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眼眶有些發(fā)紅，除了爹娘兄長外，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她不識好歹，不過一個侍妾，根本搶不走她的地位，何必如此小題大做，丟了樁天大的好姻緣。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段日子她有多壓抑，多憋屈，好在有凌越。

    他的出現(xiàn)，讓她相信，不是她不夠好，不是她不值得被喜歡，而是對方有眼無珠罷了。

    她微微仰起頭，認(rèn)真地看向他：“那若是我沒有退親呢？”

    若是沒有趙溫窈橫插一足，若是她沒有做那個夢，一直發(fā)現(xiàn)不了凌維舟虛偽的假面，他們豈非要向夢中那般毫無交集。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她便喘不上氣。

    要不是凌維舟生病放松了警惕，趙溫窈又正好有心機(jī)，此番被她算計，鬧出了這么大的丑事，她也沒那么容易得手，他畢竟是太子，想與他退親哪有這么容易。

    她難受得緊，凌越卻連眼皮都沒抬半分，圈著她淡聲道：“你不會以為我出現(xiàn)在這，真是巧合？”

    沈婳驀地一愣，訥訥地眨了眨發(fā)澀的眼睛，她是懷疑過凌越并未偶遇，但他與元明大師是舊友，住的院子也是曾經(jīng)的舊宅。

    也就漸漸將這事給放下了，真以為此番相遇乃天注定的巧合。

    看她這幅神情，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凌越被氣笑了，在她腦袋上揉了揉，“好好動動腦子?！?/br>
    他的瞳色清冷語調(diào)卻壓得很低，沒來由地讓她想起凌維舟出事前一夜，她曾在去的路上，見到過一個籠在夜色下的美婦人。

    當(dāng)時凌越突然出現(xiàn)打亂了她的心思，又只是匆匆一瞥，便把這事給忘了，如今陡然記起竟拼湊出了她的模樣。

    是賢妃。

    她與凌越前后腳出現(xiàn)，難道與賢妃在暗處商議事宜的人是他？

    能讓賢妃冒這么大風(fēng)險，也要密謀之事，除了太子之位，她實在想不出第二個。

    她心跳得異?？?，似乎要躍出喉嚨，連再出口的聲音都止不住地發(fā)顫：“你，你們是想……”

    凌越?jīng)]有否認(rèn)，只語氣平淡地道：“沒退親又如何，你便是嫁給他，我也能將你奪來。”

    他說的云淡風(fēng)輕，卻把沈婳怔得睜圓了眼，沒退親那他便是奪侄妻了。

    還好她先想法子將親事給退了，不然如今被人戳著脊梁骨罵沒人倫的人，就是他了。

    她可舍不得凌越被人說半句不好。

    她總以為他的喜歡不夠熱忱，不夠直接，還疑神疑鬼，覺得他不喜歡她，如今才知道，藏在那副冰冷面孔下，是不可窺見天日的激烈。

    沈婳只覺有股暗潮在心底涌動，她轉(zhuǎn)過身仰頭看他，兩人身量的差距異常明顯，他肩背寬闊，她坐在他的懷中，幾乎將她整個掩蓋。

    她即便仰著頭，也夠不到他的唇瓣呀……

    太子家世薄弱在朝中黨羽不穩(wěn)，如今名聲也一落千丈，他也無需費什么心力，給賢妃些許暗示，她自然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凌越微微出神了幾息，就感覺到喉結(jié)上傳來陣濕意，他的眼神驀地一黯。

    而懷中的小姑娘尚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親了一下仍覺不夠，竟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他的背脊陡然繃直，握在她腰間與韁繩上的手，不住地收緊，他猛地閉了閉眼，而那濕熱的觸感依舊抹拭不去。

    沈婳還未意識到危險，只覺他的喉結(jié)顫動，很是有趣，正想再親一下，就被掐著腰騰空提了起來。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待她再反應(yīng)過來時，已換了個方向面朝著他。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他已俯身兜頭親了下來。

