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怎么還是我 第202節(jié)
聽到這句話,殷夜白愈發(fā)氣悶,干脆轉(zhuǎn)過身來,也搭在窗愣邊看任平生作畫,太過白皙而顯得有些缺乏血色的臉氣得都比平日里鼓了幾分,牢牢盯著任平生。 他不愛說話,能做出這幅姿態(tài),已經(jīng)是盡最大能力在表達(dá)自己此刻需要安慰的意思。 任平生仿佛視若無睹,淡聲道:“擋光了,讓讓?!?/br> 殷夜白的委屈已經(jīng)溢出得連路邊的野草都聽見了。 硯青終于忍不住,單手支在窗愣上哈哈大笑起來。 任平生反手在硯青和殷夜白臉上一人添了一筆墨,對著殷夜白夾雜著委屈和呆愣的復(fù)雜神情,輕聲哄道:“看不出他逗你玩呢?!?/br> 說話間,也不知怎么短短功夫她就已經(jīng)畫了大半的畫,畫面上勾勒出的正是此刻的樣子。 窗外晴光正好,院中的桃樹有一截桃枝正躍躍欲試想要伸進(jìn)屋子里,一襲青衫的劍客歪坐在桌上探頭進(jìn)窗戶里,邊上站著單薄的黑衣少年,高束的墨發(fā)舞動,撐在窗戶邊也在往里看。 硯青笑著說:“畫咱們倆呢?!?/br> 殷夜白滿是復(fù)雜的看著這幅畫,一時想原來阿姊也畫了他,一邊又想為什么硯青這么了解她,在她只畫下一筆時就已經(jīng)能猜到她整幅畫的樣子。 殷夜白無端有些失落。 “他們胡亂編排你?!币笠拱讗灺暤?,他聲音清亮好聽,就像他長期吹的玉笛那般干凈清脆,“那些人,他們竟敢說那些——” 后面的話他實在說不出口,今日聽到的那出戲,在他看來凈是腌臜穢物,不堪入耳,那群人竟敢找一個如此諂媚的人來演他的阿姊。 “這回演的又是我跟誰的故事啊?”任平生毫不驚訝,聽上去對這些戲碼還非常熟悉,張口就來,“是我跟硯青的那出《玲瓏意》,還是跟宗杭的《晚來月》,又或是跟那只小玄鳥的……” 她說一半頓住了,轉(zhuǎn)而看向硯青:“跟小玄鳥那出戲演的太少了,我忘了叫什么?!?/br> 硯青顯然對這一行涉獵極深,接話道:“叫《殊途歸》,不過大部分人喜歡叫禁斷戀。” 任平生煞有其事地點評道:“跟你那出戲的劇本寫的也太俗套了,演的次數(shù)越多越不好看,寫《晚來月》的人倒是有些水平,把‘我’跟宗杭那股歡喜冤家的勁兒寫的挺有趣的,跟小玄鳥……” 任平生搖搖頭,咂舌道:“不知道他羽毛長好了沒。” 硯青又是一陣?yán)市Α?/br> 殷夜白愣住了,半晌才道:“阿姊,你都看過?” 任平生換了紙筆給畫上色,隨口道:“看過啊,如今這時代,半點有意思的消遣都沒,也就能聽聽?wèi)蛄?。?/br> 殷夜白一時說不出話來,悶聲道:“可那些都不是真的?!?/br> 他說不出此刻心里的難受究竟是因為她對此事毫不在意,還是因為她那些紛繁多樣的緋色傳聞,竟無一個同自己有關(guān)。 良久,殷夜白垂著頭,沉聲道:“不行,阿姊,這種事情……我無法接受?!?/br> 他說完,像是害怕任平生拒絕一般,轉(zhuǎn)身走人了,留下硯青一人。 硯青對此似乎在意料之中,仍是沒正行地伸手通過窗戶從桌上偷了顆梅子吃,含糊道:“你說他會怎么做?” 任平生停筆,反問道:“不難猜吧。” 果然,第二日,云州盛傳的各式各樣和明燭有關(guān)的折子戲一夜之間盡數(shù)消失,所有人噤若寒蟬,再不敢提一個字。 任平生知曉時,正巧又是和硯青在一起,順勢問道:“若是你,你會怎么做?” 硯青嘴角緩緩挑起一個弧度,語氣卻深:“若是我,我便加入他們,甚至自己來編這故事,他們演什么,說什么,都找著我定的來?!?/br> 任平生定定看了他片刻,語氣微妙道:“你難道不是直接放任不管?” 他是個從不在意名聲的人。 