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在很多類似的時刻，程問音都覺得自己很幸福。

    這種幸福和婚禮當天的幸福是不一樣的，不再是天真懵懂，意味模糊，和漂亮的婚紗、夢中的婚禮掛鉤的。他很清楚地知道，是因為愛，因為愛情和婚姻本身，以及它們滋生出的更多美好，才讓自己如此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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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音和寶寶出現(xiàn)

    第六十三章

    四月三日，晴空萬里。

    柯潭軍用機場，停機坪上停著上千架運輸機，引擎的轟鳴聲巨大，指揮官不得不扯著嗓子喊話，成千上萬的傘兵們在綁腿袋，做出發(fā)前最后的裝備確認。

    新兵們剛來報到就被發(fā)了降落傘，直接隨隊行動，有幾個看上去年紀很小，站在各自忙碌的人群中，表情有些無措。

    陳今當哥哥當慣了，愛照顧人，尤其見不得跟自家弟弟差不多大的孩子受委屈，整理好自己的裝備，便走到那幾個新兵面前，一言不發(fā)地開始給人收拾。

    收拾到一半，他發(fā)現(xiàn)這些新兵身上的裝備根本就不全，光知道自己要去打仗，抱著槍就不撒手了，其他的一概不知，一看就是沒訓練過幾天就被拉上來補充兵力的。

    陳今感到頭疼，把煙掐了，開始了連番發(fā)問。

    “槍背好，你是想落地的時候把自己下巴戳穿嗎？”

    “槍有了，子彈有了，應急口糧領了沒？”

    “你是醫(yī)務兵？你的醫(yī)療包呢？自己干啥來了都不知道？”

    幾個新兵中，有的點頭，有的搖頭，看樣子不是一般的迷糊。

    “一會兒就上飛機了，趕快找連長要去，”陳今指了指停機坪后面，“就那邊那個，頭最大的。”

    “快去，呈縱隊，跑步前進！”

    新兵剛來，連自己的指揮官都沒見著，就稀里糊涂地就被陳今給指揮了，被他說得一愣一愣，最后還真排成一列，跑步走了。

    陳今過了把當官的癮，又點了根煙，慢慢悠悠地抽著。

    “陳今你啥時候把頭給剃了？咋著，想斬斷情根啦？”f連一個認識的士兵朝他喊，“你媳婦能答應？”

    陳今掏了掏兜，把上回借人家的打火機，跟著半包煙一塊扔過去了，大笑著罵道：“傻逼，拿著煙滾?！?/br>
    這幾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問他剃頭的事，他真想扔下一句：我媳婦兒給剃的，你們少管。

    排長走過來清點人數(shù)，一巴掌拍他背上，“你小子挺出名啊，吹牛都吹到f連去了。”

    陳今悻悻地笑：“還行，一般出名，畢竟長得帥。”

    就在這時，連隊的集合哨吹響了。

    引擎轟鳴聲中，無數(shù)傘兵昂首挺胸，整裝待發(fā)，即將奔赴屬于他們的戰(zhàn)場。指揮官告訴他們，這是一場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空降行動，而他們將成為書寫歷史的人。

    子彈壓滿了膛，每個人都揣著滿腔熱血，為榮譽，為勝利，為身后的家鄉(xiāng)。

    這是陳今上前線以來，第一次在白天跳傘。

    定日期當然和他們這些大頭兵沒關系，他們只管悶頭往下跳，頂著朝他們而來的密集的槍炮往下跳，站穩(wěn)了立馬找自己連隊的集合標志，d連是黃色的煙。

    陳今尋思，有月亮的晚上應該是最適合跳傘的時候，之前總是這樣。

    去莫城那晚，夜空尤其的亮，陳今閉上眼睛就能想起那輪沾了血的月亮，他的第一任排長就死在那晚，還沒跳傘就被打成了篩子，眼睛睜著，腸子流了一地。還有云峰死的那天，月亮也特亮。對了，那天是中秋節(jié)。

