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感覺被背叛的難道只有慕于巧嗎？

    當(dāng)初信任著慕于巧，把他當(dāng)作可愛弟弟的自己，在火光中得知他就是黑主教時，痛苦完全不亞于慕凡希的離去。

    可是她能怪誰？

    她雖然升上隊長，可是最后誰也沒能救回，那些焚毀的毒品像是見血的嘲諷，笑他們用人命換來毒梟不屑一顧捨下的貨品，即使慕于巧死去，背后的毒梟也不會因此消失。

    警車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靠近，車門猛然被打開，一雙手很輕柔地伸進(jìn)來，輕輕轉(zhuǎn)過她的頭。

    「洛澤川？」

    小心翼翼的聲音懇求般喚著她名字，屬于慕凡希的香氣籠罩著她，洛澤川以為自己在作夢，但是睜眼時，金發(fā)下那雙桃花眼近在咫尺，焦急地注視著她。

    她視線朦朧：「你干嘛來？傷患不好好在醫(yī)院躺著，亂跑什么？」

    慕凡希冰冷的手指扶著她，抖得不成樣子，這么冷的天氣下只裹著一件寬大的病人服，凍死活該。洛澤川迷迷糊糊想著，感覺到慕凡希為她解開安全帶，纖細(xì)的手臂扶住她的背與腿彎，將人小心地抱出了車子。

    救護(hù)車的擔(dān)架已經(jīng)在一旁準(zhǔn)備，慕凡希將她抱上去，洛澤川卻忽然抓住她的指尖：「對不起，慕凡希。我沒有救回他們?！?/br>
    她分明答應(yīng)過慕凡希會救回天真無知、被惡徒利用的少年們，最后卻親手殺了那個叫阿高的孩子，他還未成年，如果那一槍沒有擊中他，或許還有渺茫的生機(jī)……

    慕凡希望她的眼神很哀傷，并沒有說出沒關(guān)係的安慰之語，只是彎下腰，在洛澤川眉間落下一吻。

    洛澤川緩緩闔上眼睛，墜入并不安穩(wěn)的沉眠中。

    幸好額頭只是皮rou傷，一天后她就能起身，坐在病床上聽常東旭的報告。

    「兩個都是離家出走的小孩，父母那邊態(tài)度冷淡，對死因沒有異議。尸檢顯示他們生前都被注入大量的藍(lán)玫瑰，在那樣的狀態(tài)下開車，沒有直接撞上山壁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即使沒有墜海，那樣的劑量，又是血液注射，他們兩個也必死無疑?！?/br>
    「車子后座都放著一束的藍(lán)玫瑰，上面署名要給『洛洛』。」

    「你盡力了，澤川——」

    點滴答地一聲，放在床沿的手微微一抽，額頭的傷還在陣陣抽痛。

    洛澤川閉著眼，腦中自動過濾掉安慰她的詞句，在情報里挑揀盤點，忽然張口：「那兩個小孩，以前有犯過什么罪嗎？」

    病床邊的常東旭有些驚訝，抬頭看她一眼：「你的鼻子真靈敏，猜對了，chess他們誘拐未成年的孩子離家，稍稍施以援手和薄利，很輕松就可以養(yǎng)一群幫忙販毒、又毫不顯眼的孩子。即使被抓到，這樣的孩子要多少有多少，刑期也會因為少年保護(hù)法減輕?！?/br>
    照片雪花般灑下來，洛澤川睜眼，看著那一張張孩子們凝固的笑靨：「他們才是chess的棄棋，是我們大意了。慕凡希帶的其他小孩都有列入保護(hù)范圍、開始徹查了嗎？」

    「有的，不過那個和你同車的霍蘭，倒真的沒碰過那些。」

    常東旭拾起其中一張抓拍照片，霍蘭當(dāng)時還沒染金發(fā)，年輕的臉龐青春張揚(yáng)，慕凡希站在他身邊，低頭和他正說著什么，神色是從未見過的溫情。

    洛澤川垂著眼，慢慢握緊手指，又想起醫(yī)院里那個荒謬至極的深吻。

    「你先別想太多，好好休養(yǎng)身體，雖然傷不重，還是小心點比較好。」常東旭伸手把照片收進(jìn)資料袋，溫聲道。他也不過初滿三十五，一頭烏發(fā)中卻已參雜幾縷灰白，眼底也有隱隱的支離疲態(tài)。

    他又叮囑幾句后才走，洛澤川目送他離去，病房就又迎來下一位訪客。

    林局長拎著水果籃，進(jìn)來的姿態(tài)有些手足無措，顯然很不習(xí)慣這種探病的場合。洛澤川平常暴力歸暴力，還是很注重這些上下禮儀，立刻坐挺身子，規(guī)規(guī)矩矩喚了一聲：「局長好。」

