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經(jīng)過立冬了，這個世界卻連一點秋意也沒有，穿著短袖短裙清風拂來也沒有半點涼意，溫暖的有點可怕，地球果然是發(fā)燒了。

    發(fā)燒了？

    麥星婷不禁打量著自己在腦中浮現(xiàn)的詞匯，覺得人類這種生物簡直太囂張了，才在歷史上出現(xiàn)過這么一瞬，有什么資格評論活了四十六億年的大前輩？

    環(huán)保人士總是說人類因為什么樣的行為造成了地球暖化，因為怎樣造成大量垃圾傷害了地球的環(huán)境之類的。

    的確有很多科學證據(jù)可以佐證，但是這件事情根本上就有錯誤。

    地球為什么會被傷害，你若不是地球，你怎么知道地球是開心還是難過，是受傷還是一步步走向它想要成為的樣子？

    人類製造的東西，有哪個不是源自于地球原本的資源，就算是化學合成，自然界不會有的東西，那些原料哪個不是源自于自然？

    就如同人類利用化石原料製成了塑膠，那些東西自然界分解不了，但那些東西難道不是源自于地球本身嗎？說不定地球比起人類，更愿意接受塑膠這種東西。

    又例如說工業(yè)燒了煤礦，二氧化碳和廢氣造成了溫室氣體，但那些原料不也是源自于地球本身嗎？對地球而言不過是掩埋起來和釋放出來的差別而已。

    人類拿地球說嘴，只是因為地球的環(huán)境漸漸讓人類，讓當代的生物不好生存而已。以地球的立場來說，說不定全部生物大滅絕它更樂得輕松快意。

    人類總是把自己的作為排除在自然之外，說不定人類這些一去不復返的開發(fā)，也不過是地球歷史上的一次自然變化，人類這種生物注定要一步步走向自我毀滅的路程。

    從頭到尾，地球依然是那個地球，默默看著人類這種生物作威作福，最后消失在歷史的角落。

    又來了，麥星婷的腦袋永遠在批判和爭論，她擔心著連同學，越擔心腦袋就動得越勤，她腦中的這些話，往往是無法說出口的。

    在那些提倡環(huán)?？磩e人一用免洗餐具就發(fā)狂的人面前，她是說不出口的。

    也不是說環(huán)保不對，她要說的不過是，一旦決定好視角，人就永遠不可能客觀。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可以選擇的角度，但沒有資格替地球表達。

    這種神奇的詭辯，大概也只有連同學會跟她稍微聊一下。

    特別是在無聊的數(shù)學課。

    「你應該去讀哲學系?！苟B同學總是這樣說。

    麥星婷回過神來時，她已經(jīng)看見連健皓了。

    她腦袋只要一爆炸，這一路走來幾乎是沒有印象的，說不定闖了幾個紅燈也未可知。

    他站在防波堤邊，看著那片汪洋大海。

    她不是故意發(fā)現(xiàn)他有這個習慣的，這里是她回家的必經(jīng)道路。近些日子，她總是會看見他一放學就一溜煙的跑來這兒，站崗似的。

    當然不可能是為了她，麥星婷沒有那么不自量力。他們同班，還就坐隔壁桌，回家還同一個方向，前半個學期，他們也是不得不總是走在一塊，她家先到，所以她從不知道連同學到底住哪里……

    不重要，她才沒有興趣知道。

    「連同學?！果溞擎米呱锨叭?，點他的肩膀。

    他轉(zhuǎn)過頭來又是淡淡的笑，歪頭說著：「你應該不是來抓我回去的吧？」

    麥星婷搖搖頭，一臉認真的看著他。

    「要抓你回去我一定帶著那兩位，他們才是專業(yè)的?！顾p柔說著，在強勁的海風吹拂下，只能勉強聽清。

    「所以，你是來陪我的？」于是他問，眉宇之間貌似燃起了一絲欣喜，轉(zhuǎn)瞬即逝，她沒來得及看清。

    「你也可以這樣理解?！顾f，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這是當然的?。”仨氁柔嵡迩耙蚝蠊?，才能決定該給這傢伙多重的刑罰。

    他們并肩坐上了堤岸，遠方就是即將沉入海岸線的太陽。陽光要入水之前，就先把天空用得迷迷糊糊不清不楚的，紅色、橙色曖昧得過渡到灰色、黑色。麥星婷是看小說的，景色通常會寫得很美，但為什么這種景象能夠稱為美，她其實并不曉得，別人說這樣是美，那她便學會了這樣是美。

