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pter23. 二年之后
我站在衣柜前,思考著到底要穿哪件衣服出門。正式一點的襯衫、西裝,傳統(tǒng)一點的改良式黑色功夫裝還是風格一點的七分褲配上花格子大翻領上衣?我猶豫了至少二十分鐘,最后還是放棄,穿上了牛仔褲、t恤。 今天是我的小鋪子第一天正式開張,位置就在行天宮地下道算命街東側走道倒數(shù)第二間。是的,我正式開業(yè)成為算命師了。除了一般的八字、紫微、手相、面相之外,測字和卜卦算是我的強項。在過去一年,也就是我大學畢業(yè)后,我一開始是透過網(wǎng)路、臉書、部落格之類的招攬生意,也慢慢有了一些粉絲。后來透過之前在便利商店打工認識的老仙幫我租到了一個小舖位,也算是正式入行了。 所以,不能免俗的,我算好了日子、時辰,拜託愛思幫我準備三牲水酒(她一百個不情愿,但是還是幫我採買好了),拜拜地基主、土地公、財神爺。本來正常的算命先生還會祭拜所謂的祖師爺,一方面象徵名門正派正宗嫡傳,另一方面當然也是跟祖師爺攀個交情,徒子徒孫要開店了,煩請照應照應。但是我實在沒門沒派,也從未正式拜師,所以這部分就省了,不然亂認師祖,反而惹出亂子。 鋪子外面,預?!伴_張大吉”、“神算無敵”一類的花籃、盆栽也擺了不少,有些是同學死黨聯(lián)合送的,也有網(wǎng)路上的粉絲送來的,玫瑰也代替那個不能說的組織送來了花籃,弄得到處花團錦簇。玫瑰晚一點會過來,她說之后她要在我的小店里也佔個位子,我測我的字,她算她的塔羅牌,不過她還是比較喜歡在咖啡店里的氣氛,只是畢竟這里的人潮多,所以大概會兩天在這里,其他的時間還是在那家老咖啡廳。萬一生意不好,我還得考慮考慮,讓她也幫我分擔一點租金。 老仙教了我不少做生意的秘訣,如何看人,如何開價,還說我一定要趕緊去學日文或韓文,這里觀光客多,尤其是日本妹。老實說,我自己是不太擔心啦,其實四周的同行,看起來是挺不情愿我過來這里搶生意。因為最近,我算是蠻紅的,一方面是可能是因為太年輕,所以在網(wǎng)路上不知怎么的就莫名其妙的紅看來,隨便開個直播,也有幾百上千的觀眾。然后有幾家電子和網(wǎng)路媒體找我做了些專訪,提昇了不少知名度。 我的生活在過去一年有了很大的轉變,雖然不至于是所謂的地獄到天堂的差異,但也算是某種的重生了。在別人的眼中,好像原來的魯蛇突變成了人生勝利組。似乎是掌握了什么訣竅或是拼命去改造自己。其實,我只不過是逃離了自我糾纏的漩渦,不再去在乎這世界怎么看我?,F(xiàn)在是由我來看著這個世界。 二年前,在知道關于自己的身世之后,我困在沒有出口的情緒中非常久的時間。在現(xiàn)實或電影的故事中,類似的狀況通??梢酝高^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確立一個新的人生目標,然后奮而不懈克服種種不可能的困難,在最終的最終,一個涕淚縱橫的擁抱中得到救贖。 我本來也試著從這個角度思考,于在事件告一段落之后,我終于見到了楊老師,也就是玫瑰的師父(當然,我以前是見過他的)。首先必須搞清楚的是,我是從哪里蹦出來的!萬一我是浸泡在奇怪黏液里的生化怪人,然后從根塑膠管中滑出來,那我也只好認了。不過幸好不是,據(jù)老師的說法,我當然也是懷胎十月,哇哇落地的正常小孩,只是懷我的人是所謂的代理孕母,卵子、jingzi都是匿名捐贈的。就算可以找到原來捐精、卵的人,我的基因也因為被大幅度的改造過,在醫(yī)學和法律上,他們也沒辦法稱之為我的父母,最起碼在dna檢驗上面就完全不合??傊覒摳鷮O悟空的狀況最為接近,算是很徹底的無父無母。 然后呢,就是關于那個藏在我里面的另一個我的問題。關于這一點,說法是沒辦法,不確定,需要再研究。