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月亮 第21節(jié)
樓祁心臟一痛,抿著唇,一聲不吭。 女人還在重重踩著桌子發(fā)瘋,但沒有往窗外跳的意圖,樓祁松了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歇斯底里的狀態(tài)度過,樓母體力殆盡,昏昏欲睡,樓祁將人抱回房間?;卦L金的時候,外婆正彎腰整理他的房間。 樓祁快步進屋,嘶啞著嗓子輕聲說:“外婆,幫我媽擦一下吧,剛發(fā)作完,應該出了一身汗。房間我自己整理。” 外婆直起身,眼角還帶著晶瑩水光,長長嘆聲氣,搖著頭離開。 樓祁徒手撿起地上破碎的陶瓷片,杯子碎得很徹底。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用它喝上一口水。 整個杯身碎成一片一片,唯獨那只精致的蟬圖案完整地保留在其中一片陶瓷片上。 將它裹在手帕里,手帕上染上一滴紅暈,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指腹不知何時被劃傷了。 碎片藏在小盒子里鎖進柜子,樓祁下樓,天井里潮濕溫暖的空氣讓他沒由來的一陣煩躁,仰天常常嘆氣,忽的聽見林蟬的聲音喚他。 “樓祁。” 下意識眼神閃躲,樓祁別開臉,只是低低應了一聲。 下午五點,林蟬提前來浴場幫忙了。 見樓祁的反應奇怪,林蟬仔細看他,他的額頭上一個觸目驚心的傷口,紅腫冒血,她著急道:“樓祁,你受傷了!” 樓祁抬手初到額頭的傷口,才發(fā)現(xiàn)那已經(jīng)腫成一個小包了,指尖上染了血跡。 疼痛總是后知后覺,當時被砸的時候,樓祁還沒多大感覺。 他鈍鈍地點頭:“哦……是啊。” 林蟬握著他的手腕拽著他往小樓走,cao心地碎碎念:“這么嚴重都不處理一下,你家藥箱在哪里?。俊?/br> 少女柔嫩的手指緊緊扣著他的手腕,溫暖,安靜。 樓祁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突然涌上,忽的鼻腔酸澀,開口:“小知了,哥不小心摔碎了你的杯子。” 她親手做的小蟬杯子,像極了她本人,可是被他摔碎了。 一種隱隱不安縈繞心頭。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才寫好,還沒修,我先更了。 第18章 月亮 提著醫(yī)藥箱, 樓祁帶著林蟬到了自己房間。林蟬進入小樓數(shù)次,卻是第一次走進樓祁的房間。 樓祁的房間一目了然,干凈到?jīng)]有人氣。地板光滑可鑒,書桌上除了臺燈和幾本書, 沒有任何擺設。就連那幾本書, 都是角對角, 邊對邊,有強迫癥似的整齊擺放。 林蟬只是微微怔了半秒, 沒有思考太多, 拉著樓祁讓他坐在床上,給他處理傷口。 乖乖仰頭任由林蟬擺布,冰涼蘸了酒精的醫(yī)用棉簽在額頭的傷口上輕輕擦拭, 一陣刺骨的疼,樓祁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緊接著就有風拂在傷口上,帶走了那抹痛。 樓祁睜眼,看見林蟬漂亮尖翹的下巴,紅潤的櫻桃小嘴嘟起正在吹氣, 她的唇下有一個淺淺的美人窩, 顯得下巴格外精致飽滿。也襯得她的唇珠更翹。 看起來很好親。 想到這, 樓祁尷尬咳嗽, 林蟬緊張問:“弄疼你了?” 樓祁心虛:“沒有, 繼續(xù)?!?/br> 林蟬清理好傷口,上藥, 一低眼就發(fā)現(xiàn)樓祁不知何時抬眼正看著自己, 眸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臉一紅, 林蟬輕咳一聲, 狀似冷靜地給他的額頭貼上ok繃。樓祁抬手去摸,被林蟬一手擋?。骸皠e碰它?!?/br> 樓祁笑瞇瞇道:“小知了這么嚴格?!?