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嶼 第149節(jié)
楚臨風反應比旁人慢些,此時腦筋卻轉得飛快,似乎明白他的親戚要被人捉走了,他望著洛水道:“我是半龍?!?/br> 洛水一怔:“我知道?!?/br> 楚臨風:“出現(xiàn)龍女蜃物很正常。因為那魔龍見我受到啟發(fā),所以變成龍女的樣子?” 洛水微微一笑,并不搭話,只是又凝神探尋一番,道:“沒有異常?!?/br> 說罷,她起身向徐千嶼走來。 徐千嶼眼看著那琉璃燈映照下,如月下海波一般的裙擺徐徐靠近她,上面的金線繡花都在視野內模糊一瞬。她在裝暈和求饒之間想了許多可能,最后睜大眼睛看著洛水。 游吟在這種壓抑的氛圍中靠在了墻壁上。他看見尹湘君立在遠處,看著洛水的動作,并未靠近他們,身形有些模糊。他面上似有一閃而過的陰影。 游吟轉過眼,表情從怔忪到到肅然,緩緩捏緊手指。 若他沒看錯的話……這是,魔紋吧? 修為高深者偶有入魘的,但親眼見到還是第一次,他也不能完全確定,只能強裝若無其事。 若是他們此行的裁決有問題,這感覺就像原本穩(wěn)固的后方被挖空一般,一股寒氣涌上心頭,真覺有些兇多吉少。 洛水的手掌已經(jīng)貼在徐千嶼胸前。 人肺中有六魄,她少一魄,這點不易瞞住。 洛水抬起眼看她,琉璃燈的光澤,將她的瞳孔照成琥珀般的褐色。 她與尹湘君有相似的美麗外貌。尹湘君的端莊雍容,到了洛水身上,變成一種世家閨秀般的嫻雅柔情??赡芎退轻t(yī)修有關,她的氣質不含絲毫攻擊性,反易于讓人信任和依賴。 徐千嶼盯著她的眼睛,瞳子轉了轉。 一息之內,她先用一張水符將花涼雨蓋住,隨后意識迅速沉入靈池,將花涼雨完全裹起來。 她的意識原本是個小烏龜模樣,情急之下,四肢伸展變長,初具嬰孩虛形。外人若用眼睛去看,只能看到一團光芒璀璨的元神。 她的意識太炙熱,這樣裹著,時間久了,定然會灼燒花涼雨。但沒辦法,她只能賭洛水摸這幾下,不會發(fā)現(xiàn)。 洛水的手在她靈府處微微一頓,似覺察什么,徐千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鋈徽f。 徐千嶼聽到她傳音,懷疑自己在做夢,‘……你認識我?’ 洛水道:‘是在你沒出生之前的事了?!?/br> 說著,她唇邊綻出了一個極淡的笑意。 徐千嶼赫然凝神。 她注意到,洛水雙肩與背后,連著無數(shù)銀亮的絲線,這些絲線的另一端隱入虛空。 洛水眉眼低垂,像是附著在蛛網(wǎng)上的獵物,哀凄道:‘看到了么,救我?!?/br> 只是一瞬,她收回手去,神色如常端莊,道:“她沒問題。” 尹湘君神色一凝,仍立在遠處,微微笑道:“你再查查?” “的確沒問題。”洛水仍然堅持。 尹湘君不再作聲,洛水便提著燈走到游吟身邊。徐千嶼不動聲色,忙將花涼雨放出來。 游吟開始有些慌張了。 他方才親見洛水睜眼說瞎話包庇徐千嶼。此間總共只有三個人,前兩個都沒有問題。 難道他會是那個有問題的? 正想著,洛水已經(jīng)從他靈府內飛速牽拉出一樣東西。游吟額生冷汗,閉上眼睛,但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 這東西漂浮空中,貌似昆蟲,呈淺藍色,頭生兩角,背生兩翼。