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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明月藏鷺在線閱讀 - 明月藏鷺 第72節(jié)

明月藏鷺 第72節(jié)

    他斂眉看向被來福咬出來的洞,下頷微抬,示意明楹。

    然后晃了一下他手中的來福,“這是皇妹養(yǎng)的狗?”

    傅懷硯向來渾身上下一絲不茍,此時袍角卻被幼犬咬的有點兒亂糟糟的。

    明楹看著來??蓱z巴巴地看著自己的樣子,然后才小聲回道:“是的?!?/br>
    “它咬了孤的衣服,既然是皇妹養(yǎng)的,”他的語氣輕描淡寫,“那皇妹來替它賠?!?/br>
    能穿在傅懷硯身上的衣物,即便只是一身簡單的素白錦衣,也必然是價值不菲。

    明楹看著此時四條小短腿撲騰著,正在討好地朝著自己笑笑的來福,輕聲道:“皇兄身上的衣服價值多少?我會盡快籌齊賠與皇兄?!?/br>
    傅懷硯卻笑了一聲,將來福摁在自己的懷里,逆著摸了摸來福的毛。

    他散漫地回道:“這件衣物價值千金不談,又陪伴我良久,對我來說價值遠超千金,意義非凡?!?/br>
    方才他任由來福咬著他袍角的時候,怎么一點兒都不見所謂的意義非凡。

    來福在他的懷中搖頭晃腦的,似乎是想要掙脫他的手,毛茸茸的尾巴晃來晃去。

    傅懷硯看著明楹,“況且皇妹瞧著孤像是缺錢財?shù)娜???/br>
    明楹自然是知曉他并不缺銀錢,想了片刻,隨后還是直接問道:“那皇兄想要我怎么賠?”

    傅懷硯答得很快:“其實也簡單?!?/br>
    他看著她,姿態(tài)疏朗,聲音卻突然壓低了一些。

    “皇妹……方才對孤的謝禮,再送一次。”

    ……

    邊關(guān)的天一向都黑的很早。

    霍離征之前受的那頓軍法,就連霍家上下都不知道是為什么。

    只是卻覺得這位小將軍比起從前要更為沉默寡言一些。

    霍離征今日練完劍以后就一直默不作聲地抱劍坐在練武場旁,渾身上下都帶著一些蕭索。

    邊關(guān)的天時常卷有黃沙,上京都已經(jīng)入了夏,邊關(guān)卻依然帶著凜冽的寒意。

    邊關(guān)的環(huán)境遠比上京要惡劣上不少,將士時常以酒取暖,晚間風(fēng)呼嘯而起,將士們溫了酒,縮在火前烘烤著自己的手。

    霍氏祖訓(xùn)一向?qū)ψ拥芎苁菄?yán)苛,哪怕是嫡出郎君,也是要與將士們同吃同住,不得驕奢yin逸。

    霍大少爺拿了一碗溫過的酒,走到霍離征身邊,遞給他問道:“這么些時日了,我都還沒問你,怎么從上京回來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我從前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弟弟呢?”

    霍離征手上接了酒,只道:“多謝兄長?!?/br>
    霍大少爺抬手捶了下他的肩,“和我還這么客氣。說說,你這是在上京中遭遇到什么挫折了?”

    他抬手搭上霍離征,“咱們是做武將的,不像那些文官酸溜溜的,有個事都是藏著掖著,一句話能拐八個彎。咱們做武官的,有什么事情喝個盡興,一吐為快,日后就算是再大的事,也不能阻擋你手中劍分毫。”

    霍離征低著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碗,沉默了片刻,隨后一飲而盡。

    他仰起頭,干凈的下頷線條利落而分明。

    他抬手擦拭了一下自己唇畔的酒液,對霍大少爺?shù)溃骸靶珠L……倘若有件事是你覺得有違忠但卻循義的時候,你當(dāng)如何?”

    霍大少爺目光深沉地瞧了瞧他,“我不如何?!?/br>
    他看著霍離征,“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到邊關(guān),從前做的決定,你心中已經(jīng)有了論斷,既然是已經(jīng)做過的事情,就沒有必要再沉湎其中。”

    “阿征,”霍大少爺看他,“這段時日的死氣沉沉,倒是一點也不像你。倘若整個軍中都如你一般一直沉湎于從前的決策失誤之中,那整個邊關(guān)軍要成為什么樣子?你還太年輕,從前沒有經(jīng)受過什么挫折,可是這人吶,這輩子哪能不遇到些挫折,不可能總是順?biāo)鞜o憂的。”

    “你少年成名,從無敗績,可是兵家中,哪有什么從無敗績的神話。咱們注定是要戎馬一生的人,勝勝敗敗都是難免。我不問你究竟在上京經(jīng)歷了什么,但是你若是再這樣行尸走rou下去,日后困囿你的,就不僅僅是你在問的忠義。”

    霍大少爺手在霍離征肩頭上拍了拍。

    “阿征向來很聰明,我不多說什么了,你自己想清楚?!?/br>
    霍離征有點兒怔然,看著他手中的劍。

    隨后他想了想,緩慢地握緊了一些掌中的劍柄。

    “兄長。我大概……明白了?!?/br>
    霍大少爺朝著他笑笑,手中的酒碗碰了碰霍離征手中的,發(fā)出清脆的一聲聲響。

    轉(zhuǎn)瞬就淹沒在邊關(guān)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里面。

    *

    垣陵的牢獄并不大。

    因為沒有掌燈,所以顯得很是昏暗。

    袁縣令此時癱軟在地,喉中嗬嗬喘著粗氣,他在腦海之中一一過了一遍,還是沒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難不成是其他地方的縣令知道自己得了一個美人,想要捷足先登,搶過自己手中的美人敬獻給蕪州刺史?

