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和昌繼續(xù)，“事故發(fā)生后，聽說是因此才釀成大禍，家母曾經(jīng)親自上門找文副廠長，罵你不聽勸。當時出來應(yīng)門的是文主任和齊秘書，他們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把家母送回了家?！?/br>
    “不知道文副廠長記憶里有沒有這段？”

    齊和昌聲音低沉，沒什么表情，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喜怒。不過此時，他的眼神卻很有壓迫感。

    聽齊和昌這么說，剛剛還因為文娟的話而決定重新揣測這整件事情的大家又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主要齊和昌的記憶力是出了名的好，省紡織廠家屬院長大的都有所耳聞，誰都不覺他在信口雌黃。

    怎么說呢，在大家眼皮底下長大的小孩就是有這個優(yōu)勢，那就是從小就不說謊的孩子，長大之后他說啥大家都會下意識相信；相反你從小就鬼調(diào)，愛說謊，愛闖禍，長大了你說什么話別人都不會當回事。

    這就是刻板印象。

    當然了，這放在齊和昌這里算是優(yōu)勢，如果是其他調(diào)皮的孩子，可能就是劣勢了。齊和昌不算乖孩子，他打架斗毆收小弟。但是另一方面，他孝順父母，尊老愛幼，因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還要承擔一些家務(wù)，后面抓間諜，入伍當兵，口碑瞬間逆轉(zhuǎn)。

    一直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成了別家孩子。

    不管是小時候還是長大后，齊和昌都不會信口雌黃。

    文娟表情呆滯，整個人僵住了，齊和昌在說什么？這件事情發(fā)生過嗎？沒有啊，她完全沒有印象。

    明明這一切都是楊浩仁的失誤，都是他的錯，自己只是被牽連了。

    “你什么意思？”文娟咬牙切齒，“別說這些沒事沒發(fā)生過，就是發(fā)生過，難道我就得對他負責一輩子?！?/br>
    “文副廠長，你誤會了，”齊和昌語氣依然平淡，“我只是聽你剛剛提起從前才想起來有這么個事兒，就把我知道的版本說給大家聽聽。如果質(zhì)疑我的記憶，也可以把家母喊來，她老人家的為人大家都知道，不會因為掩護誰就枉顧事實?！?/br>
    “至于這篇文章，更是從頭至尾都沒有在批判誰，更多的只是想問問，咱們這么大一個工廠，為什么就沒有這些人的一席之地？”

    是的，工廠不養(yǎng)閑人，但這個閑人指的是那種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的人。像楊三叔，除了失去一只手，不能再做精細的活兒，其他的他還都能干啊。

    而且，他看大門不是挺好的嗎？

    但就是這樣，為什么還是有人向上面反應(yīng)，說他站在大門口會影響省紡織廠的形象。他為紡織廠做到這種地步，他都不能代表省紡織廠，甚至還會被人說成影響形象，難道不覺得可悲嗎？

    發(fā)生這些事情該找誰負責，當然是領(lǐng)導(dǎo)，更確切的說是現(xiàn)在負責安排廠內(nèi)具體事物，主管工人工作的領(lǐng)導(dǎo)，也就是文副廠長。

    自己負責工作出現(xiàn)這種失誤，或許也不叫失誤，具體是什么得仁者見仁。但是不管怎么樣，你都不能不允許別人提出質(zhì)疑？

    因為齊和昌的發(fā)問，會議室陷入寂靜。

    程濤這篇文章到底何去何從，一直到散會也沒個定論。

    會議上發(fā)生的這些事，程濤是當天下午從曹進路這里得知的。

    第102章 副廠長不招人待見

    上午去醫(yī)院聽報告, 回來，程紅秋就忙著找她老姐妹去買整雞，然后燉湯。弄到半下午, 一家人才終于吃上了飯。

    曹進路過來之前，程紅秋正在勸程濤再喝一碗雞湯。

    “雞湯對身體最好了，趕緊再喝一碗?！?/br>
    “姐，我都喝了三碗了, 再說我聽人家說喝湯就喝個鮮味, 其實營養(yǎng)還在rou上?！背虧X得有必要糾正他姐的的錯誤。

