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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帳中嬌在線閱讀 - 帳中嬌 第123節(jié)

帳中嬌 第123節(jié)

    “你不用解釋了, 我又不是要怪你。”謝錦依撇了撇嘴,又輕哼一聲,“失憶了也不完全是壞事, 起碼現(xiàn)在的你想糊弄人的時候, 我能看出來?!?/br>
    重銳馬上閉嘴了。

    謝錦依想了想,又說:“算了, 那你就當(dāng)我是話本看多了吧。”

    如果他當(dāng)她是在說夢話,那對于他來說,會比他沒失去記憶時更容易接受,畢竟他之前千方百計要瞞著重生的事情。

    重銳不敢有意見:“好?!?/br>
    謝錦依將他按坐在椅子上, 自己則是輕車熟路地坐到他腿上,靠在他懷中, 后背能感到他幾乎整個人都繃直了。

    謝錦依仿佛沒察覺到重銳的緊張一樣,不緊不慢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中, 與他十指交握, 然后開始說起了兩人過去的事情。

    前世她與他相處的時間不過兩年, 明明沒有男女之情,卻在陰差陽錯之下勉強(qiáng)說得上生死相托。

    “前世的燕國宣武王和楚國昭華公主之間算不上熟。他拿昭華公主當(dāng)小貓養(yǎng),總喜歡捉弄她。可最后宣武王明知道燕皇設(shè)了陷阱, 還要回頭去救那公主。”

    “后來,宣武王落到新楚皇手里,昭華公主那時也被新楚皇軟禁, 為了還宣武王的恩情, 找機(jī)會助他逃了出去。”

    “舊楚皇室腐朽,被搶了皇位, 昭華公主不愿淪為新楚皇的玩物, 所以自盡了。宣武王因此內(nèi)疚自責(zé), 后來東山再起成了新燕皇,就一直和新楚打仗,要為昭華公主報仇?!?/br>
    謝錦依讓重銳當(dāng)話本聽,于是便也用封號來代替他們二人的名字,聽起來就像是在說一個與他們無關(guān)的故事。

    少女的聲音很輕,不過說了三言兩語,重銳自問不信怪力亂神,本也沒打算當(dāng)真,可不知為何,他腦中莫名浮現(xiàn)出夢中那些混亂的剪影。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心臟又酸又痛,握著她的手不由自主微微一緊。

    謝錦依感到重銳手中的力度,抬起頭,看見了他眼中的痛楚。雖然剛才兩人都說當(dāng)話本聽,但顯然,重銳聽了也并不是毫無感覺。

    她心里其實也有點(diǎn)掙扎。

    她并不想重銳傷心或者難過,可正如當(dāng)初重銳帶她從前世的陰影走出來一樣,若任由這些舊傷放著不管,它不會自己好,只會悄悄腐爛,還會找到機(jī)會侵蝕內(nèi)心。

    長痛不如短痛,現(xiàn)在就是最好的時機(jī),趁他還未想起事情來,少了那層身臨其境的痛楚,她應(yīng)該要抓住機(jī)會才是。

    謝錦依抬手捧著重銳的臉。

    重銳仍是不習(xí)慣有人對他做這般親密的動作,下意識地往后微微一仰,少女卻也跟著挨了過來。

    他感到喉嚨微微發(fā)干發(fā)緊,喉結(jié)不自覺地上下滾了滾。

    確實像一只貓兒,他心想,可一只貓兒能將讓他這般緊張么?

