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靠他自個(gè)兒磨啊，我看懸?！?/br>
    “也好，再提一提，叫林家知道咱們還想著?！?/br>
    出了上房，裴珠肩頭一松，她也不是害怕母親。從小到大，母親連訓(xùn)斥她都不曾有過，可她在母親面前就是不敢放松。

    不多說一句，也不多做一件。

    唯一一件就是請(qǐng)阿寶來家里玩。

    裴珠的院中四周種著綠竹芭蕉，沿著假山石栽種香藤，夏日里綠藤垂絲如瀑，望之生涼。

    屋中早已經(jīng)備了一桌子精細(xì)茶點(diǎn)。

    阿寶坐下就問：“剛才那個(gè)酸梅湯好喝，跟我家里煮的不一樣，是加了什么？”

    裴珠嘴角一翹，要笑又忍?。骸凹恿缩r荔枝煮的，故此風(fēng)味不同?！?/br>
    還以為她要說點(diǎn)心了，誰知阿寶又一句：“我在大門口遇到你哥哥了。”

    裴珠的身子緩緩?fù)笾裾砩弦豢浚骸芭??！彼@是要問哥哥的事了？連一句話也不肯同她多說？

    “我仔細(xì)看過了，你哥哥沒有你好看。”阿寶一錘定音。

    裴珠等了半晌，阿寶都沒有下一句，再開口時(shí)，阿寶從腰帶上取出荷包：“你看，你送我的這個(gè)，我戴著呢?！?/br>
    裴珠唇角一抿：“這個(gè)不好，我給你換一個(gè)?！?/br>
    “怎么不好了？跟我的比起來，這簡直是織女親手做的?！?/br>
    裴珠面紅，窘迫道：“那個(gè)不是我做的，這個(gè)才是我做的?！卑椎桌C了竹紋的荷包，她想好了今天要換回來。

    說完看著阿寶，心中忐忑，不知道她會(huì)不會(huì)生氣。

    裴珠院中大大小小八個(gè)丫環(huán)，燕草跟在阿寶身邊侍候，螺兒就站到屋外廊檐的陰涼處去，她一直低著頭，不想引人注意。

    荼白竹月確也瞧不見她，院里的小丫鬟落栗提了一壺涼茶來：“jiejie也喝一盞罷?！?/br>
    螺兒接過杯子便飲，落栗又拿了幾塊點(diǎn)心出來，這一個(gè)來回，覺得螺兒面善。

    凝目一看：“這位jiejie……有些面熟？”

    螺兒心口呯呯直跳，她這段日子有吃有喝又不挨罰，胖了許多。

    若是她一口否認(rèn)，應(yīng)該也行。

    落栗卻已經(jīng)認(rèn)出她來：“你是原來寧家四姑娘身邊的，是不是？”

    第54章 鳥雀【捉】

    嫁娶不須啼

    懷愫

    落栗想不起螺兒的名字了, 她的模樣也變了好些，但這神態(tài)與原來一模一樣。

    恨不得要把頭埋到胸口，鵪鶉似的, 縮在角落里, 連茶也不敢要一口。

    “上回你來，就是我給你倒的茶?！甭淅跻彩切⊙绢^, 在七姑娘院中是最末等的, 鳥雀相依, 每回總是她照顧跟著姑娘們過來的小丫頭。

    也因此才會(huì)記得螺兒。

    螺兒臉上一白, 她統(tǒng)共只來過裴家一次，那回是替四姑娘身邊的大丫鬟抱衣裳包袱才來的, 萬沒想到，會(huì)被認(rèn)出來。

    “多謝jiejie?！?/br>
    落栗反身又去抓了把糖來，塞到螺兒手里：“你怎么就到林家姑娘身邊了？寧家的幾位姑娘們?cè)趺礃?？?/br>
    寧家兩房人家，寧三姑娘寧爾清是大房的, 寧四姑娘寧爾馨是二房的, 螺兒是寧四的丫鬟。