    一瞬間，她便被他那股清冷的暗香所侵蝕。

    九嬰緩緩地朝前跑動著，時快時慢，而她只能緊緊抓著他的衣襟，以求不被甩下去，她猶如落在池中的一葉蘆葦，隨著風(fēng)浪輕輕地晃動著，早已身不由己。

    待到這趟馬跑完，天際已染上了橙黃的霞光，馬上的小姑娘，精疲力盡渾身發(fā)軟地歪在他懷中。

    只見她雙頰唇瓣泛著異樣的紅潤，好似也同樣染著綺麗的色彩。

    下馬時，她的腳也還是軟的，若非凌越托著她，只怕一踩著地面便要軟下去。

    偏生這個罪魁禍?zhǔn)祝朦c都沒覺得愧疚，反而還輕笑出聲，帶著幾分愉悅地道：“身子太弱了些，往后晨起跟我去跑馬?！?/br>
    她弱？！你換個人去試試，她就不信，誰能承受得了這么親的！

    他簡直是牟足了勁，要將著一個月的份，全補(bǔ)回去似的。

    她再也不敢懷疑，他喜不喜歡親親這件事了。

    待到站穩(wěn)，她才想起還有東西沒給他，從懷中掏出個巴掌大的荷包，顏色選得是他喜歡的玄色。

    上面用金線繡了只正在棲息的小鹿，藏在最角落還有兩個小字，工工整整地繡著呦呦。

    “這是生辰禮?！?/br>
    “也不知道你喜歡什么，但想來這個你是喜歡的，我的女紅不好，但也繡了許久，你不許說不喜歡?！?/br>
    凌越眼底閃過抹詫異，難怪小姑娘最近好似瞞著他什么事，不論他怎么問都問不出，原來是為了這個。

    可他幾乎從不佩戴這些掛飾，年幼時是無人贈他，年長后是累贅，她為何會覺得他喜歡荷包？

    不過只要是她送的，一針一線他也歡喜，更何況上頭的小鹿很是可愛。

    凌越揚了揚唇角，拿著荷包在手心摩挲了下，還很是配合地打開抽繩朝內(nèi)看了眼。

    而后目光一凝。

    沈婳送了禮，自然十分關(guān)注他的反應(yīng)，見他頓住，還以為他不喜歡，可不等她失落，就見凌越神色古怪地從荷包里取出一根尖銳細(xì)長的繡針。

    他略帶笑意地抬了抬眼：“女紅確是不算好?！?/br>
    沈婳：……

    第50章

    沈婳一動不動地捏著那根細(xì)長的繡針足有一刻鐘,她還是想不通，自己怎么能辦出這么蠢的事。

    程關(guān)月進(jìn)來了兩回，實在是看不過眼,奪過了她手里的針,“定是你前夜做完荷包太困了，將針落在里頭忘了取，索性沒扎著人，沒什么大不了的?！?/br>
    “可這是我頭次給他送禮，就鬧出這樣的事,他是不是在心里笑話我，我沒臉見人了?！?/br>
    她不勸還好，越勸沈婳越覺得自己馬虎，捂著臉絕望地低喃著。

    “笑話？他敢！有什么好笑話的,你做了個這么精致好看的荷包，我瞧了都眼饞，他若不想要給我好了。”

    “那可不行,阿姊想要我再給你做一個新的。”

    程關(guān)月見她毫不猶豫就拒絕，忍不住笑出聲：“你先前說喜歡他，我還覺得你是被人給騙了。這會倒是真的信了，從小到大你這丫頭都機(jī)靈的很，在凌維舟面前循規(guī)蹈矩像模像樣的,唯獨扯上這個凌越，就變得手忙腳亂起來?！?/br>
    沈婳被她說得頓了下，回想起來才發(fā)覺她說得是真的，她在凌維舟面前尤為注意一言一行。

    她雖然也不喜歡那樣的自己，可為了他，為了這樁親事,她都不得不維持端方規(guī)矩的樣子。

    可在凌越面前，她卻可以放心做自己。

    “能縱容你如此的人，也絕不會在意你偶爾的失誤，在他眼里都是真實可愛的?！?/br>
    程關(guān)月如今也不阻止這兩人了，甚至說這話時還有些許隱隱的艷羨，她自己身不由己，便總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圓滿。

