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藥水味的醫(yī)院。

    加護病房上的號志燈切換成紅色，寫著手術(shù)中三個字。

    我從蘇陽被送上救護車一直到進入加護病房里，一路哭到?jīng)]了力氣，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陳河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著沒事沒事，試圖安慰我難以平復(fù)的情緒，但他心底也是很難受，眼眶都發(fā)了紅。

    「怎么沒事.....他流了好多的血啊!」我摀住雙眼，拼命想要擦乾怎么樣也無法停止的淚水，聲音非常沙啞的說著。

    「蘇陽會撐過來的、會撐過來的......他那么強壯健康，一定會平安無事的?！龟惡诱Z無倫次。

    我們沒有人知道為什么明明好端端的，路上也沒什么車，可是就在我們過馬路時，偏偏一臺車急速暴衝而來。

    撞上了蘇陽之后，那臺車上的人甚至沒有下來察看，直接左轉(zhuǎn)加快車速逃逸。

    而我和陳河在一陣驚恐中都來不及記下那輛車的車牌號碼。

    看著那俊秀的少年戴上氧氣罩被抬入救護車，白凈的臉上染上了好多血，他那么在意外表，怎么能忍受自己的臉上有任何的污點呢?

    沒過多久，接到我給他們發(fā)去訊息的江孟辰、瑞南、元元都趕了醫(yī)院。

    江孟辰一見到我就奔了過來，心急如焚的扯著我的手臂，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問著蘇陽怎么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但我和陳河沒有人說得清楚，誰也不愿意去回想事發(fā)經(jīng)過，無論結(jié)果是喜是悲，我們都只能靜待手術(shù)結(jié)束。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本該是狂歡慶祝江孟辰生日的一夜，竟然變得如此悲傷。

    生命猶如長河般奔騰湍急，但萬物終有一天會皈依塵土。

    病痛侵蝕著少年強壯的身軀，折磨蹂躪，寸草幾近止息。

    在脫離險境前我沒有一刻能松懈下來，我不停卑微的祈求，上帝能夠?qū)⑺凶畋瘧K的都留給我，就是別讓苦難帶走他。

    這場手術(shù)開了很久，但終于還是很順利地結(jié)束，醫(yī)生說蘇陽有多處開放性骨折和挫傷，那時我和陳河聽到松了一大口氣，兩個人抱在一起痛哭失聲。

    蘇陽在加護病房觀察了一陣子，凌晨轉(zhuǎn)至普通病房，他睡得很沉很沉，醫(yī)生說什么時候醒來得看他的造化，畢竟頭部受到撞擊，能不能醒來沒有人能夠保證。

    蘇陽，你一定會醒來的，對吧?

    等到蘇陽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是五天后。

    蘇陽的眼皮從一開始微微顫動，到后來覺得有股光線特別刺眼，他皺起眉頭，緩緩地睜開漂亮的眸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清秀蒼白的女孩，臉上沒有任何的妝容，嘴唇還有些乾裂，披散著一頭凌亂的烏黑頭發(fā)，安靜的沉睡，趴在了病床邊。

    躺在乾凈潔白的病床上，他手有些顫抖地摘下了氧氣罩，撲鼻而來的是nongnong的藥水味，雙手上還用透氣膠帶黏著傳送點滴養(yǎng)分的針管，試圖想要挺直身子坐起來，卻隨之傳來劇烈的疼痛感，逼得他忍不住哀叫了一聲。

    蘇陽的動作驚擾到我，我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看著我，動了動嘴唇，沙啞地想說出什么話來。

    我激動的上前把耳朵湊到他嘴邊，想聽清楚蘇陽說些什么。

    「你干嘛睡在我病床旁邊?那里不是有小床給你躺......」他虛弱的說。

    看著眼前的少年一如往常地皺著眉頭碎念著我，我很快地紅了眼睛，顫抖著聲音說:「蘇陽.......你終于醒了，我去叫護士跟醫(yī)生來?！?/br>
    才準備要起身，蘇陽更快地拉住了我的衣角，說:「......先讓我和你說說話吧，我現(xiàn)在清醒得很。」

