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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償愿(1v1 H)在線閱讀 - 第46章:淺談

第46章:淺談

    關千愿還是第一次見到獨屬于自己的私人感情被拿到長輩面前說,此處的長輩當然代指關楠關姍兩位jiejie。

    但這段的私人感情也已是過去時。關千愿是個懂得感恩戴德的人,幫助過自己搖搖欲墜小家庭的恩人即使與自己有過不樂觀的短暫感情,她自知莫名不自在,雙手無處安放,也斷然不會上去干擾人家與家姐敘舊。

    初進門時沉琮逸的調侃被自己一個輕飄飄的笑容和“好久不見”化解。關千愿冷靜走到床頭柜幫關姍給jiejie倒了杯水冷著,緊接著從果盤中翻出只放軟的香蕉,干脆一屁股坐在靠墻的沙發(fā)上安靜剝皮,甚至翹起不習慣的二郎腿,第一口入嘴前抬臉沖他燦爛笑笑,說:“你們聊。”

    沉琮逸目光追著,看她一連串無縫銜接的動作,未置一詞。床上的關楠倒是笑罵一句:“坐沒坐相。”

    關千愿松口氣,自認關楠這是把他當成客人對待了。也不知為何要在意這些有的沒的,聽jiejie與他相談甚歡,話語間帶著喜悅與贊賞,也沒往細里聽,只知道關楠今天精神頭不錯。視線掃過小茶幾,見上面除了自己帶的兩袋水果外還有另外兩袋,多半是他帶來的,一袋敞著口,能看出來似乎是火龍果與獼猴桃,另外一袋看不出是什么——他倒是懂關楠這個人與探望病患的藝術,沒整那些華而不實的補品,也沒當人傻錢多的冤大頭,把醫(yī)院門口的天價果籃傻不愣登提進來。

    還清楚記得兩年前自己初回國與他在醫(yī)院偶遇那次。她對沉琮逸幼稚又霸道的強迫行為退避三舍,上前與他搭話前,自己帶了些控制不住的厭惡與反感,但沉琮逸似乎主動去充當了那個述罪懺悔的角色。那時與今天的穿搭極其相似,他在工作與生活之間仿佛有清晰明確的兩種形象,平時離不開休閑裝束,此人大概有一衣柜的黑灰雙色運動褲,連腳上也是幾個潮牌帆布運動鞋不重樣換著穿,譬如今天穿的這雙低幫黑xVESSEL,基因突變腰果花,她就沒見他穿過。

    關千愿吃完一整根香蕉,無所事事到連香蕉皮上的韌皮束都一板一眼拽下來迭在一起。聽見關楠低聲道謝,久違抬頭,瞧見沉琮逸正對jiejie探過身子,伸手小心將她唇邊制氧機管子上粘著的獼猴桃皮捻了下來。長褲因為屈身的原因露出一小截結實有力的腳踝,膚色卻不是與別處統(tǒng)一的淺麥色,想必是曬太陽時不小心遺忘此處。她看他重新端坐回去,還是背對著自己,穿戴整潔,腰背挺得繃直自然,談吐也從容大方,心里默默思忖著,這種人一般頗受長輩歡迎。

    似乎是印證她心中所想,不久,六點一刻來換班的護工進入病房,關楠溫聲開口道:“千愿,帶小沉快去吃個飯吧,來看我這么久肯定累了?!?/br>
    關千愿并未感到多意外。正常的中國人都懂基礎的禮尚往來,應聲接了活便轉頭征詢二姐的意見。

    關姍站在窗前看手機,啃著蘋果,頭沒抬:“我就不去了,一會兒有同事聚餐。”

    她一下噤聲,陷入短暫自閉中。盯著護工打開給關楠帶來的保溫飯桶不發(fā)一言,等注意到他的時候,對方已轉身走到沙發(fā)跟前,居高臨下看著兀自發(fā)愣的自己。關千愿抬頭仰視他,那雙眸子里只浸染了溫柔的笑意。

    “走吧。”