    從那短短的話語中,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利益要害,知道她說的謝楚皇室氣數(shù)已盡是什么意思。

    若她說的是前世,那么這一世的謝楚皇室,如今也和傀儡差不多:嗣穆王無能,天子年紀(jì)尚幼,攝政公主流落異國。

    可莫說這一世她是他心上人,即便是上一世如她說的那樣,他和她不熟,可她被送到他的身邊,他本來就該庇護(hù)她的。

    重銳心里是說不出的感覺:“我——”

    他的才剛開口,剩下的話卻被擋了回去。

    謝錦依用手指抵在他雙唇上,說:“重銳,我和你說這些,并不是為了讓你記起什么,而是想告訴你,前世我落得那樣的下場,是因為謝楚皇室氣數(shù)已盡?!?/br>
    “那些大臣和百姓早就不記得我了,也不會在乎我。只有你,重銳,只有你還記得我,為我復(fù)仇?!?/br>
    “我前世確實是含恨而死的,不止恨荀少琛,更恨那些楚國大臣,恨他們明知道我落在荀少琛手中,卻視而不見,我甚至恨楚國百姓?!?/br>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稱職的攝政公主。哪怕如今我已經(jīng)明白,歸根到底是因為謝楚皇室腐朽,而我生在謝楚皇室,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會心甘情愿承受折辱贖罪,我依然會恨?!?/br>
    “我不是圣人,我前世曾經(jīng)在心里無數(shù)次詛咒過那些大臣,詛咒過神策軍,我把天羅扇給你,聽到那些楚國的侍衛(wèi)死在你手下時,我沒有任何憐憫,重生后我甚至想著投靠晉國,讓晉軍踏平楚國?!?/br>
    “當(dāng)初沒有人將我當(dāng)人看,只有你在乎我,我高興都來不及,其他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哪怕……”謝錦依頓了頓,輕聲說,“哪怕你是暴君?!?/br>
    “重銳,你是暴君,可我也是蛇蝎公主,我們誰也不嫌棄誰?!彼踔腥说哪?,仰起臉與他額頭相抵,深深看入他那琥珀色的瞳仁,“是你讓我從前世走出來的,你不能自己還留著過去的心結(jié)?!?/br>
    少女眼角微紅,一雙瞳仁黑亮水潤,映著點(diǎn)點(diǎn)燭光,像夜里倒映星河的泉水,重銳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恍惚間腦中浮起一個又一個模糊的畫面。

    他似乎在從前,也曾與她這般互相抵著額頭,也與她說過類似的話,只是如今兩人的身份對調(diào)過來。

    ——噓……別怕,看著我,看著我。

    ——在的,我在的。謝錦依,我?guī)阕摺?/br>
    小姑娘的瞳仁很清澈,眼睫很長,這樣近的距離,重銳看得根根分明,甚至還能感到它們在眼皮上輕輕掃過,微微發(fā)癢,讓他忍不住想要眨眼。

    可她卻用手指撐著他的眼角,執(zhí)意要他看著她,她又問道:“重銳,剛才我說的話,你記住了嗎?”

    男人雙手撐在扶手上,看著少女那雙清澈的眼睛,整個人僵得幾乎像個雕塑,可身體卻是滾熱的,含糊地“嗯”了一聲。

    她說這是他的心結(jié),所以她現(xiàn)在是在開解他嗎?

    重銳聞著少女身上的香氣,看著她那泛紅的眼角,再聽著她微沙的不明顯的哭腔,心想他失憶前難道還是個懦夫嗎?竟然讓一個小姑娘這般擔(dān)心他。

    “是我不好。”他看不得那雙眼里的淚水,有點(diǎn)不知所措,想說點(diǎn)好話,但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來,情急之下只好說個簡單的“你別哭?!?/br>
    謝錦依還記著他這會兒是不喜歡女人哭的,瞪了他一眼:“胡說,我哪有哭!”

    當(dāng)然是他不好了,竟然這樣不相信她,她明明都已經(jīng)說了,不管他是什么樣的,她都會喜歡他的,可他竟然還掖著藏著。

    是重生的又如何?是暴君又如何?

    他逃出出宮后東山再起的事情,是她之前昏迷時夢見的。

    他成了燕皇,卻從未有過一天享樂。白天殘暴兇悍,晚上噩夢纏身,直至戰(zhàn)死沙場,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想為她復(fù)仇。

    謝錦依一想到在那些光影中看到的情形,想到男人滿身血跡又孤寂的背影,她就止不住的心疼。

    在重生之后,他是帶著怎樣的心情,若無其事地引導(dǎo)她哄著她的呢?