/br> 林蟬乜他一眼。熟悉了才知道,樓祁慣會逗她。 眼神劃過,她發(fā)現(xiàn)樓祁手指上也有劃傷,找出傷口貼給他貼上:“手上怎么也傷了?!?/br> 樓祁別開眼,毫不在意:“不知道,不小心吧?!逼鋵嵤菫榱藫毂拥乃槠?。 “小知了,對不起啊,你用心做的杯子,才給我?guī)滋炀退榱??!睒瞧钕氲竭@還是懊惱。 林蟬笑了笑,雖然遺憾但她并沒有不高興:“沒事,下次再做一只給你啊。” 她一直溫和乖巧,謹慎話少,似乎好脾氣,極少生氣。樓祁壓在心頭的傾訴欲驀地被放大。 拿過兩只靠枕,樓祁放到地板上,靠床席地而坐,拍拍另一只枕頭,招呼林蟬:“小知了,你也坐,今晚能陪我聊聊天嗎?” 心頭用力一跳,林蟬舔著干澀的唇,猶豫半秒,坐了下來。兩人肩挨著肩,衣服摩擦觸碰的地方,像有g(shù)untang熱源,不住地傳導而來,林蟬感覺自己觸碰到樓祁的半邊身子都麻了。 樓祁仰頭,后腦勺抵在床面,看著天花板,低聲說:“你知道,躁郁癥嗎?也叫雙相情感障礙?!?/br> 林蟬點點頭:“我在書上看到過。” 自嘲一笑,樓祁低頭嘆道:“我媽就是。” 瞳孔忽的一縮,林蟬忽然憶起沒吃在樓祁家吃飯,樓祁都要端著飯上樓給他母親。原來是因為這個。 “我媽今天好不容易出房門,結(jié)果我說錯了話,她開始狂躁,把你杯子摔破了?!睒瞧钌嗉獾种谇槐?,苦笑,“她生這個病好幾年了,我還能說錯話,真是該死?!?/br> 手背一熱,樓祁抬眼看她,林蟬握著他的手,小聲安慰:“這不是你的錯,你不是醫(yī)生,做不到事事都對,何苦醫(yī)生也會診斷失誤。樓祁,你一定也是為她好的?!?/br> 在這種自我責備的壓抑時刻,聽到林蟬這樣的話,樓祁眼眶隱隱發(fā)癢。他別開眼,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 一定很狼狽。 心里防備放下,傾訴欲就徹底打開了。 “我媽年輕的時候是文工團的芭蕾舞演員,曾經(jīng)在北京表演過專場。我外公癌癥早逝,外婆身體也不好,我媽一個人在北京,被有錢人瘋狂追求,然后……有了我。”樓祁提到往事,開始咬牙切齒,眼里帶著恨意,“但那個男人并不想娶我媽,他自己有未婚妻。后來……就娶妻生子,把我媽養(yǎng)在外面?!?/br> 樓祁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世。這些往事于他來說像是藏在深處洗不干凈的污穢,難以啟齒。 林蟬靜靜聽他訴說。 “我在北京長大,那幾年,我媽狀態(tài)越來越不好,那個人怕被妻子發(fā)現(xiàn),就把我媽和我趕回了永南。但回到永南后,我媽的狀態(tài)更差了,幾年前,查出來是生了這個病?!睒瞧钭猿耙恍Γ翱墒俏覅s什么都做不了,我們一家……甚至還靠著那男人來養(yǎng)。” 林蟬聽著,眼圈漸漸紅了,像今天這樣,被發(fā)病的母親砸傷一定不是第一次。過往許多年,樓祁一直活在這種痛苦中。 而今,他還在自我厭惡。 樓祁一定很疼。 林蟬眼角有晶瑩的淚光:“不是的。這是他應該給你的?!?/br> 樓祁愣了,抬眼看她。撞見他眼里的脆弱,林蟬心頭一痛,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做錯事的是他,他養(yǎng)你是應該的?!?/br> 就像她一樣。她從不覺得吃住林家的是債,相反,正因為林東越和劉寧,她才會和親生父母失散,林家給她多少東西都彌補不了她吃過的苦。 他們本該受到懲罰,卻仍在加害別人。 她的眼里有淚光,但篤定堅韌,燃著隱隱的烈火,這股蓬勃的烈度甚至燙到了樓祁。他早知道林蟬的堅韌,卻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他倏地茅塞頓開。 “你說得對,小知了,他給我多少錢,都是他欠我和我媽的?!睒瞧罟创叫α?。 所以那男人也遭了報應。