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硝煙彌漫，眼前的醉仙樓早已是一片火海。

    人們奔走著救火呼號(hào)，在醉仙樓的對(duì)面，只有沉魚靜靜坐在原地，漠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她臉上都是煙灰，發(fā)髻也散了開來，眼底漆黑一片，只隱隱倒映出面前的火焰。

    一個(gè)戴斗笠的男子走到她面前，在她身旁站得筆直，靜靜的陪著她，道：“姜二娘子放心，這火放得巧妙，火勢(shì)極大，卻沒什么人員傷亡?！?/br>
    沉魚沒說話，她當(dāng)然知道賀蘭止做事妥帖，更何況這醉仙樓的老板早已易了主，那人家大業(yè)大，原也不在乎這點(diǎn)損失。否則，她也不會(huì)選這里。

    “尸體可安置好了？”沉魚淡淡道。

    “嗯，換了衣裳，像樣多了。這死囚本就是被燒死的，就算是仵作去驗(yàn)，也決計(jì)驗(yàn)不出什么?！?/br>
    “賀蘭先生辦事，我總是放心的?！?/br>
    沉魚說著，站起身來，她上前幾步，撿起醉仙樓掉下的一塊斷壁殘?jiān)弥鹫裏猛?，便狠狠的壓在了自己的手臂上?/br>
    “嘶！”饒是沉魚早有準(zhǔn)備，也被燙得手指發(fā)顫，額間的冷汗大顆大顆的往外冒著。

    “沉魚！你做什么！”

    賀蘭止沖上前來，一把握住她的手，將那木頭丟到遠(yuǎn)處，道：“你不要命了？”

    沉魚咬著牙道：“不過是燒傷，無妨?！?/br>
    “你是女娘家，手臂上落了疤……”賀蘭止突然意識(shí)到自己還握著她的手，趕忙松了開來，道：“你這又是何必？”

    沉魚眸光堅(jiān)毅，道：“若不如此，他們?cè)跄芟嘈鸥岛阒涝诹死锩?？?/br>
    賀蘭止不覺道：“他就那么重要嗎？”

    “自然。”沉魚說著，摔開了他虛扶的手，道：“宮里來人了，先生該回去了?！?/br>
    賀蘭止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不遠(yuǎn)處浩浩蕩蕩的來了許多人，他們明晃晃的舉著火把，為首的人騎在馬上，瞧著便是宮里來人的模樣。

    賀蘭止趕忙道了聲“保重”，便隱到了夜色之中。

    沉魚這才察覺到痛，她癱軟的坐在地上，雙目無神的盯著面前熊熊的烈火，唇角不動(dòng)聲色的勾起一抹笑來。

    她的太子殿下，此時(shí)應(yīng)該安全了吧？

    *

    “沉魚！這是怎么回事？”傅行之急了一頭的汗，他倉惶的看著面前的火勢(shì)，搖晃著沉魚的肩膀，道：“大哥呢？”

    沉魚沒說話，只漠然的看著前方，一滴淚從她眼眶中滑落下來，安靜到了極致，又痛苦到了極致。

    “你說話啊！”傅行之不安道：“你這是怎么了？”

    話音未落，他便被猛地推開。

    傅行之腳下不穩(wěn)，重重的跌到了地上，他抬起頭來，見傅言之正站在他面前，不覺怒從中來，道：“二哥！你推我做什么！”

    傅言之臉上難得的凌厲，道：“你沒看見她手臂受傷了嗎？”

    傅行之這才猛然發(fā)現(xiàn)沉魚手臂上已是漆黑一片，衣裳和皮rou都粘在了一起，可怖得不成樣子。

    “沉魚！”傅行之關(guān)切道：“你受傷了？”

    “我?guī)闳デ铺t(yī)?！备笛灾f著，握住了沉魚的手臂。

    沉魚沒說話，只決絕的推開扶著自己的傅言之，緩緩站起身來。

    她轉(zhuǎn)過頭來，逼視著傅言之的眼睛，道：“你滿意了吧？”

    傅言之神色一凜，道：“你什么意思？”

    沉魚冷笑一聲，指著漫天大火，道：“傅恒之在里面。”

    “你說什么？大哥在里面？”傅行之驚呼一聲，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了幾步，又很快癱在了地上，他連滾帶爬的朝著大火里爬去，道：“來人啊！快救人??！”

    傅行之不住的大聲道，聲音歇斯底里。

    傅言之這才反應(yīng)過來，匆忙命侍衛(wèi)沖進(jìn)火海之中。他盯著那無法收拾的火勢(shì)，腦子里“啪”的一聲，仿佛有一根弦繃斷了，那感覺像是天地崩裂了一般，他痛苦的捂住額頭，強(qiáng)自忍著那不可收拾的記憶。

    漫天的大火將天空都燒得通紅，有人在他面前痛苦的喊道：“陛下，皇后娘娘她還在里面啊……”

    “傅言之，你我恩斷義絕，生生世世再不必相見了！”

    “陛下，是周娘娘放的火！”

    “嘶……”他忍不住咬牙。

    沉魚冷眼瞧著他，只覺齒冷，道：“不必裝腔作勢(shì)了。”

    傅言之拼命解釋道：“我不知你為何會(huì)誤會(huì)我，可我從來沒有……”

    沉魚走進(jìn)他一步，傅言之只覺得心臟“砰砰”跳得厲害，他不敢向后退，便只硬撐著，全身卻已不自覺的緊張起來，甚至是在微微顫抖著了。

    沉魚抬起頭來，一雙眸子凌厲干凈，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似的，一字一頓道：“你敢說，衛(wèi)家之事與你無關(guān)？”