    我停下了動作，又坐回去了床邊的椅子上，我在這個位置上睡了好幾個夜晚，弄得腰也是很疼。

    「我睡了幾天?靠......我沒辦法動，一動就快痛死了?！固K陽滿臉痛苦的輕輕移動身體，發(fā)現(xiàn)只有躺平在病床上才是最舒服的姿勢，但腦袋傳來劇烈的疼痛仍讓他難以負荷。

    「整整五天......你真的讓我很擔心。」這時候我早就將所有與蘇陽有關(guān)的憂慮拋諸腦后，無論他怎么想、還是別人怎么想，此時此刻我只想緊緊的抓住他的手，那種失而復(fù)得的感覺，真好、真好。

    我這幾天幾乎食不下嚥，瘦了兩圈，非常疲憊，看著沉睡時的蘇陽，我就莫名的想哭，還好他醒了、他沒事了。

    清醒過來的蘇陽體溫稍稍升高，不像昏迷這幾天那般冰冷蒼白，他看著被我抓住的手，似乎有微微的愣了一下。

    「五天......有那么久?啊......頭真的痛死了?！固K陽輕撫著頭，眉頭扭曲在一起。

    「就是這么久，醫(yī)生還說什么沒辦法保證你什么時候才能醒來，我是真的很害怕你再也醒不過來......」凝聚在我眼眶里的氤氳終于忍不住潰堤，筆直的墜落在他的手背上。

    「喂，趙落希，你哭什么啊?」蘇陽有些驚嚇的看著我哭紅了眼，大手伸過來想要揉我的頭發(fā)，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什么力氣，只好開點玩笑讓氣氛緩和起來，他對哭泣的女生永遠沒輒，「沒事了啦，你該慶幸的是我沒有被輾過去，而是被撞飛，至少我還活著，不是嗎?哈哈?！?/br>
    「你說這什么話啊，一點也沒安慰到人，我是真的很害怕?！刮椅翘?，「你知道我媽那個事情吧?看著自己身邊的人這樣......那種感覺真的不只是疼痛兩個字就能夠形容的。」

    「嗯，我知道，沒事啦......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他露出有些牽強的笑容，一臉疲態(tài)，臉蒼白的看不見血絲。

    「我真的沒辦法想像如果你就這樣......」

    「趙落希你別哭啦，怎么平時看起來很討厭我，現(xiàn)在出事了反而一付沒有我不行的樣子呢?」

    「我是很討厭你沒錯?！刮医又f:「但我也最珍惜你?！?/br>
    蘇陽沉默了一會，哈哈笑出了聲，沒有做出任何回應(yīng)，也許他并沒有聽出我的弦外之音，也或許他一點也不明白自己對我來說的意義有多么重大。

    「不過......」他看了眼墻上的時鐘，「現(xiàn)在這時間你應(yīng)該是在學(xué)校吧?」

    「翹掉了?！?/br>
    「你別跟我說你翹掉整個禮拜的課?！?/br>
    「你昏迷多久我就沒去學(xué)校多久?！刮医o學(xué)校請了病假，因為自己心里明白，實在太過擔憂蘇陽就算去上學(xué)也是無心于課堂，倒不如來醫(yī)院陪著他，等他醒來。

    「我的天......值得嗎?現(xiàn)在是衝刺階段，這么多天的課程進度你要補回來要花很多時間耶?！固K陽一臉頭痛的說，他知道我是最在意成績的。

    「我自己念啊，你先擔心擔心自己吧?！刮抑钢〈才赃叺男∽雷?，兩三本課本疊在上頭，在醫(yī)院的這幾天我仍然沒忘記讀書，一邊自修著進度，至少回去上課我還能銜接的了老師新教的課程。