    「別這么客氣?！咕珠L輕嘆一口，隨手將果籃放下，「你因公受傷，原本該多休息一段時間，但你也知道最近藍(lán)玫瑰衍生的案件密集，不得不來打擾你休息?！?/br>
    洛澤川內(nèi)斂地垂著眼，不動聲色，她不說話，局長也不說話。

    在窒息蔓延的寂靜中，洛澤川終于率先開口：「局長有話要交代，還是有話要問？我和慕于巧的對話都已經(jīng)上繳，一字不漏，局長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嗎？」

    「你和慕凡希的關(guān)係，我知道個大概。但是你和慕于巧，又是怎么回事？」

    「我差不多在認(rèn)識慕凡希的同一時間，認(rèn)識慕于巧的。他性格討喜，我們當(dāng)時很快變成了朋友?！孤鍧纱ㄕZ速很快，卻讓老局長瞬間站了起來。

    她抬眼對上局長如電犀利的目光，平靜地挑眉：「我和她的關(guān)係，錄音電話里應(yīng)該說得很明白了。他因為我的背叛想要報復(fù)，僅此而已?！?/br>
    局長額角青筋直跳：「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事情，如果沒有這個契機(jī)，你是不是打算永遠(yuǎn)爛在肚子里？」

    「我沒有、也不會這樣做。局長，你知道那天除了那劑藍(lán)玫瑰，慕于巧還留給了我什么嗎？」

    洛澤川那瀕臨死亡車速時都沒有徬徨過的手指，此刻抖得不像樣子。

    她從隨身的包里抽出那天慕于巧在廁所外留下的照片，遞給局長，后者遽然瞪大眼睛，整張臉的皮rou瘋狂抽搐，竟無法出聲。

    那是工廠里爆炸現(xiàn)場的照片。

    扭曲焦黑的尸塊遍地，殘忍得常人絕不敢看第二眼，但洛澤川每晚都一遍遍逼自己再看一回，要深深記住，是誰害死了當(dāng)年的弟兄。

    「局長，相信我，我一定會抓到慕于巧的?！?/br>
    洛澤川一字一字緩慢說出，素來冷靜平穩(wěn)的臉上，鮮少有人能讀懂他瞳底深邃的掙扎。

    局長狠狠吸了口氣，頹然將照片還給她，雙手交疊著，良久才又開口：「我今天來就是為了告訴你，我給你準(zhǔn)備了新住所?！?/br>
    洛澤川有些意外：「原本的警察宿舍滿了嗎？」

    「不，」局長輕輕回答，「是外面的公寓，當(dāng)然，警方會有嚴(yán)密的保護(hù)?！?/br>
    洛澤川盯著他，年輕的目光卻銳得比什么都冷，聽見局長艱難地說完下文：「是為了讓你，可以和慕凡希暫時住在一起?！?/br>
    沉靜中，輸液管規(guī)律到冷調(diào)的聲音持續(xù)著，洛澤川轉(zhuǎn)回視線，平靜地看著自己交握在被上的雙手，明白了局長的言外之意。

    「澤川，要犧牲到什么程度，你自己決定。」局長不敢再看他，步履沉重地離開了。他拖著那六條英靈的命與責(zé)任，三年來，走不快卻也停不下。

    洛澤川默然目送，在夏天到了頭的微風(fēng)里，嚐到了即將到來的秋意蕭瑟。

    她還能犧牲什么？說白一些，早就從身到心都搭上過，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可害怕了。

    局長是真的沒有辦法了，他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要在退休之前抓到慕于巧，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兩周后，慕凡希終于獲準(zhǔn)出院，她收拾著僅剩的行李，被窗外溫潤末陽吸引視線，緩緩來到窗前。

    世界依稀還是美好，那些孩子的時光卻已經(jīng)凝滯，她連告別式都沒能出席。

    她在的世界就是個深淵，那些誤入歧途的羔羊一隻接一隻送葬，只剩下她狼狽地記著他們的名字，記得為她而死的人們。

    值得嗎？

    就在她沉浸思緒時，身后傳來了腳步聲。

    背對窗口的慕凡希轉(zhuǎn)身，渾身輪廓被勾出毛茸茸的金光，整個人彷彿也染上了夕陽的暖意，分辨出來者時，再也壓不住驚訝：「你來做什么？」

    洛澤川冷淡地張口，額角的疤痕被散發(fā)蓋住，沒有穿警服，只草草套了件素色上衣，柔軟而清秀：「來接你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