    “沉魚，我……”傅言之生平第一次覺得手足無措，他從未想過，自己會(huì)怕沉魚這樣一個(gè)小女娘的質(zhì)問?？刹恢獮楹?，他竟用全部心力在腦海中搜索著回答她的方式，甚至算得上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

    沉魚沒等他回答，便抱臂離開了。

    傅言之被她的目光灼傷，竟不敢追上去。他偷偷的看著她的背影，將攏在袖中的五指攥得暴出了青筋。

    *

    永樂宮，暖閣。

    “說說吧，怎么回事！”薄太后第一次用這樣嚴(yán)厲的聲音質(zhì)問她。

    傅婠看不過去，走過來護(hù)在沉魚身前，道：“母后，失火不過是意外，沉魚也是受害者。您這樣問她，未免太不近人情！”

    薄太后沒理她，只道：“哀家問的是沉魚，不是你?！?/br>
    傅婠道：“沉魚是我的女兒，母后這樣咄咄相逼，我看不過去?！?/br>
    沉魚垂著頭跪在地上，身上只披了件單衣，手臂上剛剛包扎好，厚厚的紗布顯得觸目驚心。因著失血，她的臉和唇過分的蒼白，發(fā)絲被汗水粘在額上，越發(fā)顯得楚楚可憐。

    “阿娘，是我的錯(cuò)。”她輕聲道。

    傅婠不耐煩道：“你不過是孩子家貪玩，想要太子陪你出去玩玩，又有什么過錯(cuò)？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們便回侯府去！”

    薄太后淡淡道：“陛下還等著沉魚的解釋，你們哪也去不了?！?/br>
    傅婠道：“有什么可解釋的？太子出了事，沉魚心里也不好過，她能解釋什么？”

    薄太后打斷了她，道：“婠婠，你知道的，哀家問的不是這個(gè)。”

    傅婠眉頭一皺，微微避過頭去，沒再開口。

    薄太后嘆了口氣，將語氣放緩了些，道：“沉魚，你是哀家看著長大的，你的心思哀家豈有不知的？哀家只問你一句話，此事到底是不是巧合？”

    沉魚睫毛微微扇動(dòng)，道：“不是?！?/br>
    “沉魚！”傅婠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卻再說不出什么責(zé)怪的話來。

    “那他人呢？”薄太后眸光凜凜。

    “還活著?！背留~望向她，道：“不會(huì)再回長安來了?！?/br>
    “什么人？沉魚，你在說什么？”傅婠不可置信的看著沉魚，好像是第一次看清這個(gè)女兒似的。

    可沉魚卻三緘其口，再也不肯說出什么來了。

    薄太后聽著，一口氣xiele出來，她認(rèn)命的閉上了眼睛，道：“哀家明白了。陛下那里，哀家會(huì)對(duì)付過去?！?/br>
    沉魚把頭重重的磕在地上，道：“謝外祖母成全！”

    薄太后沒說話，只閉目養(yǎng)著神，半晌，方道：“明日哀家會(huì)動(dòng)身去皇城寺。沉魚，你隨哀家一起去罷，好好磨磨性子。那及笄禮也就不必辦了?！?/br>
    “是?！?/br>
    “可是母后……”

    薄太后道：“你放心，你的女兒，哀家會(huì)還給你的?！?/br>
    傅婠聽她如此說，也只得道：“是。”

    第29章 三年

    正說著, 便聽得合歡在門外道：“太后，陛下傳二娘子覲見?！?/br>
    “只沉魚一人？”傅婠眉頭驟然皺起。

    合歡猶豫片刻，道：“是?！?/br>
    傅婠看向薄太后, 道：“母后，這……”

    薄太后沉聲道：“闔該有次一遭的，恒之畢竟是他兒子，他若問都不問，也太涼薄了。你不必?fù)?dān)心，陛下心疼沉魚, 不會(huì)為難她的。”

    “可畢竟……”傅婠沒說出口, 只道：“求母后恩準(zhǔn)，我陪沉魚同去。”

    薄太后還未開口，沉魚便道：“阿娘, 我自己去?！?/br>
    薄太后微微頷首, 道：“哀家也覺得沉魚一人去最好?！?/br>
    她說著，起身將沉魚扶起來，低聲囑咐道：“你記著, 無論陛下如何問你，那具死尸就是恒之。明白嗎？”

    沉魚鄭重道：“沉魚明白?！?/br>
    *

    夜已深了, 興慶宮卻是燈火通明。

    長榮引著沉魚快步向前走著, 雖提著燈籠，卻不過是做個(gè)樣子。如今, 整個(gè)興慶宮都被燈火照得如同白晝，卻肅穆安靜得不成樣子, 除了沉魚腳下的聲音, 便只有隱隱的風(fēng)聲。

    長榮在大殿前站定, 低聲道：“二娘子, 奴才只能送您到這里了。陛下聽聞此事，很是悲慟。如今，王美人正陪著他呢?！?/br>
    沉魚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多謝公公。”

    她說著，便推開殿門，款款走了進(jìn)去。

    大殿之中，地上凌亂一片，皇帝正歪在案幾旁，頭發(fā)披散著，死氣沉沉的盯著沉魚的臉。

    他面上是再真實(shí)不過的悲戚之色，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像是最疼愛兒子的父親一般，憔悴心痛得無法自已。

    “沉魚，你可知，恒之是朕最疼愛的兒子啊！”他顫抖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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