    “胡說，你看誰照顧病人都說給你燉雞湯，總很少說給燉雞塊的?！背碳t秋有理有據(jù)。

    “那姐咱就一塊燉的一塊吃唄，我喜歡rou。”

    “喜歡rourou。”一邊的程小墩鸚鵡學(xué)舌, 他和爸爸一樣，也最喜歡吃rourou。

    程濤敲敲他的鼻尖, “你吃的還少？”最嫩的雞塊都進他肚里了。

    “不少，多多的, 姑姑疼我?！背绦《盏靡庵?。

    “行了，等等再和孩子說話, 來，把這碗雞湯再喝了?！背碳t秋把碗往程濤手邊推了推。

    “哦，”程濤聽話的開始灌雞湯。

    程紅秋看他痛苦的表情，差點笑出聲來, “行了, 快點喝?！?/br>
    程濤把雞湯強給自己灌了下去, 然后正癱在座位上休息。

    程紅秋看不慣他的樣子, 還嫌棄他給程小墩帶壞榜樣, 伸手去揪他耳朵, 就在這時候聽見了敲門聲，打開門就看見了曹進路。

    “秋姐，還有濤子哥，你們這是剛放筷？”曹進路進門就看到還沒收拾好的鍋碗，就問是不是自己到的不是時候。

    “你濤子哥是剛放碗，我和小墩是一早就吃過了?！背碳t秋笑著說道。

    “爸爸不聽姑姑話，不吃飯?！背绦《赵谝贿呇a充，他可聽話呢，都是爸爸不好好吃飯，這意見那意見的一大堆。

    程濤沒想到自己還有被兒子嫌棄的一天，老父親有點受傷。

    程紅秋笑的不可自抑，她讓曹進路和程濤聊天，自己去收拾碗筷，刷鍋。

    “二姐還真是勤快，”曹進路幫著把鍋端出去。

    “嗯，是啊?！币恢钡嚼隙际莻€勤快人呢。

    “對了，濤子哥，小墩的檢查結(jié)果是今天出吧？怎么樣，沒事兒吧？”曹進路自然而然問道。

    剛才當著程紅秋和孩子，他都沒敢大問，生怕結(jié)果不好，這好不容易調(diào)整過來了，他再揭人傷疤，引起不適，多不好。現(xiàn)在他也是壓低聲音問的，濤子哥的表情看上去不錯，應(yīng)該沒事吧。

    程濤笑，“都沒事兒，難為你還想著?！敝劣谒砩夏屈c問題，還是只有自己家人知道為好。

    曹進路搖搖頭，也跟著高興，“這就好這就好，朋友之間這不是應(yīng)該的?！钡玫饺ゴ_切的消息，他也有心情和程濤說正事了。

    正好在這時候，門被推開，程紅秋通知，“濤子，我?guī)《杖埌⒁碳依锼湾?，你陪著同事說話，要是出去，鎖門就行，我?guī)е硪婚g房的鑰匙呢?！卞佂攵际浅碳t秋從張文芳家里借來的，現(xiàn)在洗干凈了就得還回去。

    程濤應(yīng)了一聲，然后和跟倚在程紅秋身邊的程小墩招手。

    程小墩噠噠噠跑過來，親了親程濤的臉頰，然后奶聲奶氣的和他告別，“爸爸，我去找張奶奶玩嘍！”

    他一邊說，一邊能耐的倒退著往外走，走到門口被門檻絆了一下，打了個踉蹌。

    程濤嚇了一跳，剛要起身，就看他自己晃了幾下穩(wěn)住了，才松了一口氣。他不放心的叮囑，“好啦，頭朝前跟姑姑走，不能耍寶，路上乖乖的。”

