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永安府太窮了！

    庫房里總共也沒幾文錢不說，上面還有一個壓他的永安知府。

    這永安知府為人霸道貪財，永安府就像是他的私人錢袋，所有阻攔他往錢袋里撈錢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他一看顧鳳朝跟他不是一路人，于是直接架空了顧鳳朝的縣令權(quán)，把持著整個永安府。

    一腔熱血找不到地方發(fā)泄的顧鳳朝只好每日來考院庫房看看學(xué)子們的答卷，了解一下讀書人眼中的永安府是什么模樣。

    剛一踏進(jìn)來，他就看到查卷院那邊抱了一摞落判的卷子過來，頂頭的就是許懷謙這張字跡十分亮眼的答卷。

    他先是被字跡給吸引的，結(jié)果看著看著，完全被上面的內(nèi)容所吸引。

    宋云帆無視顧鳳朝這個小縣令罵他的話，捕捉到他字里行間的話，攤開許懷謙的卷子問他：“你說什么？你說這卷子答得很好？哪里好了？”

    顧鳳朝指著民生那一項給他看：“這里，比縣令任何一個學(xué)子的文章都要寫得好?！?/br>
    宋云帆看過去，很直白的一句話：“致富先致路?！?/br>
    “假大空！”宋云帆直接就反駁了，誰不知道想要富先修路，關(guān)鍵修路的銀錢從何而來啊？而且這也太直白了，誰寫文章是這樣寫的？

    “你先別急著否認(rèn)，”顧鳳朝就知道他們蘇州來的學(xué)政，就知道看花團(tuán)錦簇的文章，誰遣詞造句優(yōu)美誰就是最好的，一點實際都不講究，“你看下去啊?！?/br>
    “……下貧則上貧，下富則上富，鼓勵民生、因地制宜，整合資源……”

    “這寫的都是什么玩意？！”宋云帆看著看著都看不下去了，就這文章要不是他有這一手好字在，他連看都不想看。

    顧鳳朝：“你拋開文章看看，他的這些建議，不是空xue來風(fēng)，每一條都是有可實施性的?！?/br>
    “你看這條，鼓勵鄉(xiāng)間培育種養(yǎng)大戶，我有計算過，一只豬苗的價格在兩百文到三百文之間不等，喂上一年，可以賣到兩千文左右，如果每家每戶每年都喂兩頭豬，一年除去地里收成可以多增加三四兩左右的收入。”

    “說得容易，”宋云帆還是不認(rèn)同地?fù)u了搖頭，“這豬怎么喂？又怎么鼓勵喂？你知道？”

    “而且喂這么多豬很容易引發(fā)豬瘟吧，喂出來怎么賣？家家戶戶都有豬了，誰還去買豬rou？”

    顧鳳朝拿著試卷反駁他：“所以他說了商戶帶動、建立渠道啊?！?/br>
    許懷謙的話都寫得這么直白了，他們要是再看不懂那可真就是傻了。

    宋云帆聽他這么一說，耐著性子把這些大白話看了下去，皺眉想了想：“這些建議聽起來很不錯，但是根本沒人實施過，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可是民生文章本不就是提出建議嗎？”顧鳳朝不認(rèn)同地反駁了他，“難道你錄取的那些考卷里民生文章就有能用的？”

    “大多數(shù)不都是花團(tuán)錦繡的一篇廢話嗎？”顧鳳朝背都背得出來，“輕徭役、薄賦稅；惶惶不可終日兮，苦哉！苦哉！”

    “這樣就是好文章？”顧鳳朝不屑道“人家真心提出意見的就不是好文章了？”

    宋云帆很猶豫，他對這樣的文章實在是提不起任何興趣，但他覺得顧鳳朝說得有道理。

    可他又覺得不對，他作為學(xué)政只以文章好壞錄取考生，民生這些不是他該考慮的問題。

    “而且這位考生的字很不錯，達(dá)到你們蘇州府以字錄取的資格了吧?！鳖欨P朝以前也參加過科舉，知道科舉都是怎么錄用人才的，可他現(xiàn)在當(dāng)了一縣縣令，想法又不一樣了。