    “你若覺得那份禮送的不好，便再給他送個別的吧?！?/br>
    再送個別的？

    沈婳早就動過八百次下廚的想法，可在家時爹娘都拘著她，生怕刀切了手，煙熏了眼，就連柴火的火星都怕灼傷了她，可這會在別院就沒人能管著她了。

    她換了身方便行動的窄袖衣衫，露出光潔嫩白的手腕，興致沖沖地進(jìn)了小廚房。

    跟著來別院的是一直伺候她膳食的李廚娘，是個微胖愛笑的婦人，年幼時被人賣到了酒館，運氣好的是碰上了個好師傅。

    教了她一身的本事，天南地北的佳肴她都會做，且喜歡搗鼓新的膳食。

    沈婳從小就愛吃，還有些挑嘴，又有個溺愛她的沈成延，四處為她尋覓好的廚子，李娘子便是如此尋著的。

    見著她，李娘子立即笑盈盈地迎了上來，“姑娘今日想用點什么，有今晨剛挖的山筍，還有肥美的野兔，要不烤只兔子解解饞？”

    沈婳搖了搖頭，將廚房的其他人都屏退出去，“我想煮碗面?！?/br>
    “這個簡單，您想吃細(xì)的還是粗的，面團(tuán)都是剛醒的，便是想吃手搟的也行?！?/br>
    “不，我想自己煮?！?/br>
    李娘子：……？

    -

    屋內(nèi)點著燭火，凌越靠坐在塌上，捏著指尖的荷包細(xì)細(xì)打量。

    這還是他頭次收到荷包，幼年時是沒人給他做，他身邊唯有個年長的嬤嬤，待他算不錯，會給他包扎傷口，喂米粥，縫補(bǔ)衣裳。

    他最難熬的那幾年，皆是嬤嬤陪著他，嬤嬤說她進(jìn)宮前家中有個幼弟，同他一般大，遇事就喜歡找阿姊。

    即便闔宮上下都視他作不詳，她也依舊護(hù)著他，沒人記得他的生辰，唯有嬤嬤會在生辰這日為他繡一件新的里衣。

    只可惜嬤嬤到底上了年紀(jì)，時常會不記事，同一件事反復(fù)的說，又為他得罪了不少宮人。他永遠(yuǎn)記得那日從靶場回來，看見她蓋著白布被人抬走的模樣。

    晨起他去靶場時，嬤嬤還為他整理衣襟，交代他天冷就算騎了馬出了汗也不要脫衣袍，若是哥哥們又欺負(fù)他，要知道躲，實在躲不過可以找大皇子。

    他抿著唇點了點頭，卻沒說他們從不給他騎馬，他只能充當(dāng)馬奴，更沒說大哥對他避之不及，找了也只是受盡奚落。

    他像是有所感，跟著小太監(jiān)臨走前，回頭看了她一眼。

    老嬤嬤頭發(fā)有些花白，皮膚也早已滿是褶皺，卻有最和善的面容，她看他前幾日傷了腿，抱著件舊衣，想要拆了給他做雙護(hù)膝。

    見他頓足，還笑盈盈地朝他揮了揮手，“小殿下快去吧，莫要誤了功課?！?/br>
    他這才跟著小太監(jiān)去了靶場，那日他的幾位皇兄并未太折騰他，他甚至有機(jī)會騎了一刻鐘馬，向來不愛笑的他，暗自開心了許久。

    到了傍晚散了學(xué)，便飛快地往偏殿跑，想與嬤嬤說他今日騎了馬，還得了師傅的一句夸贊。

    而他看見的是掉落在地上，被人踩爛了的針線簍子，以及一塊冰冷的白布。

    一個宮女說老嬤嬤年事已高，自己不小心從高處摔下來砸到了后腦。另一個宮女卻說，她去討要這個月的炭火，與個小太監(jiān)爭執(zhí)起來，被推了一把撞在了桌角上。

    他將攢下來的銀角子給了那小太監(jiān)，想問問嬤嬤被葬在了何處，那小太監(jiān)收了銀角子，笑得一臉促狹，“小皇子心善，咱們這些奴才哪有什么葬不葬的，死人堆亂葬崗只要別叫野狗吃了便是好的?！?/br>
    那夜他在院中燒了一宿的衣物，在十歲那年，親手殺了那個太監(jiān)，看著他的手腳一點點停止顫動，看著他被人冷冷地拖出去。

    而那個為他縫補(bǔ)衣物，擦藥留飯的人，卻再也沒能睜開眼。

    沈婳是除了嬤嬤外，頭次給他親手縫制東西的人，玄色的荷包配了條姜黃色的抽繩，針腳細(xì)密雖不算上乘，卻也絕對是花了心思的。

    最顯眼的是上面那只金線繡的小鹿，烏黑的眼瞳處留了點白，襯得那雙鹿眼尤為有神，讓他不免想到她那雙靈動的眼，嘴角便止不住地上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