    她沒有問，他沒有答。這段時間他們就這樣坐著，麥星婷的坐姿很淑女，因為風實在是太大了，縱使裙里就穿著運動褲，大剌剌掀開來也不是什么美妙的畫面。

    她看著景，一邊觀察著他。

    連健皓像是在等待些什么，卻又不是真的想看到什么出現(xiàn)的樣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有兩三個小時，他才站起身來說：「走吧！我送你回家?！?/br>
    麥星婷站起身，看著他笑著回道：「是你也要回家，剛好途經(jīng)我家吧？」

    他頓了一下。

    「你也可以這樣理解?！顾χ氐馈?/br>
    他們踏上了回家的路，走得極度緩慢，四周除了海潮聲，還有很偶爾才會出現(xiàn)的車行聲，幾乎沒有聲響。

    這個氣氛，很適合來場深度對話。

    「讓我闡述一下這幾個小時我觀察到的。」麥星婷先開了口。

    研究東西就是這樣的，要先觀察，再做分析，后面才能推演和歸納。

    「請星婷同學開始您的發(fā)言?！顾€愁著要怎么開始說，麥星婷要先發(fā)言，簡直求之不得。

    「與其說你是看著海，不如說你看的是海岸周邊。所以應該不是什么年輕人間來無事就看個景，為賦新詞搶說愁之類的。至少待了兩個小時，你可能等了更久，況且你一直想要翹掉會議，一放學就來這里站位崗。代表這個人可能常態(tài)性的會在這個時間段出現(xiàn)，但不知道準確時間，所以應該不是與你約定好的人。你也沒有時時盯著手錶與看手機，因此也不是與你有聯(lián)絡方式的人。放學時間四點，來這里不用二十分鐘，一般上班族下班時間五點，倘若是與上班族有約，你大可以跟我們開個半小時會議。雖然這樣推估不嚴謹，但我猜想，你等的人大概是作息與我們差不多的人。老師？學生？自由業(yè)？約著見面的地點卻選在這個地方……」麥星婷開始了推理模式，表情很是正經(jīng)，可她突然噗哧笑了一聲，繼續(xù)說道?！高@個人你沒有聯(lián)絡方式，代表不熟或是根本不認識，但是你卻在意到不惜得罪同班同學也要來這里等著，代表事情重大或者你一心想泡人家。猜測一，你認識卻不熟的人會出沒在此，而你怕他會輕生，所以你不得不管。猜測二，有一個時常出沒的神仙女孩，你很想認識她，卻一直苦無機會，羞怯開口。以上?！?/br>
    「哇！」連健皓聽完只是拍手。

    「我在這里陪著你，你卻沒有趕我走。如果是猜測二的話，我的存在反而會破壞你的浪漫計畫。況且你一副那人沒出現(xiàn)反而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看來，就是猜測一了吧！」麥星婷說著，自信滿滿。

    「是猜測一沒錯，哪來什么神仙女孩？」他也笑了。「我也沒想到我站在這里就可以拐到一個?！?/br>
    「你再翹一次會議就不只可以拐到我這個，還可以拐到兩個閻王，有你好受的?！箤τ谒说姆Q讚，麥星婷覺得默默接受也是一種生而為人的必備技能?！钢皇翘热粽娴挠腥艘p生，這可不是一件小事?！?/br>
    「的確，可輕生這件事情只是猜測。太過聲張或許會有反效果?！惯B健皓的表情也嚴肅起來，輕輕皺著眉頭。

