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驟雨》
下午放學(xué)后,雪伶和他走在臨溪的小徑上,微風(fēng)掠過溪畔高草,水面被微風(fēng)吹起陣陣漣漪,一隻小白鷺立在水邊,深黑色的鳥喙迅速地探入水中,潔白的羽毛上點著幾滴水珠,在陽光下顯得閃閃發(fā)亮,溪面上一隻紅面番鴨劃著水,悠然地從白鷺身邊輕輕滑過。清澈的溪流可見數(shù)隻游魚,靈活地穿梭在石縫間。 雪伶從口袋里取出一把鑰匙,鑰匙上掛著一朵白色小花樣式的吊飾,她將鑰匙遞給他, 「這把是備用的,你明天到的時候我不在的話就用這個開門吧。」 他接過鑰匙,小心翼翼地將之放入背包中的暗袋,隨后開口問雪伶, 「我有點忘記你住哪了,等等上捷運前在帶我去確認一下?!?/br> 雪伶笑著對他說, 「我上次才跟你講過,怎么又忘記了啦,連自己女友住哪都不知道,真的是?!?/br> 雪伶拍了他手臂一下,他面露歉意地對雪伶說, 「抱歉啦,也不是說完全不知道,大概在哪還記得,我怕到時候去錯間嘛?!?/br> 兩人停下腳步,等待紅綠燈。 雪伶租屋處位于捷運站旁市場后方,房租便宜的緣故,有些學(xué)生會選擇此處。兩人來到市場口,上方掛著一塊黃底大招牌,招牌上寫著朱紅色的四個大字,小吃攤林立,轉(zhuǎn)角一間冰店坐滿著 國中學(xué)生,幾個男國中生圍成一圈激烈地玩著手機游戲,一旁豆花攤老闆站在攤位內(nèi)看著平板,一手攪動著鐵桶,眼睛盯著平板上演的宮廷劇,香腸攤老伯伯聚精會神地烘烤眼前的食物,烤爐上放著幾根色鮮味美的香腸,香氣四溢。車輪餅攤前站了三個著紫袖白衣運動服的女學(xué)生,一邊等待餐點一邊聊著校園八卦。 他看著熱鬧的景象,笑著對雪伶說, 「我看你這很多吃的哦,真好?!?/br> 雪伶卻是無奈地回應(yīng)他,雖是美饌多樣,但早晨出門上學(xué)時總會在路邊水溝旁撞見幾隻大灰鼠。 「有夠噁心的!」 雪伶起雞皮疙瘩對他說。 市場內(nèi)又是別有洞天,賣的商品可說是應(yīng)有盡有,左邊一攤青菜瓜果,右邊一間雞鴨魚牛,涼麵熱菜滷豬腳,衣服鞋子內(nèi)衣褲皆能在此處購得,然而此趟前行并非來大採買,雪伶催促他加快腳步,因為她不喜歡市場內(nèi)的氣氛,總讓她覺得難以呼吸。出了市場后,過了一條小馬路,雪伶的租屋處位在一間不起眼的舊公寓,公寓鐵門并未上鎖,也許是上一個進去的住戶忘記關(guān)門了, 「就是這里,我住四樓。」 他拿出手機,將地址記在記事本里, 「明天我會先去西門拿東西,之后就直接過來這。」 兩人的道別在夕陽西下的依依不捨,馀暉照在他的背影,雪伶悄悄落下感動的淚水,雖然半年并不算是多長的日子,但對于得來不易的感情而言,每一天都是值得珍惜的一天。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守護兩人的幸福。 天邊飛過一群野雁,褐色的人字如一臺飛機般劃破橘紅色的天空,幾片烏云緩緩地飄著,不知要飄去何所。也許烏云隨著野雁,飛向地球的另一端吧。 隔日他下課后獨自一人搭乘捷運前去西門,雪伶還有課無法抽身。假日前的緣故,捷運上滿是不同學(xué)校的學(xué)生,他站在內(nèi)側(cè)門邊看著形形色色的乘客們,一個拉著行李箱的私校女高中生,拖著疲憊的身軀靠在車廂中央的白鐵欄桿邊,黑色書包上繡著白色的校名,校名旁別著粉紫色的校徽,拉鍊上吊著金色鈴鐺掛飾,隨著捷運起伏不時發(fā)出叮鈴聲響。外側(cè)門口一個平頭高中生帶著一副粗黑框眼鏡,拿著一本棕色小書,認真地背著英文單字。人滿為患的車廂內(nèi)并未因此人聲嘈雜,只有報站名的廣播聲仍在盡責(zé)地唱名,也許乘客都累了吧,畢竟奮斗了一星期,此刻已無多馀的體力說話了。 他在大站下車轉(zhuǎn)乘,週五的人潮如急流般涌動,刺眼的廣告看板上一位金發(fā)外國女明星笑看快步的旅客,碧眼的她不必真正參與人世間的脈動,只需待在相片里靜靜地兜售手中的化妝品。