    寧三才是同七姑娘交好的那一位，也是差點(diǎn)兒就要跟公子訂親的那位。

    說到寧三姑娘，七姑娘院里的小丫頭們就沒人不喜歡她。

    待人又大方，隨時(shí)有賞賜, 面上還時(shí)時(shí)噙著笑, 總不給人冷臉，也從不生氣。

    大家伙都說，寧三姑娘與公子相配，若真是她進(jìn)門來, 更是七姑娘的福氣。

    寧四姑娘就有些難侍候了, 雖在外作客不會(huì)輕易顯露出來?？伤齻冞@些當(dāng)小丫頭的, 便似一群小雀兒，主子姑娘是要打雷還是要下雨，她們是見機(jī)最快的。

    當(dāng)時(shí)寧家兩房人家都想同裴家結(jié)親的意思，丫環(huán)們私底下還猜測，究竟“花”落誰家？

    大伙兒都更愿意是寧三姑娘，看風(fēng)向也確實(shí)是寧三姑娘，只是還未定下親事，皇帝就換了人，寧家也因此獲罪。

    螺兒垂下頭，想到自己的meimei不知被賣到哪里，捂住口怕泣出聲來。

    落栗也怕她哭，趕緊將她拉起來，假裝帶她去出恭，將她拉到院中角落：“可不能哭，你如今的姑娘待你不好么？”

    “好?！甭輧旱难蹨I打在新裁的紗衫上，“我們姑娘待我極好?！?/br>
    落栗方才就瞧見了，這是宮紗，七姑娘今年夏日才得了兩匹新的，還沒裁衣裳呢，林家的丫頭都穿上了，林姑娘可真是闊氣。

    “那天夜里，忽然就來了一隊(duì)兵，把寧府宅院團(tuán)團(tuán)圍起來，咱們當(dāng)丫頭的全都被發(fā)賣，太太姑娘們……”

    也不知是不是進(jìn)了教坊司。

    螺兒想到又要落淚，往后她們竟要呆在那種地方，賣笑不成？

    “我們姑娘也病了好一場呢。”

    只是那會(huì)兒正碰上老太爺和公子都生病，全家的心思都在外頭，七姑娘縱是病了也不敢嚷嚷，萬醫(yī)婆來開了藥，連喝了十來日才慢慢好起來。

    落栗壓低了聲：“我聽說……”

    她左右一瞧，見四下無人，才湊到螺兒耳邊：“我聽說咱們家里使了好大一筆銀子，寧家的太太姑娘們沒進(jìn)教坊司?！?/br>
    是七姑娘使了錢打聽出來的。

    不進(jìn)教坊司，那便是沒入宮中為奴，亦或是發(fā)往勛爵功臣家里為婢了。

    螺兒雙手合什，誠心誠意念了聲佛：“阿彌陀佛，萬幸沒叫姑娘們落到那樣的地界里頭去?！?/br>
    落栗撫撫螺兒的背：“你也別太傷心，你想呀，你能被林家買下，那你meimei指不定在哪個(gè)當(dāng)官的家里，只要跟著姑娘多走動(dòng)，你們倆說不準(zhǔn)就遇見了?！?/br>
    螺兒一時(shí)收了眼淚，這話結(jié)香也曾勸過她，落栗也這么勸她。

    便謝過落栗：“謝謝jiejie開解我?！甭牭搅伺f主家的消息，知道她們好歹還有條生路，心里便好受許多。

    落栗看她不哭了，又勸道：“既然你家姑娘待你好，那你就更精心些，要是真有造化遇上了你meimei，還不得求你們姑娘才可能骨rou團(tuán)圓？”

    這話極對(duì)，就算她高運(yùn)，真遇上了meimei，也得姑娘出面才可能把人買進(jìn)來。

    螺兒打定主意，從今日起，她要更精心侍候姑娘，也要學(xué)戥子jiejie好好攢錢，攢meimei的身價(jià)錢。

    她立時(shí)站起來：“我去廊下了，姑娘要是叫我，我得在?！?/br>
    落栗把她送到廊下，心下暗想，等林家姑娘走了，還是得將這事兒告訴荼白jiejie。