有點可怕,還有點熟悉。 這不是……林殊月給他的靈蝶嗎,讓他揣在袖子里。 是靈蝶以法術臨時放大了百倍的樣子。 洛水側頭看著它:“所謂的魂魄,一只蝴蝶蜃物而已?!?/br> 她抬袖一揮,那靈蝶幻影便碎成碎片飄零而下,有一片落在游吟袖子上,變回原來的模樣。 尹湘君以手摁著太陽xue,似乎想說什么,但有些精神不濟,只得作罷:“既然你如此堅持,我當然相信洛水。好罷,各位小友,多有得罪?!?/br> 三人又給莫名地放了出去。 徐千嶼一出去便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在門口,有如雪中青松,喊道:“師兄!” 她幾步跑過去拉住他的手,沈溯微轉過身,神情這才緩和一些。徐千嶼嗅到他身上有血氣,估計是帶了傷,但外表緊繃如弦,看不出分毫端倪。 * 一直到回到閣子內關上門,徐千嶼方才撲上去抱住他的腰。她又想到方才洛水身后的線,和她哀凄的祈求,感覺像是一場走馬觀花的噩夢。 現(xiàn)下熟悉的味道涌入鼻尖,才令她緊張的心情平復下來。 沈溯微任她抱了一會兒,安撫地摸了摸她后腦勺:“你哪里有傷?” 徐千嶼道:“背上,很痛?!?/br> 沈溯微聽她形容得嚴重,將她拉到床前坐下,低頭拆開弟子服側邊系帶:“趴下,我?guī)湍憧纯础!?/br> 這兩個系帶藏在珠花羽毛下面,位置較為隱蔽,衣裳穿了許久她才發(fā)現(xiàn)。沈溯微解開只用了一瞬,熟練得令徐千嶼有些懵然。 “怎么了,”沈溯微見她怔怔地盯著自己,停頓片刻,淡淡解釋道,“這個弟子服,當日是我批下的?!?/br> 制衣圖解都細看過,他知道女修的服制細節(jié)并不奇怪,不是什么別的原因。 徐千嶼蹬掉鞋子趴在了床上,沈溯微將她后面的衣裳一掀,便整塊揭開。 先顧不上看別的地方,背上一大塊帶著血絲的淤青,觸目驚心。 “斗魔龍的時候,撞在柱子上了。”徐千嶼感覺沈溯微靜默了一瞬,心下有些忐忑:“怎么,很嚴重嗎?” 徐千嶼已是筑基,尋常的磕碰很快會痊愈,只有魔物留下的傷處經(jīng)久不消,需要用特殊藥材。當時她還沒感覺很痛,故而沒有讓尹洛水幫忙處理。 沈溯微喂了她一顆丹藥,自芥子金珠內取出藥瓶,內裝冰蟾水,輕輕放在徐千嶼手上:“我不知輕重,你自己來?!?/br> 他說著,引著她的手向后,碰到了傷處。 徐千嶼原以為躺平享受就可以了,未料想還要自己上藥,當下有些不快; 她胳膊扭著,姿勢別扭,不小心碰到傷口,更是雙重痛苦。只聽肩關節(jié)咔嚓一聲,徐千嶼“啊”地一叫,徹底繃不住怒火,道:“我又看不見,又痛,我都這樣了,你就不能幫我涂一下嗎?” 罵完她便有些后悔了,因為她形容得自己仿佛斷胳膊斷腿了一般,師兄身上的傷不比她輕。聽得身后一片靜默,徐千嶼舔了舔嘴唇。 沈溯微已經(jīng)拿過藥瓶,輕輕將冰蟾水灑在她身上,很涼。徐千嶼自知理虧,忍著星點的刺痛,沒出聲。 沈溯微輕道:“疼嗎?” 徐千嶼搖頭。 沈溯微指尖按在她傷處,用靈力將冰蟾水推得深一些:“這樣呢?!?/br> 徐千嶼額頭都沁出冷汗,還是搖頭。 她在痛中感覺到一絲涼意,也不知是不是麻木了,也不覺痛了,倒覺得有些癢。沈溯微動作很輕,所以過程長了些。幸而魔物留下的淤傷只在表層,慢慢淡化,她的皮膚很快恢復如常。 沈溯微扣上蓋子,道:“我讓你自己上藥,是因為我是師兄,不宜逾矩;這種事情,若非道侶,不好讓別人去做,明白嗎?” 