硯青一臉被戳中心事的模樣,嗔道:“難得裝一把正經(jīng),你也不給我機(jī)會?!?/br> 這便是硯青和殷夜白截然不同的行事方式。 “他太過依賴你了,這樣遲早會出問題?!弊詈螅幥嘀徽f了這樣一句話。 冗長的回憶驟然襲來,任平生感覺自己在長夢之中緩步行走,難以掙脫。 夢中再出現(xiàn)殷夜白時,已是數(shù)年后。 單薄的黑衣少年成長為身姿頎長的青年,一襲黑衣未變,倒是沒再束馬尾,長發(fā)規(guī)整地放下攏起,比早年間多了幾分成熟穩(wěn)重。 “阿姊,不要去!”青年模樣的殷夜白已經(jīng)比任平生高出不少,卻依舊保留著阿姊的稱呼不變。 任平生冷靜地看著他,只是用最平淡的口吻問了一句話: “夜白,阻止我渡劫飛升這句話,你這幾日已經(jīng)說了很多遍?!?/br> “可你從未告訴我原因?!?/br> 任平生認(rèn)真問道:“為什么?” 第168章 若得奇跡 殷夜白回以長久的沉默, 他呼吸粗重到眼眶都是紅的,濕漉漉地看著任平生,只是不斷地重復(fù)那三個字:“不要去, 不要去…” 說到最后,就連殷夜白自己都覺得,這只不過是在自我安慰。 阿姊的性格,若他給不出原因,定是不會放棄的。 殷夜白狠狠閉上眼, 無數(shù)畫面在他眼前被驟然撕裂, 耳畔似乎傳來裂帛之聲,格外撕心裂肺。 最后,他嘶聲道:“我不能說……” 于是任平生便低笑了聲, 她沖殷夜白招了招手,殷夜白順勢彎下腰,低著頭在她掌心蹭了蹭, 眼睫不斷顫動著, 痛苦地重復(fù)道:“我不能說?!?/br> 任平生有種飼養(yǎng)的小動物在她掌下蹭來蹭去撒嬌的感覺, 殷夜白平日里在外面端得很,但在她面前總愛露出這幅模樣, 像是半妖身上那一半的妖族血脈帶來的獸性未曾完全消退。 任平生語氣很輕,理智到近乎平靜,動作分明那么溫柔,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殷夜白的心一寸寸涼了下去。 “夜白, 你要阻我,卻不說任何緣由, 只是一味要求我不要這么做, 天下沒有這樣的事情?!比纹缴鷩@了口氣, 看著他,溫聲問道,“我知你定是有不能說的原因,可我同樣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們都有自己的堅持,沒道理我要對你妥協(xié)。” 殷夜白埋頭在她溫?zé)岬恼菩?,幾乎要嗚咽出聲?/br> 可最后他也咬死牙關(guān),關(guān)于為何不讓她去的原因,一字未提。 恍然夢醒,任平生從長夢驟醒,睜開眼睛,想起了很久之前霜天曉沖她好奇地打探:“夜白說自己是半妖,卻從未在我們面前顯露過妖身,總說自己的妖身形狀丑陋,這傻小子,難道我們會嫌棄他丑不成?他總不至于連你也瞞著吧,夜白究竟是什么妖?” 任平生想到,自己那時是怎么回答的呢? 那時的任平生笑著對霜天曉說:“他對我坦誠自己的妖身,是信任于我,我總不至于辜負(fù)他這番信任。” 言下之意便是,我知道,但我就不告訴你。 霜天曉當(dāng)時給了她一個白眼。 外面夜色茫茫,山洞中沒有一個人睡著了,全都安靜地原地休息,心中時刻提防著危險來襲。 任平生沉默地起身,徑直向外走去。 天衍眾人同時向她看去,輕聲問道:“師妹,你做什么去?” 任平生同樣輕聲應(yīng)道:“去白日我們?nèi)ミ^的地方看看,或許夜晚有不同的效果?!?/br> 傅離軻當(dāng)即起身:“我陪你去?!?/br> 任平生搖了搖頭:“你們休息,我在安全線外,不會冒險,很快就回。” 云近月用不贊同的眼神看著她,可拗不過任平生,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開山洞,就連阿喬那句“你瘋了,晚上到處都是吃人的黑影來回亂竄”都沒有理會。 