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陳家兄弟要準備母父的祭祀事宜，陳家祖墳在崇安縣以西的云霧峪，距縣城較遠，若是騎快馬，一天之內(nèi)能夠往返，但陳朝帶著孩子只能坐馬車，天黑之前來不及進城。便要和陳暮在老家住上一晚。

    一切安頓結(jié)束之后，已過正午，陳暮草草吃過幾口午飯，便對陳朝道：“我去易縣一趟?！?/br>
    易縣在崇安縣西側(cè)，縣城距云霧峪不過十幾里，騎馬只用兩刻鐘就能入城。

    陳朝一頓，問道：“哥哥好些年沒回那里，今年怎么要回去了？”

    “不會要給我早死的嫂嫂上墳吧?！?/br>
    陳暮放下碗，喝了口茶漱口，“她算你哪門子嫂嫂，我和她連一天妻夫都沒做過?！?/br>
    “我去方家要放夫書，和他們斷了瓜葛?！?/br>
    “真的？”陳朝心頭一喜，“我早就勸你和方家斷了，你以前總不當回事。”

    “以前是以前?！标惸嚎匆谎鄣艿?，又飛快地轉(zhuǎn)過頭，起身穿上大氅，“總不能一直給她這么守著?！?/br>
    “而且，你和許盎春成親頂?shù)氖俏业拿?，當初怕方家找麻煩，沒有在家里辦，只在許家擺了幾桌?？墒鞘郎夏挠胁煌革L的墻，他們總有知道的一天，到時一核實，豈不是惹麻煩？”

    “那我和你一起去，給你撐腰，免得你被他們欺負了?！闭f著陳朝也要穿上狐裘。

    陳暮按下他，“別，孩子一會兒也離不了你，你帶著她去，哭哭啼啼的，難免要露餡?！?/br>
    哥哥說的確實在理，他若去了，再讓方家捏住他們的把柄。

    陳朝便作罷，只是給哥哥帶了幾張銀票，“要是他們不放你，就拿錢換?！?/br>
    陳暮將銀票放在胸口處，帶了一名信得過的小廝，便策馬去往易縣。

    方家在易縣是有名的富戶，做的是絲綢生意，故而宅子的大門修得富麗堂皇，新來的門房也是有眼無珠，攔著陳暮不讓他進去。

    幸好府里有許多老人，認得陳暮，才將他迎了進來。

    被堵在門口半晌，陳暮生了一肚子氣，故而見了他名義上的岳父，語氣更是不好，“我來要放夫書?！彼?。

    每年這個時候，方夫郎都會想起他英年早逝的大女兒，正值悲傷時刻，又遇上陳暮來討要放夫書。若是真的放了他，那他可憐的女兒豈不是變成了孤魂野鬼？

    “放夫書，想都不要想，你生是我們方家的人，死是我們方家的鬼，既然嫁給了安安，就要給她守一輩子寡。”

    方夫郎多年養(yǎng)尊處優(yōu)，養(yǎng)出了一臉橫rou，現(xiàn)在那橫rou上帶著幾分狠厲，“你多年不回家住在娘家就罷了，如今還敢回來要放夫書？”

    “我怎么不敢？”陳暮坐在椅子里翹起了二郎腿，想要摸出煙袋來吞云吐霧一番，忽然想起自己已然戒了煙，心頭更是煩躁，“你那個死鬼閨女耽誤了我這么多年，我不找你們算賬就是給你們臉面了?！?/br>
    “還想讓我給她守一輩子寡，怎么不美死你呢？”

    方夫郎狠狠拍了椅背，怒道：“你個缺娘教少爹養(yǎng)的東西，就這么跟長輩說話？”

    “長輩？”陳朝上下掃了他一眼，“長輩也得分好壞，我這雙眼睛可看得清楚著呢?！?/br>
    “有些長輩，肥得和院里的大白狗差不多了，還是不甘寂寞，背著妻主偷人。”

    他從荷包里掏出了三兩個碎銀子，大約二錢重，道：“這點銀子，也算做晚輩的孝敬長輩的了，省得他沒錢養(yǎng)外面的相好，克扣女婿房里的炭費?！?/br>
    “一派胡言，你罵誰呢?我行的端做得正，任誰也說不出我的二話來?！?/br>
    “這些話，你就留著騙自個兒吧?！标惸嚎吭谝伪成?，納罕道：“我那岳母到現(xiàn)在也不休了你，真是重情重義。”

    “她敢！這一副產(chǎn)業(yè)都是我們方家的。”