    他越想越覺得大概就是如此,還在想著自己能不能脫身,用多少銀子才能讓對方松口。

    一千兩?兩千兩?

    咬咬牙,三千兩也不是不行。

    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要是一旦死了就是什么都沒有了。

    自己這么多年在垣陵,也還是有些錢財,拿也拿的出來。

    不過就是圖錢財罷了,只要不是一個拿不出來的數(shù)額,能換自己一條命,都是值的。

    縣令心里想的倒是清楚,可是遲遲都沒等到對面露面。

    倒是很快看到了自己府上的家丁姬妾不久之后都陸陸續(xù)續(xù)地被關(guān)了進來。

    姬妾們都是花容失色,看到袁縣令被綁著手癱在地上,忍不住扒著牢獄的空隙問道:“老爺,咱們這是得罪了什么人?妾原本只是在院中喂喂魚,不知怎么地就瞧見一群人突然出現(xiàn)在家里,劍就架在妾的脖子上,就被帶進了這里!”

    縣令此時正在心煩意亂,他疼得冷汗淋漓,咬牙喝道:“本官怎么知曉!多半就是你們這些喪門婆娘惹得禍?zhǔn)聛恚∧悻F(xiàn)在還在這里吵吵嚷嚷,本官出去以后定要——”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就猛地咳嗽起來。

    之前他被帶到這里的時候,被人踹了一腳,正中腹部,現(xiàn)在只覺得五臟六腑里面揪心得痛,翻江倒海一般地攪動在其中。

    袁縣令額頭上的青筋都根根冒起,吐出一口血沫。

    被押送進來的,還有些是幼童,瞧著現(xiàn)在這幅陌生的場景開始哭起來,一旁的奶娘又連忙去哄。

    整個獄中吵吵嚷嚷,各種聲音混雜著。

    袁縣令額頭上的青筋直跳,他手指勉強地?fù)卧诘孛嬷?,隨后聽到不遠處,緩緩地傳來跫音。

    來人步伐有點兒散漫,在這里,好似是閑庭信步。

    金鱗衛(wèi)能察覺到今日傅懷硯心情極好,川柏自幼跟著傅懷硯,自然更能感覺到。

    傅懷硯手指輕輕摩挲著自己的下頷,眼睫低垂,唇畔卻是稍稍抬了起來。

    他隨意地走在垣陵的牢獄之中。

    川柏在旁道:“袁縣令家中上下六十一口皆在這里了。”

    傅懷硯有點兒心不在焉,手指還在蹭著自己的下頷,步伐散漫地走進獄中。

    袁縣令抬起自己的脖頸,瞇著眼睛,才看到這個此時出現(xiàn)在獄中的人。

    是個看上去年輕得有點兒過分的少年郎君。

    渾身上下并無什么冗余的飾物,身穿一件藕荷色襕袍,只腕上繞著一串佛珠。

    他目光淡漠地掃過此時獄中的景象,目光在觸及到地上的袁縣令的時候,倏然很輕地挑了一下眉。

    袁縣令分明不認(rèn)識面前的這個少年郎君,但是卻不知道為什么,直覺這個人,不是能被錢財所左右的。

    這點直覺來路不明,就算是袁縣令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么。

    他口中發(fā)出嗬嗬的聲音,矮小而干癟的身子像是一條死魚一樣在地上縮了下。

    袁縣令很想問問這個人到底是誰,又為什么要把自己抓到這里來,自己又是什么時候得罪了這么一位貴人。

    原本嘈雜的牢獄在傅懷硯踏進這里的一瞬間靜了下來。

    他實在是與這周圍的環(huán)境有點兒格格不入,矜貴得像是從話本子里走出來的一般。

    方才還在啜泣的姬妾有點愣怔,顯然也沒想到,走進來的居然是個這般年輕的少年郎。

    她們身在垣陵這么多年,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這么個人物。

    若說是什么時候得罪,就更加是無從談起了。

    “陛下?!苯瘅[衛(wèi)躬身問,“這些人應(yīng)當(dāng)作何處置?”

    傅懷硯隨手撥了撥自己手上的佛珠,“該處理的處理,該放的放,應(yīng)當(dāng)不需要孤多說什么?!?/br>
    他說完這句話,突然緩步走進,看到蜷縮在地上的袁縣令,俯下身來,輕聲問道:“今日……是哪只眼睛看到的她?”

    ——她?

    方才的人,喚這個少年郎君什么?

    陛下?

    袁縣令的手被麻繩捆在一起,他干癟的皮膚被磨出一道很深的血痕。

    他在地面上扭動,口中念念有詞,恍然不敢看面前的人的模樣。

    垣陵這樣的地方,就算是刺史都沒見到過,更不用說是京官,而此時的人……陛下?

    傳聞中的這位新君,腕上有一串價值連城的檀珠手持。

    袁縣令殘存的意識讓他忍不住看了看這個少年郎君的手中,隨意把玩著的,正是一串檀珠手持。

    但是,怎么可能會是陛下?

    袁縣令猛地開始咳嗽起來,口中都是混合的血沫。

    縱然是在上京,都不一定能看到新君,垣陵這種小地方,怎么可能會見到陛下?

    但若不是的話,這群人又為什么要誆騙一個將死之人呢?

    傅懷硯低眼看了看,笑了聲,隨后對身邊的金鱗衛(wèi)吩咐道:“兩只眼睛都剜了?!?/br>
    袁縣令聽到這話,干枯的手指在粗糲的地面上抓著,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個蜷縮的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