    想他剛來那會兒，他家崽兒多老實，爺倆長待在家里，也不見他有意見，有事沒事就喜歡趴在自己懷里，聽話都不得了。這才過去倆月，程子悅就變了個小孩，體型圓潤起來，小臉蛋總是笑瞇瞇的，做什么都顯得憨態(tài)可掬，很多時候你都不忍心罵他。同時他又是聰明的，會看眼色說話，越發(fā)像是一個小調(diào)皮鬼。

    想到這里，程濤笑了笑。

    總體而言，他感覺十分欣慰。之前就說過他不求程小墩頂天立地，也不求他什么時候能夠出人頭地。這些在他們成年人看來都非常艱難的事情，他也不會強加在自己兒子身上，他只要能平安健康的長大，樂觀積極的活下去就很好。

    這是為人父母的，最淳樸、最樸素也是最真心的想法。

    程濤目送姑侄倆走出招待所，這才轉(zhuǎn)身看向曹進路。

    “說吧，剛才不是有話要說?！敝皇潜怀碳t秋和程小墩打斷了。

    曹進路點點頭，濤子哥家里的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其他就沒必要隱瞞了，具體說的話，這事和他關(guān)系還不小。

    這樣想著，曹進路開始說正事，主要是今天會議上發(fā)生的那些事。

    程濤是知道今天是省紡織廠例行會議的，之前有人和他說過，不過他不夠格參加。另外，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的文章會被拿出來在這樣的會議上專門討論。

    齊和昌到底怎么回事？工作效率這么高的嗎？

    他的文章是今早上班前送到齊和昌辦公桌的，幾千字的文章要讀完讀通需要花費不少時間。這種情況下，還要果斷做出決定把文章帶到會議上，他的找機會讓人知道這篇文章的存在，還得保證有人主動提出想看這篇文章，要不然前面一切再順利，也是百搭。

    齊和昌這步棋，要說是提前安排好的說不過去，要說臨時起意好像也不太像。

    程濤倒是沒感到慌亂，樂觀點想，這篇文章現(xiàn)在達到的效果已經(jīng)超出了他之前的預(yù)想，這可不僅僅是幾個領(lǐng)導(dǎo)看到了?？峙逻^不多久，整個省紡織廠都知道，有一位外來同事寫了這樣一篇關(guān)于楊浩仁的文章。

    這可不是程濤的妄想，只看曹進路到現(xiàn)在依然滿面紅光，就知道他本身也很看好這篇文章。也許是文章涉及到某種論據(jù)符合他的真實想法，也或許他只是看中文章的影響力。

    不過，不管是哪種，都說明他挺看好這篇文章。

    “……你是沒看到文副廠長當時讓昌哥給懟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這是曹進路最開心的一件事。

    “文娟？”程濤莫名覺得這個名字耳熟，但想了想，又覺得這是第一次聽見。

    他對省紡織廠不怎么熟悉，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廠長姓曹。所以當時在火車上遇到曹進路，他的第一想法就是這個人進入工會是不是走后門了？

    后來，他才知道曹進路確實就是曹廠長的侄子，不過他進廠是當初正八經(jīng)考進來的，至于這個“正兒八經(jīng)”有幾分可信，曹廠長在其中又扮演著什么角色，那就沒誰知道了。

    不過，曹進路本身的工作能力不錯，也不算完全徇私。

    “昂，對，濤子哥你不認識她，那是我們副廠長。”曹進路解釋。

    要問他們這幫子人，在整個紡織廠內(nèi)最不喜歡誰？十個得有九個說是文娟。

    如果說齊和昌是因為自己的個人魅力，才贏得了大家支持。這個“個人魅力”主要包括兩個方面，第一是他個人戰(zhàn)斗力很強，參軍退伍回來后更是強悍，雖然到現(xiàn)在還沒有人領(lǐng)教過，但是他們就是這么確信著。第二則是齊和昌做事最講求公平公正，絕不會偏向任何一邊處理事情，這種行事作風(fēng)讓人感覺很舒服。