    屋里裴珠正盯住阿寶，她把自己親手做的那個(gè)荷包拿出來，把實(shí)情告訴阿寶，以為阿寶會(huì)生氣。

    誰知阿寶接過來便道：“你繡得這么好，為什么不好意思拿出來？”

    她還以為裴珠是因?yàn)楹ε吕C活不好，才用了丫環(huán)的頂替，就像她當(dāng)時(shí)寫帖子，讓燕草當(dāng)筆替。

    都是為了面子嘛，她懂。

    裴珠待要說不是，就見阿寶把舊荷包里的東西倒出來，裝進(jìn)新荷包，還掛在腰上。新的舊的，她都收下了。

    裴珠見她這樣，低眉淺笑：“你嘗嘗這茶。”

    料想她不喜歡苦茶，一早起來先泡了龍井，待茶水涼了再加上茉莉花露，飲上一杯滿口清香。

    阿寶果然喜歡：“這比我在家喝的茉莉花茶要好?！?/br>
    “枇杷蜜，荔枝飲子都能加進(jìn)茶中?！迸嶂樽约菏侵缓惹宀璧?，但這種果飲涼茶正合了阿寶的舌頭。

    裴珠早就想好了，若是阿寶是真心同她交友，那她也誠心相待。

    這才向阿寶言明，那個(gè)荷包不是自己親手做的，看阿寶一絲都不計(jì)較，心中放下塊大石，低頭又喝一口清茶，眼角眉梢蘊(yùn)著喜意。

    等阿寶看過屋子，便請(qǐng)她去園中船塢擺飯。

    “我還沒劃過船呢。”

    阿寶極有興頭，她已經(jīng)見識(shí)過裴家多么大，可真等瞧見那片湖，她還是在心中“哇”了一聲。

    待走到船塢前才知，是造成船樣的屋子，還有個(gè)船頭，系著繩索，假借船形。

    裴珠引她上去，指指另一邊：“等用完飯，我們坐這個(gè)船到藕花洲去?！?/br>
    船塢中擺上小桌，丫頭們一道一道上菜。

    這回阿寶除了吃到八寶鴨子，又嘗了十幾道新鮮菜，荔枝芙蓉rou竟比八寶鴨子還好吃。

    她本就喜食豬rou，這rou正正方方的一小塊兒，擱在茶碗大小的溫盤中。溫盤底下用滾水熱著，從廚房端出來，掀開盅蓋兒里還在熱氣。

    阿寶咽了口唾沫，怎么只有這么一塊?。窟@不得配上米飯吃半盤子么。

    八寶rou丸是清湯燉的，不剖開丸子時(shí)喝湯，這湯是一種滋味兒。等剖開丸子，丸子中的rou汁混進(jìn)湯里。

    此時(shí)再喝湯，又是另一種滋味兒。

    最后一道是冬瓜脯。

    阿寶原來還怕自己吃不飽，十幾道菜下來竟也吃飽了，就見裴珠別的菜少動(dòng)，都是放一放就撤下去，見了這道冬瓜脯，她卻拿起勺子舀著吃起來。

    阿寶看裴珠吃，她也嘗了一點(diǎn)兒。

    這是冬瓜？怎么嘗著比rou還好吃？

    她瞥一眼燕草，燕草會(huì)不會(huì)做？

    阿寶忍不住了，問裴珠：“平日你在家吃飯，就這么多菜么？”

    裴珠用了兩口已經(jīng)吃不下，但看阿寶胃口好得很，就陪坐著，挑幾筷子吃而已。

    她搖搖頭：“也不是，尋常都是份例菜，想吃大菜自己到廚房去加，這是專為了你來，我特意辦的宴席，是我哥哥……”

    長到這么大，裴珠便沒在哪家閨秀面前主動(dòng)提過自己的哥哥。

    都是別人或明或暗，繞著各種彎子來問的，偏偏坐了半天，阿寶除了那句“你哥哥沒你好看”外，一個(gè)字也不提。

    這可難為裴珠了，她已經(jīng)跟哥哥說過不辜負(fù)心意，自然要提一提哥哥那番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