    ……

    關千愿對晚間飲食沒什么講究,她最近體重降了不少,卡在九十斤下面死活上不去。但這與胃口關系其實不大,主要是工作強度與作息的原因。

    “你想吃點什么?”兩人一起等電梯,她細數(shù)著自己知道的幾家餐廳,盡可能往靠近醫(yī)院的位置仔細篩選,自動排除那種會對錢包造成不利影響還填不飽肚子的地點。

    沉琮逸倒是無所謂:“隨便。就吃醫(yī)院食堂吧?!?/br>
    “……”好端端的認真冥想被打斷,她一時不知是該謝謝他對自己的樸實好意還是吐槽他的天馬行空,畢竟哪有人蠢到請客人去醫(yī)院食堂吃那些清湯寡水的簡陋食物。

    抬頭盯著靠近的電梯樓層看,她老實解釋:“醫(yī)院食堂口味很清淡的,畢竟主要供病人去吃,我們平時都去職工食堂……”

    “那去職工食堂。”

    “……”那更不行了?,F(xiàn)在正是飯點,她們急診科的醫(yī)生遍布各個科室,等一會兒見到了指不定還能生出什么樣的流言蜚語來,光是耳朵就是難以承受的折磨。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六點多正是醫(yī)院進出人最多的時刻,由于地點的特殊性,每個電梯還配備一位按樓層鍵的員工。即使為了分流多設幾個電梯,以單雙層停靠區(qū)分,但黃金時刻人流量不可避免,烏泱泱一堆人隨著門打開齊齊注視過來,沉琮逸先行大步邁進去,轉身朝外,眼神示意她趕緊進去。

    所??臻g有些狹窄。關千愿低頭跟進去,兩人貼得極近,面前就是他溫熱的胸膛。人多的電梯氣味有些沉悶,沉琮逸皺著眉,低頭看她的發(fā)旋,下意識想要伸手攬她的肩膀,電梯響起超載警報聲。

    “不好意思。”從未覺得這超載聲如此悅耳過。感恩解放,她默默退出來往樓梯間走,轉頭對跟過來的沉琮逸問道:“你能吃辣嗎?”

    “能。”

    ……

    兩人沿皮膚科獨立檢驗中心大樓旁的羊腸小道慢慢走著。這邊往來車輛不多,幾乎都是通往邊上醫(yī)院家屬樓的居民車輛,邊上的警衛(wèi)人員拉了根線,不算嚴謹?shù)膮^(qū)分人行道與車道,由于道路狹窄,彼此間只能一前一后走著。

    也許每次走在踏實的陸地上,自己的心境才會豁然開闊一些。猛吸一口空氣中彌漫的梔子花香,現(xiàn)在是七月,還有最后一個月花期。

    “沉琮逸,你不該瞞著我左子惟的事情。”

    沉琮逸一直跟在她身后,盯著前面女人的背影微微出神,但對這個問題早已做了假設性回答,半晌,說:“抱歉。當時事發(fā)突然,有點急,不忍心打攪你?!?/br>
    關千愿輕哼一聲,無奈笑笑。還能擾亂什么,難不成指的是她當時在他懷里睡得好好的,不愿被這種事擾了清寧?

    她知道對方的好意,仔細琢磨措辭,不想傷了他的心:“沉琮逸,你也許在國外待久了,不太懂國內的人情世故。左子惟發(fā)生這種事,我與他算是朋友,甚至還差一點成為員工與上司的關系。于情于義我應該去送他一程,遠遠的,什么都不做也好。這是中國人的禮節(jié)所在。”

    沉琮逸薄唇緊抿,蹙著眉峰,聽著眼前的人極力解釋著人情冷暖的大道理,滿腦子卻是最后葬禮時所遇到的人與事,慶幸她沒跟過去。勉強回過神來,記起自己初抵墨爾本時在法醫(yī)中心見到沉凝,左家的人還沒趕到,他率先進解剖室見到左子惟的遺體,面如死灰出去后,再也忍不住,兄妹倆抱頭痛哭起來。

