人是孟方荀時，態(tài)度又不一樣了。

    孟方荀的賦是他和已致仕的江河海江大人看過都贊不絕口的。

    而且聽江大人的同鄉(xiāng)人說，那首賦在江大人的家鄉(xiāng)廣為流傳，就是不知道作賦之人是誰，不然必定名動江大人的家鄉(xiāng)。

    如此有才華又有前途之人，又正好與自家女兒情投意合，為何不撮合成就一段佳作，非要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讓女兒也難受，也讓那有才華的書生，對自己懷恨在心。

    宋大人對自己能在孟方荀起勢前找到孟方荀這個女婿極為滿意，沒準(zhǔn)等他以后有才名了，他家女兒還配不上人家呢。

    可宋夫人不懂這些，她挑女婿都是看人品世家家底的，結(jié)果宋大人這一聲不吭給女兒定了個什么都沒有，連相貌如何都不知的窮書生，氣都快把她給氣死了！

    而且這書生還不遵守規(guī)矩，說好到訪的日子來，沒來，更讓她對這個未來女婿不滿意了。

    篤定他是個沒規(guī)矩的鄉(xiāng)下小子。

    這會兒，聽到人來了，還不是以未來女婿的身份上門的，而是以學(xué)生的名義上門的，還愣了一下。

    “我就說我看中的人，人品不會太差的，”宋大人和宋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人，一聽孟方荀如此上門，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宋大人大喜，“快迎進(jìn)來！”

    宋夫人見不得宋大人那嘚瑟的模樣，嘴硬道：“沒準(zhǔn)，只是做個樣子?！?/br>
    “愿意做樣子的人，人品也壞不到哪兒去?！彼未笕瞬还苣敲炊?，反正他先前已經(jīng)對孟方荀極為滿意了，現(xiàn)在更是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

    孟方荀也沒有裝闊，買了些符合他身份的禮物，選了件他平時里穿的新衣，干干凈凈地就上門了。

    這會兒，他一踏進(jìn)正廳里，宋夫人的眼睛就亮了亮。

    倒不是說孟方荀長得有多好，住在京里，她見過的長得好看的王孫貴族多了去了，可孟方荀那一身文質(zhì)彬彬的氣質(zhì)，實(shí)在是太扎眼了。

    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學(xué)識不錯。

    而他也沒有讓宋夫人失望，進(jìn)門就恭恭敬敬地給她和宋大人行了兩個恩師禮：“學(xué)生拜見恩師，恩娘?！?/br>
    “嗯，坐吧，”宋大人賜座后問道“為何今日才來拜訪啊？”

    他行的學(xué)生禮，宋大人卻問得女婿之事。

    “路上有事耽誤了，還請老師師娘勿怪?！泵戏杰髡f著就把原因解釋了一遍。

    他在說話的時候，宋夫人一直在打量他，見他行為舉止一點(diǎn)都不輕浮，膽怯，賜座后眼神也不像其他人那樣到處亂瞄，規(guī)規(guī)矩矩地回答問題，仿佛他今日不是來面見岳父岳母，就是來拜見恩師恩娘的。

    一下鄉(xiāng)下舉子，能有這般不卑不亢的風(fēng)采已是不錯，難能可貴的是，聽說他文采學(xué)識也很好？

    宋夫人和宋大人夫妻多年，知道要是學(xué)識太差的學(xué)生，根本就入不了宋大人的眼，這會兒宋夫人才算是暫且放下了心中偏見，招了個手，招呼下人來添茶。

    這添茶嘛，當(dāng)然不是為了純粹的添茶，而是讓孟方荀和宋微瀾兩人見上一面。

    果不其然。

    下人去后沒多久，盛裝打扮過的宋微瀾就端著茶壺進(jìn)來了：“爹、娘，女兒來給你添茶。”

    孟方荀正同宋大人說著話，冷不丁地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音，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剛觸及人家姑娘的模樣，意識到這是什么之后，又忙不迭地把目光收了回去。

    臉紅了大半。

    “先給客人倒。”他這模樣讓宋夫人失笑了一聲，指揮著宋微瀾給孟方荀倒茶。

    “欸，”宋微瀾應(yīng)了一聲，端著茶壺到孟方荀跟前，給他的茶杯里續(xù)滿了水，大大方方地叫了一聲，“客人，請喝茶?！?/br>
    觸及姑娘端著茶杯的纖纖玉指，孟方荀接過茶杯喝了口茶，這才恢復(fù)神色地看了她一眼：“多謝?！?/br>
    “不用謝?！彼挝懱硗瓴瑁吞嶂鑹赝讼氯チ?。

    一眾在后院等她的小姐妹們，等她回來后，忙把她抓過去詢問：“怎么樣，怎么樣，長什么模樣？！”

    宋微瀾手里還緊緊地提著那個茶壺，通紅著一張臉，手都在發(fā)顫：“滿、滿意！”

    “我非常滿意！”宋微瀾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在發(fā)亮。

    她以為孟方荀能有個書生模樣就不錯了，沒想到氣質(zhì)這么好！

    她端茶進(jìn)去的時候，一眼就掃到了，如青松般坐在太師椅上彬彬有禮與自家父親相談甚歡的孟方荀。

    雖說接茶的時候，抬起來那張臉平平無奇沒什么驚天動地的容貌，可五官周正，沒有一點(diǎn)邪眉歪嘴的地方。

    比她想象中的好很多了！

    加上兩人原本就暗生了情愫，這會兒自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看孟方荀哪哪都覺得好了！