    謝錦依越想越心疼,眼前有點(diǎn)模糊,感覺不太能忍得住了。

    她本就是個容易哭的人,憋不住眼淚,可她又不想被重銳趕出去,于是松了手,干脆抱著他的脖子,把臉埋到他肩膀上,兇巴巴地說:“不許動!”

    重銳感到頸邊又濕又熱,懷里的小姑娘在微微發(fā)抖,卻沒有多少聲響,顯然是在努力忍著。

    他抬起手,猶豫著是不是可以給她拍一下脊背,可現(xiàn)在他還不記得什么,要是他這樣做了,會不會顯得太流氓?

    她當(dāng)然是想怎樣就怎樣的,她一個小姑娘,又能對他做什么呢?可他這么大個人了,一根手指就能按倒她,她不許他動,那他也應(yīng)該聽她說的才是。

    他是不喜歡看見別人哭的,不管是女人嬌聲嬌氣的哭啼,還是男人挨軍棍后的哭爹喊娘,他看了都會心煩。

    他也不是沒碰過女人的毛頭小子,女人之于他和烈酒一樣,都是他戰(zhàn)場下來后的慰藉。

    烈酒是不會說話的,同樣的,他也不需要那些女人說話,因為他滿腦子都還是沙場上的哀嚎,他根本顧不得其他。

    他只想發(fā)泄出心中戾氣,在榻上自然也不會溫柔,所以他從來都只找成熟懂事放得開的,完事后更不會留人過夜。

    因為這樣,那些士族子弟才背后說他像野獣,嘲笑他不解風(fēng)情,可他本就不需要解什么風(fēng)情,醒來后該做什么做什么,有的是軍務(wù)在等著他,他們也畏懼他的兵權(quán)。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心上人的一天。

    偏生他現(xiàn)在還什么都不記得了,相當(dāng)于睜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生里多了個小姑娘,這讓他覺得新鮮又別扭。

    他不但有了心上人,而且心上人還是個柔弱青澀的小姑娘,瓷娃娃一樣,好像一碰就會碎,別說要到榻上,他感覺說話都不能太大聲,否則說不定就要嚇壞她。

    這小姑娘看起來實在是太乖巧純良了,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要是換作從前,他應(yīng)該是躲避都來不及的,可他的心臟和手腳根本不聽話,全都在向著她。

    他現(xiàn)在就是懷疑,在接過帥印之后的那些日子里,他是不是染了什么奇怪的嗜好,是不是用了什么坑騙的手段,才把人家小姑娘騙到手的。

    尤其是,她剛才說的什么前世今生,他是不是有可能仗著這些因緣,仗著自己幫過她,就對她這樣那樣了。

    她看起來就很好騙的樣子,而他一向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聽秦正威說了,他最開始就是說拿人家當(dāng)meimei的,當(dāng)哥哥也當(dāng)?shù)眠€算那么一回事,可突然有一天就變了。

    至于是怎么變,誰也不知道——秦正威說這話的時候,甚至還補(bǔ)充了一下看法:

    王爺,咱們兄弟幾個當(dāng)時早就看出來了,就知道你是要下手的!我以前有一次去找你的時候,你嘴上說著把人家殿下當(dāng)meimei,轉(zhuǎn)頭卻趁著殿下睡著的時候,連人帶被抱在腿上看公文呢!

    重銳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臉皮薄,但是聽了秦正威的話,他也覺得自己真不是人,簡直就是豺狼虎豹!

    哪個當(dāng)哥哥的會去抱已經(jīng)成年的meimei?就是親兄妹都不帶這樣的,更何況是異父異母的哥哥meimei,他怕不是拿好哥哥好meimei這種話來哄這小公主吧?