    「是誰？我也認識嗎？」麥星婷繼續(xù)問著。

    「教物理的陳老師?！顾辉匐[瞞?！改氵€記得他在課堂說過的那些話嗎？」

    陳老師說過的話？麥星婷努力回想著。

    陳老師一向是和善又認真，對學生很好，上課的節(jié)奏很緩慢，就如同他的性格，溫溫慢慢的。年紀大約四十尾，應該有遺傳性的地中海禿……

    這樣的人，哪里不對了？

    「他說過什么了？」麥星婷覺得陳老師看起來慈悲為懷應該是來渡人的，跟輕生二字聯(lián)想不在一起。

    「有些過錯，永遠都彌補不了的?！顾贿呎f，一邊還演上了。麥星婷不得不停下腳步，繞到他的身前，仔細的看他表演。

    眼泛淚光，字句中有從厚重時光挖出的那份蒼老，還微微顫抖著。

    「好像有這回事?！果溞擎命c了點頭。「你應該去當演員?！?/br>
    他們對話就是這樣，前文不接后語。

    「有幾次放學回家我看他在這附近徘徊，我就會湊上去跟他多聊幾句。也就是瞎聊。我想他要是真的想做什么的話，絕對不會挑我與他對話的那天，陳老師很重視學生的心靈層面，要是今天與我聊過，晚上卻自殺了，說不定會讓學生胡思亂想，覺得可能是學生說了什么不對的啊之類的。總之，我目前的策略就是如此。我今天是跟他打招呼揮別了，但卻沒有在這里陪他一陣子，有點怕強度不夠?！惯B健皓嘆了口氣說。

    麥星婷皺了眉頭，突然好像發(fā)現(xiàn)什么邏輯怪怪的地方。

    「你有幾次放學回家看到他在這里徘徊……在有會議之前的日子，你不是都跟我一起回家的嗎？」麥星婷不得不在意起來。「所以代表在有會議之前，你就遇過陳老師在岸邊徘徊，但是我卻沒有遇到……」

    所以在她回家之后，連健皓又返回了這條路，因此才會遇到嗎？

    為什么要返回？

    該不會，他家根本在反方向？

    不不不！說不定他就是那天忘帶東西回學校拿了。

    「總之，你認為陳老師有可能會自殺，所以才從他離開學校開始就來這里守著？」麥星婷穩(wěn)住心神做出了結(jié)論。

    「對。而且他對此地的執(zhí)著非同一般，我想這里就是他選定的地點，對他應該有實質(zhì)上的意義?！咕瓦@些天的觀察，陳老師大多就是以悲痛的表情發(fā)著呆，只有跟他搭話的時候才勉強露出笑臉。

    話說至此，半晌無言。

    這件事情顯然不是他們兩個學生能夠承擔得了的。

    可是這該求助誰呢？

    如果陳老師的心事可以說的話，他又怎么不求助身邊的人呢？

    一個不小心要是觸碰到『男人的自尊』該怎么辦？

    會不會明明只是一件小事，被他們這樣大張旗鼓之后會惡化下去呢？

    兩個臭皮匠是生不出什么解決之法的。

    他們各種哀聲嘆息之后，連健皓提議去一旁的便利商店買點涼的。麥星婷就默默坐在路燈下的座椅上，揉著兩側(cè)的太陽xue，試圖生出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要不，他們兩個就輪流站崗好了？既然他那么肯定地點就是這里。

    連健皓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個霜淇淋。

    「星婷，你要吃嗎？」他笑著說。「我剛剛只有舔這一側(cè)，另一側(cè)還完好無缺喔！」

    為什么只舔一測？這是什么？預謀嗎？

    麥星婷看著他，試圖看穿他的意圖。

    「你不就看著眼饞嗎？天氣熱，消消暑，來！吃一口?！顾阉苛苓f在她的面前。

    她縮縮脖子，輕聲道：「不用了?！?/br>
    他們不過就是同班同學偶爾一起回家的小伙伴而已，連朋友關(guān)係都稱不上，怎么……怎么能同吃一個霜淇淋？

    不自覺，她覺得全身發(fā)熱，地球是要發(fā)燒，她可能就是順便感同身受。

    「怎么啦？」連健皓一臉疑惑。「哦——你大姨媽來嗎？」

    嗯……？

    麥星婷攢緊了拳頭，感受到太陽xue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不！受過教育的人，應該要有好的修養(yǎng)，不可以凡事都訴諸于暴力。

    所以當感覺到被冒犯的時候……

    麥星婷在自己的包包里翻翻找找，最后緩緩拿出了一個東西。

    防狼噴霧！

    她直接打開了蓋子，對準了慌張失措的連同學。

    「連同學，你這是性sao擾。」

    被噴到可不是小事，連健皓拔腿就帶著他的霜淇淋溜了。

    「女俠，在下何錯之有？」隔了個安全距離，他不認錯的向她喊著。

    「大膽狂徒！納命來！」

    他們吵吵鬧鬧還是到了家，她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惱羞成怒，一回到家門竟然對他一句再見也沒說。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惱什么、羞什么、怒什么？

    回到家后，她打開窗戶看，連同學的身影已經(jīng)看不見了。

    這樣也無法驗證他究竟是繼續(xù)向前走，還是往后返回過去了。

    這一天，他們以為已經(jīng)阻止了一場悲劇。

    可是陳老師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了。