    “方家的？”陳暮替陳朝管了許久的鋪子，也學會了不少經(jīng)商之道，“就你那個花生大小的腦仁，必然還看不出來，岳母每隔一段日子就把家里的下人，鋪子里的伙計，換上幾個，這么些年了，當初你們方家的老人剩下一個了嗎？”

    “說什么體諒你辛苦，不用你管賬，你還美滋滋地放了權(quán)，到時人家把鋪子里的銀錢都轉(zhuǎn)到別人的名下，再把你一休，你就守著肚子上的三層肥膘哭吧?！?/br>
    耽于享樂多年，方夫郎似乎被麻痹了，他冷笑一聲：“你少胡說八道，我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

    “敢與不敢的，你自己掂量，畢竟是你的枕邊人，又不是我的?！标惸赫酒鹕?，撣一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不過，我來的時候可正看見岳母去了一戶人家，那人家里還有兩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一見岳母就抱住了她的腿，好不親熱呀?！?/br>
    聞言，方夫郎支起了耳朵，“你在哪條街看見的？”那個窩囊廢，難道真的背著他養(yǎng)了外室？

    陳暮道：“一點好處都沒有，就想讓我干這得罪人的事？”

    “你要什么好處？”

    “放夫書。”

    “在這兒等著我呢。”方夫郎思索，既然妻主敢把人養(yǎng)在城里，那他就必然能找到，于是又抖起了囂張的氣焰，道：“不給！”

    “行?！标惸恨D(zhuǎn)身欲走，邊走便說：“那我就把你在外養(yǎng)著三個女人的事，和岳母好好說道說道?！?/br>
    接著他又提高聲音，生怕院里的下人聽不見，“岳父能做出這種事，那家里的孩子是不是岳母的，還不一......”

    方夫郎一陣心驚rou跳，扯著他的袖子道：“閉嘴?！?/br>
    而陳暮不僅不閉，大有吟唱一番的意思，方夫郎怕這些話傳將出去，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反正大女婿身強體健，離死還早，女兒在九泉之下也是孤單。不如休了他，再給女兒配個鬼夫。

    便低聲道：“給你，現(xiàn)在就給你，別說了?！?/br>
    陳暮終于滿意地閉上了嘴，拿到方夫郎寫的放夫書后，他立時將婚書撕的粉碎，并快步趕往縣衙，將自己的戶籍拿了回來。

    拿著那薄薄的一張戶籍證明，陳暮渾身輕松，他如今只是陳暮，而不是眾人口中的為方安安守寡的男人。

    迎著凌厲的北風，陳暮感到自己似乎變成一個在天邊飛舞的風箏，沐浴著溫暖的陽光、和煦的春風。

    但他同時也是被一根長長的絲線牽扯著的。那絲線從陳朝的小院里長出來，將他捆住。

    有了牽扯，他便又是不自由的。而陳暮甘于被捆綁，甘于失去這種自由。

    辦妥這一切，本應回返的陳暮對小廝道：“你先回去，告訴二公子，就說都辦妥了，岳父要我和他去捉jian，我等明日再回?！?/br>
    小廝心中納罕，都已經(jīng)不是方家的人了，還要幫著岳父捉jian？但大公子的命令不得不聽，他便騎著馬，回云霧峪去稟告陳朝。

    陳朝聽聞，也是驚訝，可憑著哥哥的性子，必然吃不了虧。再者他幫人捉jian，一定是想要瞧熱鬧，陳朝笑著搖搖頭，“方家今晚可不消停了?！?/br>
    方家今晚確實不消停，方夫郎被妻主罵了個狗血淋頭。午后，方夫郎得到陳朝的情報，便先發(fā)制人，去那戶人家捉jian。他闖進門去，不由分說地揪住一位膚白俊俏的男子，將那男子打得眼下烏青。

    邊打邊罵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話。將一旁的胡縣令氣得滿臉鐵青。

    原來此處是胡縣令的別院，那小郎君也是胡縣令的外室，家中的小姑娘也是胡縣令的私生女。

    方夫郎的妻主錢怡然，今日是來給胡縣令送禮，沒成想被夫郎攪了局，惹了禍，此番事沒辦，還得罪了縣令。錢怡然心頭梗了一大口惡氣，和夫郎罵做一團，決定和離。

    陳暮自然不知道事情發(fā)展到了這步田地，他騎快馬趕回了崇安縣。

    回家時特意沒走正門，趁四下無人，從西側(cè)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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