    所以這小姑娘真的是被他騙了嗎?

    頸邊越來越濕,顯然這小姑娘是哭得越來越厲害了,重銳越發(fā)覺得自己不是人了,他很想弄清楚自己當(dāng)初是怎么哄騙她的,但又不想開這個口。

    準(zhǔn)確來說,是他現(xiàn)在雖然束手束腳連人家一個衣角都不敢拉,但他心里卻也沒想過看著她離開的。

    雖然他的腦子不記得,可他的身體很迷戀這小姑娘,而且他也覺得她很可愛。

    不是那種想要拖到榻上的那種迷戀,是想淺淺地在她額頭或者頰邊親一口,然后摸摸她小腦瓜的那種迷戀。

    只要一看見她,他心里的戾氣就消失無蹤,心里頭暖洋洋軟綿綿的,明明外頭兵荒馬亂,他卻覺得十分安心。

    這無關(guān)情和欲,只看著她,他就覺得自己能做成任何事。

    這小姑娘不是別人,他想抱一抱她,還想拍一拍她的脊背,想問問她有沒有什么想要的,他可以送給她,不為別的,只為讓她開心些。

    這要是換作一天之前,他是無論如何都沒法相像,自己竟然變成這樣的。

    太奇怪了,可他那顆心臟還很樂意,甚至半點(diǎn)沒有將她拐到榻上的想法——這還是他嗎?這根本不是他的作風(fēng)啊。

    這廂重銳的腦中天人交戰(zhàn),一時狂風(fēng)暴雨,一時風(fēng)和日麗,可他看起來仍是像一座雕塑,謝錦依也并不知道他腦內(nèi)的情況。

    謝錦依都忘了自己這是隔了多久之后,再次抱住了重銳。

    這是她日思夜想的懷抱。

    美中不足的是他穿了鎧甲,硬邦邦的,她抱著不大舒服。

    她小聲地吸了吸鼻子,心想這鎧甲真是礙事,好想給他除掉。

    可這懷抱還是熟悉的青草味,讓她安心。她又想到,以重銳現(xiàn)在這狀況,她回來第一天就能抱到人,已經(jīng)是比預(yù)想中的要進(jìn)展快。

    她今天已經(jīng)從鄭以堃那兒得知,當(dāng)初重銳中的那一箭還帶了毒,好幾次都腳踏鬼門關(guān)了。

    連鄭以堃都這么說,可想而知當(dāng)時的情況有多兇險。

    這回重銳和千機(jī)鐵騎遭到了重創(chuàng),是因為誰也沒想到荀少琛會這般不要臉,畢竟自古以來就沒幾個人能做出這等背棄國家契約的事來。

    若重銳之前沒有引導(dǎo)她走出前世的陰影,若他只將她當(dāng)金絲雀保護(hù)起來,當(dāng)她落到荀少琛手中時,也許就要重蹈前世的覆轍了。

    盡管她的表現(xiàn)說不上有多好,甚至有時候還會自怨自艾,還有過輕生的念頭,可她最終還是堅持住了,在夏時的幫助下逃了出來。

    她不知道重銳從前對夏時說過什么,可夏時已經(jīng)不再是前世那個搖擺不定的侍衛(wèi)夏時。重銳不僅改變了她,也改變了夏時。

    重銳前世沒有因為她淪為玩物而輕視糟踐她,這一世明知道夏時是重生的,也知道前世的夏時是什么人,可還是重用夏時。

    其實不止是她和夏時,千機(jī)鐵騎中很多人若是放到外面,都異于常人,所以千機(jī)鐵騎在世人口中飽受爭議。

    可因為重銳的出現(xiàn),她和夏時,以及千機(jī)鐵騎,都有了不一樣的命運(yùn)。因為重銳自己就是從一無所有,再到手握大權(quán),他知道一個人的潛力能有多大,不應(yīng)該被出身和過去定義。

    所以其他人憑什么看不起重銳呢?重銳明明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