    宋微瀾這般激動的神色做不了假，引得她的一眾好姐妹好奇起來：“真不錯??？！”

    “不行，我們也得瞧瞧！”

    見過情郎的宋微瀾一點(diǎn)都不慌了：“瞧就瞧，絕對會讓你們吃驚的！”

    于是，孟方荀在正廳里和宋大人宋夫人說話時，一群千金小姐躲在偏廳里等他。

    沒辦法，宋家的陳設(shè)太簡單了，從院門進(jìn)入就是正廳，躲哪里都不安全，只有躲在偏廳的屋子里，趁他出來時，瞄上一眼。

    好在，孟方荀今日就是上門來問候的，下聘這些怎么也得等他考上進(jìn)士再說，見過宋微瀾后，沒跟宋大人說幾句話，就告辭了。

    他一出門，一群千金大小姐躲在偏廳里的門縫邊往外一窺。

    全都愣住了。

    宋微瀾得意道：“我就說不錯吧！”

    這豈止是不錯啊，簡直是很好了！

    確實(shí)，孟方荀沒有從小在京城里長大的世家公子和官宦子弟貴氣，可他那一身的文人氣質(zhì)騙不了人。

    一舉一動都在昭示他定然是個文采出眾，不是凡品的人。

    雖說容貌沒有氣質(zhì)那般出眾，可也算不上丑！

    這就不錯了！京城里也不到處都是容貌俊美的官家子弟，多的是，從小就逛青樓楚館，家里鶯鶯燕燕一堆的膏粱子弟，遇上一個模樣不丑有長進(jìn)心的那都得跟人搶才行！

    一眾千金小姐琢磨過來，宋微瀾這是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給自己找了個好夫婿??！

    宋微瀾面對一眾向她看過來的小姐妹，雙頰酡紅：“我也是運(yùn)氣好才遇到的，你們千萬別學(xué)我！”

    外面多得是窮書生騙千金小姐的故事，她這是看上孟方荀的才華了，才不介意他家世這些，她們尋親還是得找般配的才行。

    眾位小姐當(dāng)然清楚，他們可是從小被家里人耳提面命，不能跟外面的陌生男子來往的，所以看到宋微瀾這般大膽也替她捏了一把汗。

    現(xiàn)在聽她這么一說，眾人又慢慢從她能夠輕而易舉地找到好夫婿里回過神來，不甘示弱地又說了句：“還是看這次的春闈的成績吧。”

    “氣質(zhì)再好，也不能當(dāng)飯吃，要是春闈落榜了，這氣質(zhì)再好也沒用?！?/br>
    “科舉科舉，舉過了，才算是真正地邁進(jìn)士族的大門?！?/br>
    面對她們新一輪的不看好，宋小姐一如既往地支持孟方荀：“別的我不敢說，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考上進(jìn)士的！”

    這邊宋小姐在為孟方荀搖旗吶喊，那邊孟方荀出了宋府，就腳麻地伸手扶住了墻。

    心臟還在怦怦砰地跳個不停。

    實(shí)在是，這宋微瀾太出乎他意料了！

    觀宋微瀾同他寫的書信，他想象中的她，一直都是膽大可愛的姑娘。

    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可她的膽大可愛中又帶著一點(diǎn)大家閨秀的莊重。

    她剛端著茶進(jìn)門時，那一襲婉約清麗中的藍(lán)色錦裙就驚艷到他了，更別說后面掃到她那娟好靜秀又不失俏皮的容貌，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就感覺太不真實(shí)了。

    這樣好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他了？

    他這要不發(fā)憤圖強(qiáng)考個二甲進(jìn)士，他都不好意思上門去提親！

    孟方荀回陳府發(fā)憤圖強(qiáng)去了，另外一邊帶著跟著盛云錦回了盛家的段祐言也同樣在遭受盛家人的質(zhì)疑。

    “這段祐言就是一個皮相還算不錯的鄉(xiāng)下大夫，撞大運(yùn)考上了舉人，誰知道還考不考得上進(jìn)士，就算族里要扶持，也應(yīng)該扶持本族男兒才是，為何要去扶持一個贅婿？”

    段祐言和盛云錦這次回京的目的很明確，一是為了科考，二是為了讓盛家人看看他的，三則就是讓他回來爭原本屬于盛縣令那一房的資源。

    世家的資源不僅僅是學(xué)識這些，還有財(cái)產(chǎn)、田地、有能力的部署、以及一些可以運(yùn)營的能工巧匠。

    這些東西，都是世家一代代積累下來的財(cái)寶，輕易不予人，就算是本族男子也得要出類拔萃的才有權(quán)利獲得。

    而盛縣令自從被貶去平溪縣，又只生了盛云錦這個哥兒后，就已經(jīng)被邊緣化了。

    要不是盛云錦在京城時還算是乖巧，籠絡(luò)住不少達(dá)官顯貴家夫人的心，其中有好幾位都想過要聘請他為她們的次子正妻，盛縣令早就被家族流放了。

    后來盛云錦招了贅，可把族里給氣壞了，要是盛云錦不招贅，還能給族里做點(diǎn)貢獻(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