電扶梯上印著手機游戲的廣告,青藍色的背景里一位身披紅袍戰(zhàn)甲的女子擺著搔首弄姿的動作,持著一把方天化戟,頭戴雉雞翎龍頭盔,也許該女子飾演三國名將。站內(nèi)的各式看板使他眼花撩亂,他加緊步伐前往下一個候車月臺,想起等待他的雪伶,他的腳步又更快了一些。 雪伶下課后坐校內(nèi)公車返回租屋處。放下藍色背包,去廚房倒杯水喝,她一手拿著杯子,一手打開冰箱門, 「啊,飲料都喝完了,等等去樓下便利商店買一些吧,他好像不愛喝酒。」 雪伶看著空蕩蕩的冰箱自言自語。 外頭下起大雨了,咚咚地落在遮雨棚上。雪伶抓起一把橙色小傘下樓,樓梯間沒有燈光,上方通風(fēng)口插著幾個斷裂的鐵欄桿,路燈青青的光芒穿過縫隙間,灑在灰灰的水泥地上,地上有些潮濕,也許是雨水潑進來的緣故,雪伶扶著握把,小心地跨過積水。白色的墻上貼著花花綠綠的廣告貼紙,紅色的寫著包通,綠色的寫著修鐵門,黃色的寫著治壁癌,一樓門口掛著一面小鏡子,鏡子邊印著深紅色的楷書,但是許多字都脫落了,左下角還留有抓猴二字。雪伶按下開門鈕,門口竟站著一個人。 纖瘦的身材過了一年更瘦了。小臉上多掛了一副黑細框眼鏡,那個男人撐著一把黑色的折疊傘,燈光透不進傘下,昔日的仙人如今卻像是鬼魂,縱然是夏天,對方依舊是長袖長褲,那張說不盡的臉曾是雪伶的夢魘。 男人的鼻頭上沾著些許雨水,深黑色帽t上沒有多馀的花紋,天藍色的口罩遮住下半張臉,男人瞇著細眼對雪伶說, 「親愛的白雪伶,我們又見面了呢?!?/br> 「你……怎么知道我住這……來這里干嘛!」 雪伶大聲地對男人說,握緊手中的傘作勢要攻擊對方,對方抓住雪伶的傘, 「我需要你的幫忙啊。其他人都不理我了,你還會幫助我吧,畢竟你這么愛我呢?!?/br> 對方微笑著對雪伶說,大雨淋濕了雪伶的青絲,臉上的水滴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陳雨文,我們互不相欠了對吧?」 雪伶低吼著,露出眼白盯著雨文,雨文將雪伶手中的傘拍落在地上,水花濺至雪伶鞋上。雨文的臉在陰影下顯得幾分憔悴,單眼皮下黑眼圈更深了,或許是變瘦,顴骨也變高了,衣服穿在他身上宛若吊在竹竿上,空洞洞的,蒼白的手背上隱約浮著幾個紅點,像是針扎過的傷口,也宛若無數(shù)少女留下的悲鳴,雨文瞧見雪伶盯著傷口,拉了拉袖口,試圖掩蓋住,藏得了傷痕,卻藏不了曾經(jīng)犯下的業(yè)障。 「先不要這么緊張嘛,對了,你上次收東西時好像怎么仔細喔,有東西忘在我這?!?/br> 雨文從口袋中拿出一支金色的口紅,確實是雪伶不見的那一支。金色的外身反射路燈的青光,刺入雪伶的眼眸。 「我不要了,你自己留著吧,你快給我滾,不然我要報警了!」 雪伶拿出手機,解開螢?zāi)绘i后,輸入一串電話號碼。雨文見狀立刻從她手中搶過手機,螢?zāi)簧巷@示的卻不是熟悉的三個數(shù)字,聯(lián)絡(luò)人寫著寶貝兩個字,雨文鄙夷地看著數(shù)字上方照片,發(fā)出作嘔的笑聲,對雪伶說, 「新男友嘛,不錯喔,我們小公主長大了呢。我手頭有點緊,借我一點錢吧。反正我記得你家里很有錢吧。就當(dāng)作是幫助你以前的愛人也不為過吧,我對你這么好,回報一下也是應(yīng)該的吧?」 雨文朝雪伶走了一步,黑色的折疊傘擋住了光和雨。雨水沿著傘緣滑落,像是鮮血般滴在雪伶白色布鞋上,雪伶感到一陣暈眩,她下意識地退后了幾步,嬌弱的身軀撞在冷冰的鐵門上, 「你還好意思,這些話你還有臉講出來!」 雪伶趕緊轉(zhuǎn)身,跑進門后,用力關(guān)上鐵門,然而雨文頂住了鐵門, 「唉好好跟你拜託,你還是這么無情嗎,難道你想要我公開我們在一起的某些照片嗎?」 雨文銳利的視線穿進門縫,瞇著眼凝視的雪伶,雪伶感到背脊發(fā)寒,顫抖了一下,她不敢想像雨文竟打算做出這么惡劣的事情, 「你要多少錢,我現(xiàn)在給你?!?