    陳今對自己第一撥戰(zhàn)友有點特殊的感情，只可惜他們幾乎都死光了。

    飛行時間過半，機艙內(nèi)沒什么人說話，大都在安靜地嚼口香糖，陳今也靠在座位上閉目養(yǎng)神。

    忽然，旁邊有個人碰了碰他的胳膊，跟他說話：“哥，你落地的時候有沒有掛在樹上，或者掉進河里過？我不會游泳……有點害怕?！?/br>
    陳今睜開眼，看見是上飛機前被他訓過的新兵，倒是有眼力價兒，知道得跟著老兵，還會自來熟地管人叫哥。

    “我沒?！?/br>
    又遇上一陣氣流，飛機劇烈晃動，陳今只覺得鼓膜生疼，沒什么心思跟人聊天。

    新兵倒是不尷尬，依舊十分開朗地朝他笑，露出一口白牙，“哥，你運氣好好呀?！?/br>
    陳今也笑了，遞給他一片口香糖，“那就祈禱你運氣比我好?！?/br>
    出發(fā)前，師部的情報部門進行了多次低空偵查，判定第一批傘兵落地后不會遇上激烈的抵抗，沒想到真是如此。

    展開降落傘，飄在空中的幾分鐘里，陳今得以平靜地俯瞰這片陌生又并非完全陌生的土地，無需擔心流彈的襲擾，無需閉上眼睛，祈禱自己和戰(zhàn)友活著落地。

    麥田散發(fā)著泥土的香氣，不遠處的梨樹開滿了白花，春意在戰(zhàn)火中一派盎然地生發(fā)著，仿佛沒有什么能阻擋這旺盛的生命力。

    陳今降落在一片平坦的麥地里，一如既往的“運氣好”。他掙脫傘布，扔掉副傘，摘下槍口上的保護套，進入戒備狀態(tài)。

    然而這里寂靜得根本不像戰(zhàn)場。

    一陣風吹來，純白色的梨花花瓣霎時間脫離了枝頭，紛紛揚揚地飄舞著，落在士兵們的肩膀上、槍管上。陳今攤開掌心，接住一片花瓣，縷縷清香飄入鼻腔，代替了想象之中的硝煙味。

    他合攏掌心，帶著那片花瓣一起，尋著黃色的信號彈，快步前往集合點。

    這篇田野上到處都是集合的空降部隊，唯獨有兩個人格格不入，陳今看到他們的第一眼就被牢牢吸引了目光。

    那大概是一對住在附近農(nóng)莊的新婚夫妻，跛腳的丈夫在妻子的攙扶下，坐到麥田中央的椅子上，仰起臉看著妻子為自己披上白紗。風吹麥浪，唯有一樹梨花見證，他們?nèi)绱苏J真地注視著彼此，任由越來越多的“不速之客”從天而降，絲毫打擾不到他們的幸福。

    經(jīng)過他們時，陳今不自覺放輕了腳步。

    他將槍口壓向地上，攤開掌心，將花瓣送給了女人，笑了一下，說：“新婚快樂?！?/br>
    女人穿的婚紗是用幾條白色的破布拼成的，從遠處看，竟像一件真正的婚紗。她鬢邊別著一朵梨花，面色紅潤，顯然沉浸在與心愛之人結為夫妻的喜悅之中。

    對方聽不懂陳今的語言，但應該是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和祝福，接下那片花瓣，向他微笑著點頭示意。

    戰(zhàn)爭是軍隊的事，與平民百姓無關，陳今對這些陌生的、無辜的臉孔沒有半分恨意，相反，他從這份新婚的幸福中得到了莫大的慰藉，走遠后，仍然忍不住頻頻回頭去看。

    等戰(zhàn)爭結束后，他也想辦一場這樣的婚禮，不需要邀請賓客，不需要昂貴的戒指，兩個人、兩顆心、一件意義到了的婚紗，就足夠了。

    離那對新婚夫妻已經(jīng)很遠了，白色頭紗也被隨風晃動的麥苗擋住了，陳今不再回頭看，摸了摸揣在內(nèi)口袋里的照片，同眼鏡兒說著話。

    “砰——”

    一聲槍響打破了春日的寧靜，這也是陳今在這次行動中聽到的第一聲槍響。

    女人的尖叫聲隨即響起，還有陌生語言的嘶喊。

    陳今聞聲，猛地回過頭，暗罵了一聲臟話，往槍響的方向跑。

    開槍的是f連的新任連長，陳今之前跟f連的兄弟湊一塊抽煙的時候就聽說，這人有軍官貴族世家的背景，所以才能年紀輕輕就被調到前線當指揮官。

    “你們在干什么！”