    「你倒是去那里都那么的認真?！固K陽揚起薄唇，淺淺一笑。

    「對了，我差點忘了告訴你，你媽在你出事那天有來過一趟。」

    蘇陽神色突然嚴肅了起來，著急地問:「我媽?她走了嗎?」

    「嗯，她和醫(yī)生談了一下你的病情，給你帶點水果放冰箱，待了一會就走了。」

    想起蘇陽的母親，我的心情變得有些沉重。

    那天接到電話通知的蘇陽母親，在約莫凌晨時分趕到醫(yī)院，那時蘇陽的手術(shù)恰好結(jié)束，他母親白曉月踩著高五公分的跟鞋，從容的詢問主刀醫(yī)師兒子的病情，聽到他沒什么大礙，她看似松了口氣，但臉上也沒太多喜悅之情。

    蘇陽母親和他長的很像，眉眼如出一轍，成熟美艷，絲毫看不出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

    她看起來是一位非常沉著冷靜的女人，不太愛笑，始終沒有任何表情，就算面對親生兒子出了事也依然能夠維持著處變不驚，渾身散發(fā)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氣場。

    「你是蘇陽的誰?」

    白曉月第一次見到我是在蘇陽的病房里，她優(yōu)雅地走進來，眉頭輕輕皺了一下，眼神上下打量著我。

    「我是他朋友，很擔心他所以想在這陪他一會?！刮矣行┎桓抑币暷请p銳利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

    「嗯，還好只是朋友?！?/br>
    白曉月隨口說了句，我不明白她話語中所想表達的意思，但能感覺的出來，她對我的態(tài)并不怎么友善。

    我想我永遠不會懂那種活在上流階層、全身上下都是昂貴精品的人們，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蘇陽母親舉手投足都充滿著貴氣，目光自然也變得銳利，話語有些還直白的傷人。

    我似乎從她的眼神里讀出了“你這種人肯定不屬于我們這階層的?！?/br>
    “阿陽應(yīng)該很快就會醒來的，到時候你叫他好好休養(yǎng)，傷好點了就回去上課，學(xué)校的功課還是不能拖累，我在處理一份金融案子，得趕回去硫市了。”白曉月要我轉(zhuǎn)達給蘇陽。

    蘇陽聽了我轉(zhuǎn)述的這些話，表情染上了一層陰影，是失落、是生氣、也是難過。

    「她忙到自己親生兒子都還沒醒來就趕回去工作了?」

    「她若是不關(guān)心你，也不可能花上幾個小時從遙遠的硫市趕過來偏僻的旗城?！刮艺f，我還是感覺得出來他母親在冷靜的面容底下有多么焦慮，也許是她不擅表達，或是她始終壓抑著情緒。

    不過這母子倆的個性也是大相逕庭，母親冰冷如山，兒子張揚輕狂。

    「你們每個人都說她是在用不同的方式愛我，但我就是不明白?！固K陽沉沉地嘆了口氣，工作就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嗎?

    「你很想她吧?所以才會感到生氣、無奈，可是卻沒辦法改變現(xiàn)狀。」

    「也許吧，我媽是個什么樣的人你應(yīng)該也感覺得出來了吧?」

    我點了點頭，蘇陽看著窗外說:「她對任何人都那樣的冰冷?！?/br>
    外頭仍然下著寒冷的大雪。

    蘇陽結(jié)束談?wù)撨@個話題，說他渴了，我拿了瓶礦泉水給他，他說他手使不上力，要我替他轉(zhuǎn)開瓶蓋，一下子又叫我削蘋果給他吃，再后來又叫我?guī)退グW......

    這傢伙藉著自己身體還沒復(fù)原就知道使喚我，我一點也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

    傍晚時醫(yī)生給蘇陽檢查過一次，說沒什么大礙，好好靜養(yǎng)幾天，之后會安排復(fù)健。

    「趙落希，其實我也是?！?/br>
    慘白的墻壁上掛著一臺老舊電，蘇陽轉(zhuǎn)著遙控器，一隻手枕在頭后面，涼涼地說著話。

    「什么?」

    「我也最珍惜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