    事發(fā)一整月,他也被逼無奈向現(xiàn)實妥協(xié),回答得可能在她看來較為平淡一些:“抱歉,愿愿,我擔心你會害怕?!?/br>
    關千愿無言以對,笑著輕輕搖頭。又念起那一天,他一言不發(fā)匆忙下床穿衣,風塵仆仆去見好友最后一面。而她卻被他冠以膽小怕事的標簽,自以為是的保護妥當,窩在紐約酒店被窩里做著香甜美夢。

    這樣的自己看起來未免太自私。

    她一語不發(fā)帶著他轉了個彎繼續(xù)走著。道路越發(fā)狹窄,這寬度汽車已開不進來,毗鄰醫(yī)院外圍,身邊建筑逐漸頹敗老舊,墻邊樹木逐漸被矮小的灌木叢所替代,水泥路也年久失修,不平整的地方坑坑洼洼,落雨之后形成大大小小的臟水塘。

    “這條路也一樣能出去?!标P千愿淡淡做著解釋,轉身看他:“你猜這是哪兒?”

    沉琮逸借著身高優(yōu)勢,視線輕松越過她的頭頂,遠遠看清前方不遠處建筑前的標識牌,心中一緊。

    “抱歉,差點忘了,你不會害怕吧?”

    “沒事?!?/br>
    她生了些擔心出來,有點愧疚,想擋住,但發(fā)覺到自己的嬌小身軀在他面前跟螻蟻并沒什么不同,尷尬一笑,解釋道:“沉琮逸,你知道嗎?太平間的遺體,每一具都是從醫(yī)院里送過來的,他們來自各個病房、手術室、當然還有我們急診科。每天,這條小道上都充斥著來自家屬的痛哭聲,不銹鋼推車拉太久,這條路也變得崎嶇不平起來?!?/br>
    “我每天在急診科送走的病人太多。幾乎每一次都是眼睜睜看著他們生命從有到無,他們的脈搏在我的觸摸下漸漸消失,瞳孔慢慢散開,我每天都在不停經(jīng)歷這樣的事情。”

    沉琮逸面色凝重,一語不發(fā),看著她,視線不停追隨著她瞳孔中的一切,卻只在那張小臉上挖掘出倔強與遺憾的色彩。

    “謝謝你替我考慮過,但是你想錯了,我不怕這些,我只怕擦肩而過就再也不能相見的遺憾?!蹦X海中浮現(xiàn)左子惟的身影,她忍不住哽咽,眼中泛起淚花:“太可惜了……”

    他喉頭一酸,正欲掏紙巾遞給她擦一擦,關千愿已然伸出袖子將淚水擦個干凈,他雙手垂下,低著頭看那雙紅通通的圓眼。

    半晌,關千愿冷靜下來,開口問:“他怎么走的?”

    “溺水,跟同伴走丟了。”

    左家將事情瞞得很好,國內鋪天蓋地的新聞通稿中也只寫著因故去世。她問道:“是潛水嗎?還是海釣?”

    沉琮逸搖搖頭:“下海抓魚?!?/br>
    關千愿沉默片刻,想到什么,遲疑開口:“六月份下海?澳洲六月份不是冬天嗎?”

    “誰知道他當時心里在想什么?!背羚堇溧鸵宦暎暰€終于從她臉上移開,看著不遠處樹杈上啼叫的麻雀:“不過冬天下海抓魚,夏天去熱帶探險,是他這種人能干出來的事。自己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享清福去了,我們還有一堆工作上的事問他……”

    時隔一個月,所有消極的心情漸漸平息。但此時的他言語逐漸干澀,眉眼間的哀傷漸漸凸顯,雙手插袋,只看著不遠處抿唇發(fā)呆。不知是不是跟她自作主張將他往這邊引有關。兩人站在一棵枝椏竄出墻外的梧桐樹下,越過斑駁的樹影,關千愿抬頭仔細端詳他的神色,腦海中將他這句話與把自己從海中拉起來怒吼出聲的那句怨言隱隱串聯(lián)起來,心里備不住的心虛與憐憫,緘默良久,心里小人敲鑼打鼓好一陣,再三斟酌后,踮起腳艱難將手伸到他的脖子后,象征性的拍了拍,想以表安慰,但她勞累一天剛下班,穿的還是雙無跟的小白鞋,兩人身高差太過于懸殊,腳下剝離的石板松動,沒踩穩(wěn),單手拍完后身子輕晃,沉琮逸回過神來,下意識箍住她的腰,關千愿腳腕一扭,輕呼一聲,雙手交叉摟在他脖頸后面。