老師本來希望我再接受一次深層催眠,應該可以降低再度爆走的風險,但是我真的不想再當實驗品了,萬一出了什么問題,他不肯回去,豈不是更可怕。博士則是認為,只要不要再遇上嚴重的精神壓力或被藥物或催眠誘發(fā),另一的人格出現(xiàn)的機率應該很低??傊?,就是先不處理,假裝沒事,希望不要再發(fā)生的鴕鳥心態(tài)。 所以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已經(jīng)找不到什么事情可以繼續(xù)追究下去,而我這樣的非正常人類也只能變成極機密檔案的一部分,然后偽裝成正常人類的樣子生活下去,沒有可以獲得救贖的途徑。 本來過著無所謂的人生一路走來,然后發(fā)現(xiàn)你以為的根本不是你以為的,愛麗絲在夢游仙境里醒不過來,桃樂絲在奧茲國里繼續(xù)游蕩。你跌落到樹洞里,卻永遠回不了家。終于,你可以抗議的對象只剩下一個,那個號稱全能的命運之神,那個老天爺。渾渾噩噩過了兩、三個月,我終于意識到我終究是誕生于那個領域,也必須回到那個領域。 所以呢,我現(xiàn)在要做的事,就是守著我的小鋪子,繼續(xù)尋找回家的方法。 玫瑰在傍晚的時候來的,人還沒到,聲音就先到了。 「恭喜唐杰,喔不,唐大師開張大吉,生意興隆,財源廣進」玫瑰一路蹦蹦跳跳的過來。 玫瑰提著一個大袋子,把她的流蘇掛簾,彩色琉璃檯燈,佈置的海報,背板...試著找地方放。 「你干嘛??!」我沒好氣地說道。 「佈置我的吉普賽風格??!你搬張椅子來幫我掛啦!」玫瑰掂著腳尖,掛起一個專屬于她的小小招牌。 「這樣很怪啦,不中不西的。我只是讓你偶爾來這里,我又不是算塔羅牌的?!刮疫叡г?,邊幫忙。 「你擺脫不了我的,別忘了我們是七世夫妻耶。」 這就是當初為何楊老師到孤兒院找上玫瑰的原因。說起來,這也是當初我實驗的一個對照參數(shù)。老師根據(jù)我夫妻宮命盤、星座、命相、掌紋一堆參照.....找到對應的玫瑰,不管是八字或是紫微,我們注定姻緣牽扯不斷,前世不結仇,今世不結緣。只不過在這七世情份里,前六世都是慘烈分手,只有第七世才能修成正果。 「對啦,對啦,再吵七輩子,看看有沒機會。」我嘟嚷著回應。 「吵六輩子啦,第七次就會好好再一起了?!姑倒搴敛辉谝獾卣f。 就在我們邊打嘴砲邊鬼扯的時候,在某個瞬間我們同時停下所有動作,我和玫瑰同時抬頭望著對方,兩臉疑惑,有什么不一樣了。大約花了一兩秒,我們才意識到怪異的地方,聲音不見了。原本人聲雜沓的地下道竟然完全安安靜靜。接著,那個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清脆腳步聲從通道的一側傳來。 已經(jīng)消失兩年的魔術師,不疾不徐的走到我們眼前。在這條算命街里,魔術師早已是個傳奇,沒人知道他師承何派,也從不見他掛牌開業(yè),只知道此人亦正亦邪,精通各家門道。因此他一路走來,兩旁的同行紛紛停下動作,看著這個身形比例特殊,卻又散發(fā)古怪氣質的傢伙。 「好久不見??!」魔術師咧嘴一笑。 玫瑰不自禁的抓著我的手,往后推去,自己擋在我前面。兩年前慘烈的那個晚上,至今都是我和玫瑰絕口不提的禁忌話題。 「你要干嘛!」玫瑰微微地顫抖著,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 「不要緊張,我只是來敘敘舊而已。」 「你再不走,我要報警了」玫瑰這次已經(jīng)不敢再隨便動手,一方面是未必打得贏,另一方面當然是害怕唐杰又落入上次的狀況。 「是啦,是啦,我現(xiàn)在還是被通緝中。不過,本來就生活在陰影里的我,也只是多一點點不方便而已。」魔術師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看到魔術師,當初那種焦慮、恐懼的心情馬上又回來了。