發(fā)妻早亡,他只有一個女兒,這才想起遠在江南的私生子。 樓祁忍不住惡劣地想,壞事做盡,總有天道輪回懲罰。 因著樓母狂躁發(fā)作,浴場今晚歇業(yè)。林蟬便干脆留下來幫外婆做了一頓晚飯。晚飯后,外婆上樓照顧樓母,樓祁捋起袖子洗碗。 林蟬想要幫忙,被樓祁趕去了客廳:“洗碗這種事就讓男人做吧?!?/br> 話說得像是他們倆已經(jīng)在一起生活似的。 林蟬紅著臉坐到客廳,百無聊賴地換臺。樓祁擦干手來到客廳的時候,林蟬恰好切到了電影頻道,電視上正在播放一部沒有看過的電影,叫《蘇州河》。 液晶屏幕上,周迅少女時期的臉精致飽滿,靈動得像精靈。林蟬放下遙控器,抬頭看見樓祁進來,又將遙控器遞給他:“你挑吧。” “沒事,就這個吧。”樓祁挑眉,徑自坐到沙發(fā)上,挨著她,沙發(fā)和茶幾空間逼仄,他長腿弓著不適,干脆抬腳抵在了茶幾上。 這部電影很意識流,畫面搖晃,像極了人心不安和迷茫。 十里洋場的上海,男主馬達騎摩托在蘇州河上替人送貨,他的戀人牡丹得知他是為了綁架她勒索自己父親才接近她,于是憤怒跳河。馬達找了牡丹五年。直到遇到一個長相酷似牡丹的女孩兒,美美。但美美畢竟不是牡丹。 后來有一天,美美也消失了,消失前她曾問過男友,如果我走了,你會和馬達一樣到處找我嗎? 樓祁擰緊了眉,這部電影帶著說不出的詭異喪感,但又莫名地沖擊他的靈魂。他不喜歡,但不排斥。 他低頭看林蟬,女孩兒視線還專注地落在電視上,電視上的畫面倒映在她瞳孔里,閃動著,亮晶晶的。 心臟以隱秘的速度跳動著,樓祁眸色深沉,低聲問:“想什么呢?” 林蟬回過神,耳畔通紅,抿著唇小聲問:“在想……野牛草伏特加到底是什么味道?!彪娪袄锬信鞫ㄇ樾盼镆话愕木啤?/br> 樓祁嗤了一聲,用力揉弄她的頭發(fā):“小知了,你還小,酒不適合你?!?/br> “我只是問問?!绷窒s小聲囁嚅。 搖搖頭,樓祁好奇:“我以為你會問我,‘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會像馬達一樣找我嗎’?!?/br> 垂臉,長卷的睫毛微顫擋住了眼睛里的光,林蟬切了頻道,顧左右而言他:“這種問題……是戀人之間問的。” 她也問不出口。因為……如果有一天她走了,樓祁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樓祁沉默,嘴唇翕動卻終究沒有開口。氣氛靜靜的,帶著微妙的曖昧。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他起身拿了一瓶熱牛奶一瓶冰可樂,將牛奶遞給林蟬,兩人又開始看其他綜藝節(jié)目。 節(jié)目實在無聊。晚上又降溫了,窗外西北風呼嘯,天井里的高大楊樹樹葉簌簌作響。林蟬喝了一口牛奶,雙手捧著溫熱的瓶子,一直暖到心臟。 樓祁咋舌:“又要降溫了,今年冬天很冷?!?/br> “是啊?!绷窒s輕嘆,“馬上要過年了。” 樓祁想起什么,突然問:“對了,小知了,你生日是什么時候?” 林蟬心漏跳一拍,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怔神。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她只知道自己來的時候,是盛夏。后來的戶口本上,她的生日是8月1日。 大抵是因為,8月1日,是她來到永南縣的日子吧。 “應該是……夏天?!绷窒s說了個模糊的日子。 “哪有人生日是應該哪天的,你身份證上什么日子?”樓祁樂了。 林蟬只能報給他,復又說道:“應該是吧……我只記得是……很熱很熱,蟬鳴很響,就在樹上?!?/br> 奇怪的描述。樓祁擰著眉,柔軟的指尖頂著她的額頭,不住樂道:“你還能記得你出生的時候?。磕闶悄倪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