    “……抱歉。”尷尬到腳趾摳地,她忙松開手,待雙腳站穩(wěn),重新找了塊完好的地面待著,小聲開口:“我只是想安慰一下你?!?/br>
    “嗯。”沉琮逸也沒好到哪去。自己的憂郁沉思被溫香軟玉驀地打斷,饒是想念了太久的女孩也是始料未及的意外程度,連點反應時間都沒有,眼下只得傻愣愣站著,手撩一下短發(fā),借此擋著自己早已紅透的耳垂。

    夏天總是難免帶著燥熱,兩人尷尬站在梧桐樹下,相對無言。他心情還沒平復下來,關千愿突然蹲在自己腳下,驚呼出聲:“沉琮逸你快讓開——”

    他也嚇了一跳,后退一步到道路中央,眼睜睜看到從自己剛才站的石板下竄出兩只圓滾滾的小貓,一橘一白,身上倒是干凈,一前一后連滾帶爬逃命似的往前跑,跑到前方另一處石板縫隙又飛快鉆了進去。

    關千愿低頭看了眼兩只貓竄出來的石板縫,黑壓壓什么都看不見,又抬頭看傻站著的男人,一臉難以置信看殺貓犯的表情。

    “……”他突然不知該怎么回答,蹲在她身邊,擼起袖子,正要掀開石板翻找個徹底,不遠處響起貓叫聲,兩人齊齊回頭,看到一只三花大貓等到了跑過來的兩個孩子,隨意舔了兩下,母子三只相攜離去。

    見他還要掀石板,關千愿忙制住,說:“不用了,母貓找不到剩下的孩子肯定會——”

    話音未落,男人已經(jīng)將石板掀起來,石頭渣渣落了一片,關千愿愕住,視線落在他結實有力的手臂上。

    確認自己沒踩死貓,將石板輕輕復位,沉琮逸拍拍手,站起來,沖還蹲在地上傻愣的女人伸手,挑眉問道:“走吧?我肚子餓了?!?/br>
    而關小姐怎么可能會任憑自己與這位前男友連續(xù)進行兩次毫無必要的身體接觸。她輕松站起來,幾縷長發(fā)輕輕拂過他挺直的鼻梁,清香但很陌生的味道,沉琮逸從來沒在她身上聞到過,一時失神。

    “走吧,今天請你吃麻辣燙,很好吃的一家?!?/br>
    嬌盈的身影越過微微向自己躬身的高大男人,邁著輕快的步伐繼續(xù)在前面帶路。因為那幾只貓咪的存在,這條被遺忘在醫(yī)院角落,灰敗且毫無希望、通往人生終點站的道路被點綴出一抹鮮艷的色彩來,關千愿心里莫名感到暢快,早先對故友離去的遺憾與對他的輕輕的怨沖刷掉不少。

    沉琮逸默默跟上,一語不發(fā)盯著她的背影看。才一個月不見,她瘦了不少,剛才摟了一下,腰上一點rou都沒有。早就知道她是個不省心的家伙,總是找借口把他推出去,又不知道對自己好一點就是對他最恩慈的安慰。

    可他早就知曉,這個世界上并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有舍才有得,有得也必有失。

    但說實話,今天的她形象算是在他意料之外,從剛才對生命的流逝眼神堅決侃侃而談起,他屏息聽著,忍著想抱她的沖動,像個被老師逮住的犯錯學生,胸腔鼓動起感慨與隱約的佩服,只顧得上在心中驚喜感嘆,原來在她身上,竟還有這樣的時刻。

    沉琮逸寬宏一笑,信步跟上,對此時自己只能走在她身后的狀態(tài)不以為意。

    但他好想說一句:喂,關千愿,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真的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