但同時極度的憤怒讓我心里深處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動。 另一個我,想要出來。 我大口的深呼吸,壓抑住憤怒與恐懼的矛盾情緒。不能再有空隙,不能再失去自我,不能再逃避。我輕輕的推開玫瑰,正眼看著魔術師。 「你想要什么?」 「你看起來不一樣了啊,我花了好長時間調查,終于搞清楚你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楊老師果然厲害,造出你這個....怎么說呢....」 「我只是個普通人?!刮蚁肫饜鬯嫉脑挕?/br> 「你普通?從科學,從玄學,從藏在你身體里的傢伙和你現(xiàn)在腦袋里的東西,沒有哪一點是普通的。難道你還不知道自己的命格」魔術師從鼻孔噴氣。 「算命師是不算自己的命的。況且這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我看著魔術師的眼睛,怒氣逐漸消失,因為我看見了。 「喂,我已經(jīng)通知局里了,老師馬上就要派人過來」玫瑰打斷了我們的對話。趁著空擋,她已經(jīng)打了通電話。 魔術師歪著頭,想了一下。平常的警察,他自然是不看在眼里。但是如果是局里派來的人,可就要棘手的多。 「我已經(jīng)說過,我不是來打架的。我只是想跟你合作,憑我們兩個,一定能弄出些有趣的東西?!鼓g師不放棄的說。 「時機還沒到?!刮业恼f。 魔術師愣了一會,然后似乎意識到我在說什么。然后他又看了我一眼,不是惡狠狠的瞪著,而是充滿疑惑的看著我。 「后會有期」他撂下最后一句話。然后噠噠噠的踩著響亮地步子消失在地下街的另外一頭。 「什么時機未到?」玫瑰搞不懂我在說什么? 「沒什么啦,我瞎說的。是你搬出老師的名頭嚇壞了他?!刮译S口敷衍。 「老師也很緊張呢,他還問你要不要到局里上班,他可以幫你安插一個位子。這樣也比較安全?!?/br> 「不用啦,沒事的。我想短期之內(nèi)魔術師不會再出現(xiàn)了?!?/br> 「去啦,去啦,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工作了啊」 「時機未到」我又說了一次。 「這句話還真好用呢!」玫瑰知道我壓根不想去,也不再多說。 我們收拾好東西,拉下鐵門。玫瑰要去咖啡廳工作,我則是和愛思約了吃飯。 「你要去約會喔!」玫瑰酸溜溜的說。 「只是吃飯而已?!宫F(xiàn)在的我,保持著和兩個人的曖昧關係,并且也不忌諱地讓彼此都知道。一方面我們都還年輕,沒有非要確定的關係,另一方面則是我對自己的小實驗,抵抗既定命運的挑戰(zhàn)。既然老天跟我開了這么大的玩笑,我稍微反抗一下也不為過吧。對玫瑰來說,她自然對既定的命運深信不疑,所以也就由得我去,而對愛思來說,則是無稽之談,她自然也毫不在意。 我走向捷運,面對滿滿下班的人潮,我看著每一個人的臉。 在一年前,我突然發(fā)現(xiàn)一件事,只要我盯著某人看,看得夠久,我就會在一瞬間知道那人的運勢、流年、未來吉兇。就像原始基因里的本能一樣,我身體里的齒輪運轉著,里面有一個系統(tǒng)在自動運作,計算著每個人的命運。博士當初未完成的大神通,似乎在我的身體里面完成了。 雖然大部分人的命運我都能夠看得很清楚,但是還是有大約20%左右的人,是處于一種模糊的狀態(tài),一種未來還沒決定的可能。也許是因為那些人從不相信命運,所以命運也無法影響到他,也或許是因為關鍵的選擇還沒到來。 總之還是有選擇的吧,不管你既定的命運是什么。 我看著車窗玻璃反光中自己的倒影。 the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