徐千嶼近日已經(jīng)反復被強化了道侶的概念,覺得一個面目模糊的“道侶”橫亙在二人之間,很是突兀,令她厭煩:“我允許你做了,便不叫逾矩。” 她自有一套處世邏輯,沈溯微沒有做聲,正準備將她衣裳蓋上。 徐千嶼下巴墊在手背上,覺察到了這個細微的動作,睫毛如蝶翅般顫了顫,抓緊時機,自矜道:“好看嗎?” 說完,感覺熱意迅速向耳朵和兩頰膨脹。她故意挑釁,滿心希望此舉能令師兄有些超出尋常的反應。 沈溯微漆黑的眸光停凝在她背后。徐千嶼練武勤奮,腰身緊繃,但又如雪脂般白皙,看起來分外柔軟,稱得上濃纖合度。 她的發(fā)髻是他梳的,身上留著他的氣息,趴在他的床上,已經(jīng)令他感受到一種從未滿足過的、隱秘的愉悅。 但他語氣平穩(wěn),聲音清淡,宛如耐心地擊回了一只馬球:“哪里?” 徐千嶼道:“我的……”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形容,便道,“我的反面?!?/br> 反面。 沈溯微默了。 半晌,她感覺到他的指尖壓在自己背上,沉吟道:“這是脊柱?!?/br> 微涼的觸碰,順著她的脊柱一路向下,逐漸松了勁,到靈池位置,已輕得像是虛虛一掃:“這是腰窩?!?/br> 沈溯微道:“你說的是哪里?” 徐千嶼很想辯解,半晌沒說出話,耳朵已經(jīng)紅了。 又覺得剛才的觸碰太輕,似觸火,又似勾魂,還想再來幾下。 沈溯微已將她的衣裳蓋上,落下一句:“很好看?!?/br> 第118章 妖域奪魂(十一) 徐千嶼將衣裳系好, 忙投桃報李:“師兄你傷在哪?你若夠不著的話,我也幫你抹藥?!?/br> 沈溯微說不必,但在徐千嶼要求下, 還是褪下一點外衣, 給她看了看。右肩有一個血窟窿, 血已止住,是龍尾刺出的,對他來說不算什么重傷:“過上一兩日也就好了。” 徐千嶼想到裁決之前的話,還剩下一條魔龍未除, 總覺心里不安。 她拿冰蟾水在沈溯微背后沒覆蓋的傷處,小心地抹了抹,同時將靜思閣內的事情一一道來, 只隱去花涼雨在自己身上的事。 沈溯微思忖片刻。他對洛水確實沒有很深的印象, 因為她實在是太緘默文靜, 極少出頭;他對尹湘君的印象, 是此人泥人脾氣、逢人帶笑,甚至有些圓滑。 在他前世的片段記憶中, 無論他做弟子還是做道君,尹湘君都態(tài)度謙遜,身為掌門,渾然沒有被小輩鎮(zhèn)壓的不甘, 這種心性仙宗上下都很少見。 但沈溯微自己便證明了一點, 一個人能忍, 也許是心機深沉的一種表現(xiàn)。 “如果如你所說, 洛水被控制了?!鄙蛩菸⒌?, “尹湘君與洛水元君兄妹感情甚佳, 總是同進同退便有了解釋。洛水是醫(yī)修, 尹湘君身上可能出了什么問題,需要她時刻跟著,洛水并不同意,便被挾持?!?/br> “不過還有另一種可能?!彼慕廾㈩?,沉靜道,“他們兄妹感情的確很好,不過聯(lián)起手來,演給你看罷了。你只跟他們數(shù)面之緣,他們卻是兄妹;何況你才筑基,向你求助不大能成事?!?/br> 他低眼,徐千嶼的手被他握在手中,感到些涼意:“不要覺得我太多疑?!?/br> 徐千嶼不笨,她明白師兄的謹慎都因擔心,反握住他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