    只覺得那些花團(tuán)錦簇的文章只是看著好看，一點實用都沒有，倒是許懷謙的文章簡單直白，一眼就能讓他看出來怎么改革縣里。

    可惜他現(xiàn)在只是一個空頭縣令，無法實施。但要他看到這么一位有真才實學(xué)的學(xué)子落榜他也挺難受，于是側(cè)面煽動宋云帆。

    “宋大人，”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都肯回來找這篇文章了，證明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只是你向來大公至正，不肯徇私是不是?！?/br>
    “何不如低低的錄了?！鳖欨P朝給他建議，“隨便給個不起眼的名頭，既不會讓你為難，也不會有人察覺到?！?/br>
    宋云帆一想也有道理，別的主考官也有憑字憑詩錄取的，他為什么不可以。

    而且……

    他看了眼顧鳳朝：“這民生文章真的可以？”

    “真的可以！”顧鳳朝給他頷首，“我有空都想去親自會會這位考生，聽他再詳細(xì)說說文中的建議?！?/br>
    “那就低低的錄了吧?！?/br>
    宋云帆被說動，回去就用筆在最后一名的上面寫上許懷謙的名字，倒數(shù)第一太過于顯眼，倒數(shù)第二就沒人會注意到了。

    而且給一個四品侍講學(xué)士寫功德碑，總不能還是一個沒有功名的白身，現(xiàn)在有功名就好看多了！

    府城里發(fā)生的事，許懷謙是一點也不知道，在他從裴望舒哪里拿到錢后，轉(zhuǎn)身就交給了陳烈酒，并跟他說：“我們回家吧?！?/br>
    待在府城里太燒錢了！

    他們在府城里沒有住所，住客棧，每日吃喝拉撒都要錢，還不如先回去。

    “你的科舉和治療怎么辦？”陳烈酒最近都在府城里物色住所了，想帶著許懷謙他們干脆住在府城算了。

    “我看了苗大夫每次扎的就那幾個xue位，讓他寫下來，我們回靡山縣一樣的可以治療，至于科舉就更不用愁了?！痹S懷謙記得濟(jì)安醫(yī)館可是連鎖店的，“反正下個月放榜，要是中了的話，自會有人到鄉(xiāng)通知?！?/br>
    “要是沒中，等孟兄中了，邀我去吃他的秀才宴時，就知道我沒中了?！?/br>
    “好吧?！币娫S懷謙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了，陳烈酒也沒有拒絕。

    在府城他確實找不到有什么可以來錢快的法子，除非去賭場打黑拳，打一場十兩銀子，可他要是在拳臺上下不來，這一家老老小小怎么辦？

    聽到許懷謙說回鄉(xiāng)，他想了想，回鄉(xiāng)也好，回鄉(xiāng)他好像還可以燒磚來賣！

    正好冬日里燒，春日里賣！今年靠煤炭掙到錢的陳氏族人，明年開春肯定會起房子，連賣家都不愁找。

    一想到這個法子還是他的小相公無意間透露出來的，陳烈酒想著許懷謙交給他的二百兩銀子，看著拿布條捂著眼睛，越來越好看的許懷謙，心尖發(fā)燙，他的小相公怎么這般厲害呢？！

    都這樣了居然還能掙錢！

    陳烈酒火熱的目光許懷謙沒有看到，但他自從戴上眼帶適應(yīng)黑暗后，他的耳朵就變得更靈敏了，聽到陳烈酒明顯不同尋常的呼吸。

    他問：“你是不是剛剛想壞事了？”

    “沒有！”陳烈酒沒認(rèn)。

    許懷謙勾了勾唇，才不信：“是嗎？”他都聽到了，他老婆想他了！

    許懷謙是好好的一個人出的村，瞎著眼睛回村的。

    村里一下就炸開了鍋？

    這怎么進(jìn)府城科考還把眼睛給整瞎了呢？！

    那科考就這么恐怖，這么折磨人？！能把人眼睛都給考瞎？！

    現(xiàn)在村里人可是知道那燒炭和孵小雞的法子都是許懷謙給弄出來的，早在他們?nèi)ジ强瓶嫉臅r候，村里人就在議論了。

    “這許相公這般厲害，怕不是真要考個秀才回來！”