    陳今沖上前就要和人理論，“他是平民，腿還有殘疾！”

    “他不是，”新任軍官將手槍收回槍匣，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確認過了，他穿著敵軍的靴子。”

    “放屁！你有什么證據(jù)！”

    軍官說：“鞋底有防滑紋，我不會看錯?！?/br>
    陳今繼續(xù)反駁：“那你也不能直接槍斃他，他沒有武器，應該算俘虜。”

    “傘兵沒有設置戰(zhàn)俘收留所，二等兵，你不知道嗎？”軍官始終冷靜地回答著陳今的問題，且他的邏輯挑不出任何漏洞，“傘兵部隊可根據(jù)情況，自行處置戰(zhàn)俘，上級是這樣和我說的?！?/br>
    “我們剛落地，有任務要執(zhí)行，沒有多余的精力管理戰(zhàn)俘，所以我槍決了他?！?/br>
    “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到此為止，陳今已經(jīng)無話可說了。

    面對一個有背景的軍官，他的反抗不會起到任何作用，只會讓他被當成攪亂行軍秩序的人拉走，回自己的連隊接受批評教育，而其他和陳今一樣于心不忍的士兵，也只能選擇沉默。

    同情在戰(zhàn)爭中，向來是最沒用的東西。

    而那個男人，前一秒還是風光的新郎，后一秒就倒在血泊中，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體。他的新婚妻子伏在他胸前失聲痛哭，鬢邊的梨花掉落在他血rou模糊的槍口上，早已辨不出原本的純白。

    ……

    集合完畢，軍隊需要盡快離開空投區(qū)，向各自的目的地趕路，沒人愿意停下來，聽一聽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是個瘸子！他十年前就已經(jīng)瘸了！”

    “這鞋是他昨天去鎮(zhèn)上給我買頭紗，在河邊撿到的！他只是想結婚的時候穿得體面點??！”

    女人赤著腳，一路追著殺害自己丈夫的兇手們，最終失了力氣，跌倒在麥田里，身上簡陋的婚紗散落了大半。

    她倒在這片被稱為母親的土地上，大喊著：“強盜！你們這群強盜、侵略者！”

    “你們會遭報應的！”

    這些話，士兵們既聽不懂，也沒必要聽。

    潔白的婚紗沾上了血，潔白的花瓣也逃不脫染血的命運。

    誰抽到了真正的好牌，誰包攬了所謂的好運，不到最后一刻，沒人能知道。

    陳今背著步槍，跟著部隊麻木地往前走著，手始終按在內(nèi)口袋的位置上，企圖從弟弟的照片中得到一絲溫暖。

    但似乎無濟于事，他只覺得家鄉(xiāng)已經(jīng)離自己好遠、好遠。

    第六十四章

    寶寶的兩周歲生日在無邊春意中如約而至。

    程問音原本準備自己給寶寶烤小蛋糕，再請幾個小朋友來家里玩，給寶寶慶祝生日，但工會突然組織全體人員觀看電影，不得請假，程問音只能臨時改變了計劃。

    小孩子過生日，當然是要一整天都開開心心的。

    早上，寶寶還沒醒，程問音就把外公送的長命鎖給寶寶戴上了。

    “mama……”寶寶伸了個懶腰，皺著小臉要mama抱。

    程問音準備的禮物是一件罩衫，上面有三只小鴨子的圖案，寶寶剛穿上就舍不得脫下來了。從幾個月的小寶寶到兩周歲，寶寶對小鴨子的喜愛從來沒變過。

    除了這些，還有寶寶的爺爺奶奶寄來的一大箱東西，有圖畫書、玩具、衣服，工會的叔叔阿姨們給寶寶準備了一套彩筆，再加上爸爸提前送的八音盒，寶寶的兩歲生日，還真是收到了不少禮物。

    早餐是寶寶喜歡的甜玉米餅。

    寶寶坐在嬰兒椅上，一邊端著奶瓶喝，一邊盯著盤子里的玉米餅，黑眼睛轉啊轉的，兩個都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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