離開前,任平生眼神的余光和左護(hù)法交錯,彼此交換了一個略帶深意的眼神。 夜間,風(fēng)雪大作。 山頂雪原上的黑影確實比白日里要多不少,可任平生卻發(fā)現(xiàn),哪怕自己站在那些黑影能夠感受到的范圍內(nèi),他們也并沒有表露出對她的敵意。 她的感覺沒有錯,先前的黑影敵意只針對仙使們。 倒是和她一直以來的目標(biāo)一致了,任平生有些荒唐地想著。 茫茫天地間,任平生化作一道逆著風(fēng)雪而行的紅影,徑直迎著白日里那兩峰相間的山道而去。 白日里那驚鴻一擊猶在眼前。 不會錯的,她想。 這片天地間,不會再有人擁有這樣的劍氣了。 任平生說不出自己心中此刻擰著一股什么樣的勁兒,她清晰地感受到了硯青留下的劍氣,可卻未曾在那里感受到半點活人的氣息。 她想起曾經(jīng)和硯青無數(shù)次日常閑談時最普通的一次對話。 那時她剛破境拜星月,一夕之間連斬數(shù)十名強(qiáng)敵,在生死一線間成就煌煌明燭之名,硯青千里奔襲截殺仇敵,亦是九死一生,所幸他們都全須全尾地回去了,兩人被霜天曉一通臭罵,給按在霜大醫(yī)師的醫(yī)寮里修養(yǎng),任平生挑起的話頭。 “好危險,差點就身死道消了?!比纹缴峥吭诓¢缴希凰鞎岳樟畈粶?zhǔn)做其他事情,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硯青聊天,“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修行之人,沒有六道輪回,身死那日,便是真的白茫茫一片,干凈得徹底?!?/br> “也不盡然?!背幥嗝挤逦?,煞有其事道,“若是厲害的劍者,如我這般,身死之后,總會化為劍氣長留世間的,何至于道消?!?/br> 兩人相視笑開,很快將這個有些沉重的話題拋開,轉(zhuǎn)而去聊起了沿途見聞。 恍然千年,這段回憶勢不可擋地從心底沖出來,生生擺在任平生面前,叫她毫無防備地被狠狠刺痛了。 雪跡濕了鞋尖,任平生視若罔聞,腳步在白日的安全線那里停留一瞬,又再度往前踏出一步。 頃刻間,驚人的氣浪再度奔襲而來,一霎雪亮。 任平生指尖捻著一枚符箓,在她身前化作無形的盾防。 這枚符箓閃著近乎于紫的深藍(lán)色,是一枚無限趨近于七品的六品符箓,也是任平生如今能夠拿出來最高階的防御符“天地外”。 這道字符在她面前無形似有形,仿佛有某種玄而又玄的化勁,將向她襲來的所有力量盡數(shù)化解,以四兩撥千斤的姿態(tài)靈巧地將所有沖擊力全都卸下,似乎被這道符擋在身后的任平生,乃是不屬于這方天地的化外之人。 盡管如此,這道足以擋下普通道成歸全力一擊的符箓,也沒扛過山道那頭襲來的氣浪,將任平生掀得后退好幾步。 任平生牙關(guān)緊咬,頂著如此逆浪,又點燃了一枚“天地外”,迎風(fēng)而上。 清晰點,再清晰點。 她神識全然鋪展開,盡全力在這茫茫山勢之間搜尋著任何一絲硯青還活著的可能性,可最終所有的氣息都淹沒在沖天的劍氣之中,像這場無聲的對抗中被激起的飛雪,空空落了滿肩。 這具身體到底只有元嬰境后期,扛不住如此驚人的消耗。 任平生徹底脫力,躺倒在雪原上,已經(jīng)快要被凍麻木的臉上泛起一陣苦笑。 她究竟在奢望什么呢? 霜天曉得了硯青的道印逃出來,在鬼域那個不受天外窺視的地方才活過這一千年,她又如何能夠奢望同樣的奇跡在硯青身上能夠發(fā)生。 朔風(fēng)動飛雪,天地倏而沉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