    “說不好哩，能從書里賺到錢的人，再從書里考個功名，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br>
    “哎呀，那陳烈酒豈不是就享福了，不僅有許相公這個贅婿相公給他掙錢，還能輕輕松松當(dāng)上秀才夫郎?！?/br>
    “還真是，到底還是這陳烈酒命好哦，一個連夫君都找不到的惡霸哥兒，隨隨便便搶個病秧子回來，就有這么大的能耐，這擱以前誰能想到?！?/br>
    村里風(fēng)向變化一天一個樣，先前許懷謙入贅陳烈酒家時，誰都不看好，認(rèn)為他兩日子肯定過得雞飛狗跳，早晚散伙。

    現(xiàn)在見他們起來了，這話里話外都透著羨慕，羨慕自己怎么沒有陳烈酒那個好命呢？

    可惜這羨慕還沒兩天看著瞎著眼回來的許懷謙，孫大夫日日上門去給他扎針治療，村里人又頓時感覺好像不是那么那么的羨慕了。

    找了個有本事有能耐的夫君又怎樣，病秧子就是病秧子啊，稍微有點風(fēng)吹草動這不就不行了。

    現(xiàn)在只是眼睛瞎，以后還不知道哪兒壞，日日都有cao不完的心，還不知道有多累。

    別人累不累，陳烈酒是一丁點都不累的，他這會兒正窩在家里跟他的小相公玩手心寫字。

    上次許懷謙進(jìn)考場后，在他的手心寫下了他的名字，回家以后，許懷謙就非要讓他在他手心寫回去。

    他現(xiàn)在看不到，只有在他手心他才能看得到！

    陳烈酒無奈，只好攤開他的手心，在他手心寫下三個字。

    許懷謙翹了翹唇：“我當(dāng)時寫得是這三個字嗎？”

    “是。”陳烈酒肯定，“就是這三個字！”

    “好，我想你?！痹S懷謙依著他，半抬起又漸漸養(yǎng)好的臉，“你想我嗎？”

    陳烈酒沒有出聲，因為他被他眉間的哥兒線灼了一下，好像比起上次親許懷謙的時候，更燙了。

    時間忙忙碌碌很快就進(jìn)入到了九月，一個月過去，府城里沒有任何消息傳下來。

    村里人都在說許懷謙這個秀才怕是沒有考過了，這都一個月了，要是有消息，什么消息都下來了。

    這沒消息，恐怕就是沒消息了。

    現(xiàn)在村里人都還想巴結(jié)許懷謙，不見那煤炭和小雞每天都在燒和孵，就算眼睛瞎了，人家也養(yǎng)得活自己，不敢說喪氣話，就為許懷謙惋惜。

    “可惜了許相公那雙眼睛！”

    “眼睛考瞎了都沒考上，可見這科舉真是難，我本來都打算供我家二娃子去讀書了，現(xiàn)在看來還是算了算了，當(dāng)個健健康康的鄉(xiāng)下娃也挺好?！?/br>
    “供得起就供，不見人家許相公眼瞎了都在家里見天的讓小妹念書給他聽呢，指不定哪天又從書里找到掙錢的法子了！”

    他們可是記得許懷謙的話，讀書不能考科舉，但是沒準(zhǔn)可以掙錢??！

    村里人覺得許懷謙這秀才沒指望了，許懷謙也同樣覺得，沒考上就沒考上吧，正好可以沉下心來專心治眼睛。

    結(jié)果等他和陳烈酒上山去看新燒出來的白炭時，報喜的人又到村里了，激得村里人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奔走相告。

    “許相公考上秀才了！”

    第27章 把酒話桑麻27

    考上秀才的事, 許懷謙毫不知情，他這會兒正在山上聽著一眾燒炭的人驚呼。

    “神了，神了, 真的可以！”

    昨日炭窯里的火溫達(dá)到許懷謙說的最高溫度了, 他們就去請了許懷謙來。

    雖然許懷謙現(xiàn)在眼瞎了看不見, 但這是他提出來的，再怎么說, 也得他在場才行。

    許懷謙到的時候，那燒了許久的炭窯溫度燙得他那從生病過后就沒感受過溫暖的身體暖烘烘的。

    當(dāng)即他就讓人開了窯。

    把窯里溫度正高的炭都巴拉出來，用沙土掩埋, 強制冷卻。

    大概一個時辰后, 眾人將冷卻好的炭從沙土里扒出來, 果然炭沒有被燒成灰, 反而表面覆上了一層白色的粉末。

    陳烈酒給許懷謙描述：“剛開始是白色的，過了一會兒就變成灰白色，很輕, 比一般的輕一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