/br> 雪伶強忍恐懼,鎮(zhèn)定地對雨文說,為了趕緊甩掉眼前的魔鬼,也只能先出此下策,她赫然回想起入學(xué)前家人曾經(jīng)勸誡她不要住這么隱密的地方,但雪伶不想花太多父母的錢,才會住在房租便宜的此地,她十分后悔這個決定。 「太好了,給我個五千就好,不多吧?」 雨文笑著對雪伶說。 雪伶打開錢包,但她身上根本不可能帶這么多現(xiàn)金, 「兩千給你,我只有這么多了!」 雪伶取出兩張紺青色的鈔票,鈔票上五個小朋友開心地看著地球儀。 雨文看著雪伶手中的現(xiàn)金,勉強地將鈔票塞進褲子口袋,臨走前他對雪伶說, 「剩下的我之后再來拿,你敢報警試試看,保證你隔天出現(xiàn)在各大網(wǎng)站上!」 雨文離去后,雪伶立刻關(guān)上鐵門,進屋便立刻鎖緊門窗,窗外雨不停下著。 雪伶蹲在墻角啜泣著,雨文為何還要繼續(xù)糾纏,為何要在特別的這天再度現(xiàn)身,大雨是雪伶不止的血淚。她撥電話給他,無人應(yīng)答的嘟嘟聲回盪在她耳邊,過了一會他才接起。 「喂,我再一下就到了,天啊外面怎么突然下暴雨,颱風(fēng)要來了嗎?」 他大聲地說,試著蓋過車聲和雨聲。雪伶聽見他的聲音,潸然落淚,眼淚一但突破壓抑,隨之而來的只會是無窮盡的傷悲, 「你快回來!拜託你!」 雪伶嚎啕大哭,電話另一端的他察覺事情不妙,趕忙安撫雪伶, 「怎么了,我馬上就要到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雪伶的交友單純,平常除了和他膩在一起,就是和幾個女同學(xué)聚在一塊,根本不可能招惹到兇神惡煞,唯一會讓雪伶如此懼怕的人,難道是她那個前男友纏上她了嗎? 雪伶泣不成聲,嗚咽中帶有幾分恐懼和不安,他馬上在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 「我先不掛斷,我上計程車了,很快就要到了!」 他吩咐司機加快速度,后照鏡內(nèi)映著司機不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后對他說, 「沒法度啊,你看車塞成這樣,是要我開上人行道嗎,又不是在拍電影……」 后照鏡下方掛著一串平安符和一串木製念珠,深紅的香包隨著車擺盪,圓滾滾的念珠不時發(fā)出清脆的敲擊聲,宛若此刻他緊張的心跳聲,副駕駛座前方放了一小尊銅觀音像,菩薩慈祥地盤腿在暗金色的蓮花上,花瓣外緣有些掉漆,菩薩一手持著琉璃凈瓶,一手結(jié)著法印,慈悲的鳳眼凝視著坐在椅上的他。佛像后兩枝雨刷不停地來來回回,滑過左邊又滑回右邊,但車窗上的水漬卻永遠清除不凈。 電話里雪伶安靜下來了,依稀聽見她的急促的呼吸聲。大抵是睡著了,但他依舊沒掛斷電話。 計程車停在市場口,市場口依然是攤販林立。他飛奔而入,步伐踏在水坑上,水花濺濕了他褲管。穿過市場后,他來到雪伶家樓下, 「我在樓下了,等我?!?/br> 電話內(nèi)無人回應(yīng),寂靜的像座西伯利亞針葉林。他擔(dān)心雪伶出了什么意外,趕忙上樓,幽暗的階梯上滿是大小不一的水漬,路燈青光穿過通風(fēng)口照進樓梯間,留下監(jiān)獄般的影子在水泥地上。他聽見自己呼吸聲,喘氣聲快要壓過心跳聲。開門后,眼見雪伶倒在乳白色磁磚上,蜷曲的身體宛若受傷的雛鳥,他抱起雪伶,雪伶嬌小的玉軀在發(fā)燙。潮濕的衣衫與濕濡的黑發(fā)似乎在無聲地吶喊著,吶喊為何上蒼要捉弄她的命運,為何不能讓她過上幸福的日子。他擦去雪伶身上的水,雪白色的毛巾拭去發(fā)梢上的水滴,幾滴水落在他身上。雪伶微微睜開雙眼,模糊的視線中看見他的身影,她伸出右手輕撫他臉龐,有氣無力地緩緩開口,勉強擠出最后的笑容對他說, 「你回來了啊,半年快樂。」 雪伶沉沉地睡去,宛若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