    其實在進廠之前，大家都知道齊和昌的個人能力極其突出，進廠之后也印證了大家的看法，他的工作能力確實突出。

    但就是這樣，齊和昌進入省紡織廠，被破格提拔，還是因為他八年參軍生活，得到了上面領(lǐng)導(dǎo)的賞識，等他轉(zhuǎn)業(yè)親自給省紡織廠這邊下指示，要求給他專業(yè)工作的同等待遇，要不然他也不會是現(xiàn)在的齊主任。

    如果他接受的是齊父的職位，到現(xiàn)在最多也還是個干事。這就說明雖然同樣是干部編制，但起點真的是非常重要。

    相比齊和昌，文娟則是因為家世，在省紡織廠吃得開。

    她進廠后的生活可以用順風(fēng)順水來形容。

    進廠就被安排進當時省紡織廠最有名的一條產(chǎn)線，那條產(chǎn)線上權(quán)勢熟練老工，好些都已經(jīng)在這條產(chǎn)線上干了二十來年，已經(jīng)熟悉到就是閉著眼睛都出不了錯的那種。

    紡織廠各車間都是流水作業(yè)，一個車間往往只做一樣工作，大家很快就能混熟。熟練工們一開始是想盡最大努力，把文娟給帶出來，因為從一開始大家都知道這個姑娘以后在工廠的職位不會低。

    如果她從一開始知道各車間情況，對以后的省紡織廠是百利無一害。剛開始，因為文娟長得好，還會說漂亮話，雖然她并不算是家屬院里，大家看著長大的孩子，但是因為這兩點還是得到了大家的喜愛。

    但是逐漸的大家都對她的表現(xiàn)展現(xiàn)出了失望的情緒，不僅僅是技術(shù)上的欠缺，她對這份工作缺乏熱情，就只是干著。尤其是學(xué)習(xí)能力方面，明明每天看著都非常認真，卻也只是看著認真而已。

    弄到最后，阿姨們都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懂還是其他什么原因。實在掰不正就只能隨她去，反正她不可能在產(chǎn)線呆一輩子。

    文娟在這條產(chǎn)線呆了整整兩年。

    同時期，工廠要開設(shè)新產(chǎn)線，為此還派出了廠內(nèi)優(yōu)秀年輕的骨干工人出國學(xué)習(xí)。然后在第二年中，人和機器一塊回到省紡織廠，新產(chǎn)線正式開設(shè)。

    新機器，大家都沒有接觸過，而且還是從國外進口，極其珍貴。為了讓它盡快投入工作，工廠決定派最熟練的工人去新產(chǎn)線，張文芳是其中一個。

    不過當時張小弟正在出任務(wù)，生死未卜，再加上她本身年紀在那擺著，生怕耽擱廠里接下來的生產(chǎn)工作，就拒絕了。另外，為了給年輕人提供機會，她推薦了自個產(chǎn)線線長，年輕，工作認真的青年，當時上邊領(lǐng)導(dǎo)答應(yīng)的很干脆。

    新產(chǎn)線試點的那天，是省紡織廠久違的休假日。

    幾乎所有人是在事故發(fā)生之后才知道這件事情的，和張文芳之前想的不一樣，名額不知道怎么就轉(zhuǎn)到了文娟身上，別說去新的產(chǎn)線，就是待在現(xiàn)在她這個就干了兩年多的工作崗位上，三個文娟可能都抵不上其他人一個人的工作量，就這樣的，她還想去適應(yīng)新產(chǎn)線閑的吧，而且……

    “文芳姐，聽說事故發(fā)生的原因是……”

    文娟有一頭漆黑亮麗的頭發(fā)，這在當時并不常見，尤其是在省城，時髦點兒的女同志是齊肩發(fā)，扎兩個小辮兒放到兩邊，看上去青春靚麗。要不直接就是短發(fā)，以短發(fā)居多。文娟的及腰長發(fā)，看上去有些另類。

    在她進產(chǎn)線之后，包括線長和同事，大家都勸她把頭發(fā)剪了，雖然他們這個產(chǎn)線并沒有這么多要求，但是為了衛(wèi)生以及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剪掉最好。

    文娟每次都拒絕。

    然后，就有了齊和昌在會議上所說的張文芳直接找到了文娟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